十一月末的雪,慘白的一敗塗地。


    沒有任何征兆,京都下起了今年的第一場雪。


    但對京都六部九卿的大臣來說,雪很美,但很冷,而且冷到心底。


    一場雪,落不盡冬天的冷漠。


    在這個大雪紛飛的日子,南唐朝廷再次發生巨震。


    自玄天宗扶持的那些朝臣被殺之後,太乙宮扶持的朝臣也悉數被清除,其他四宗扶持的朝臣有被流放,有被清除,南唐六部九卿的官員基本上來個大換血。


    那些騰空出來的位置,在很短時間內全部被補上,而這些補上空缺的官員有兩個特征:一是年齡普遍在40歲左右,屬於少壯改革派;二是這些官員推薦者都指向一個人,那就是七公主李景璿。


    所以,稍微有眼力見的人,都已經看出其中門道,南唐要換天了。


    巨大震動引起朝野上下人心惶惶,尤其尚在丞相之位的趙林甫更是惶惶不可終日。


    在清理玄門六宗在文臣的棋子後,楚逸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速清理南北衙中玄門六宗的影子。


    而這次清理引發了局部暴動。


    但很快,天機營便以雷霆之勢對叛亂者實施鎮壓,南北衙便在血泊中完成了大清洗。


    至此,整個京都全部掌握在楚逸手中。


    與此同時,京都城內開始傳唱歌謠:日月淩空,光被天地。真龍顯身,文武歸位。龍鳳吉祥,一朝君王。


    大街小巷,不論是大人,還是小孩,都會唱,而且唱的特別起勁。


    很快,這首歌謠便從京都傳遍南唐九州境內。


    國師府。


    楚逸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凝視石桌上鋪滿厚厚的雪,神色平靜。


    半晌,他伸出右手,在雪上寫了兩個字:儲君。


    時間不等人。


    楚逸原本要等把南唐四大軍團的高級將領進行局部清洗後再正式公布儲君之位,但五老峰那邊傳來一個極為不好的消息,就是那人要以玄天宗為根基,囊括太乙宮、天劍閣、紫陽宗三大宗門,成立仙盟。


    仙盟的成立,就是正式向五老峰宣戰。


    今後玄門,隻有仙盟,沒有五老峰。


    所以,楚逸決定提前動手,趕在仙盟成立之前正式對外公布儲君之位。


    一旦公布李景璿為南唐儲君,那麽朔方軍必反,雲州必然會落入李景佑之手。按照“曆史總是驚人相似”原則,李景佑極有可能打著“誅楚逸,清君側”的口號發動叛亂。


    到時候,李景佑在雲州建立小朝廷,然後聯合太乙宮,占據雲州和燕州兩大州。


    那麽,李景佑第一個目標,必然拿下趙州。


    在南唐,素有四大軍團之美譽的,分別是朔方軍、長林鐵騎、玄甲軍、虎賁軍,形成“四星拱月”之勢。


    從鎮守位置來看,朔方軍鎮守雲州,長林鐵騎駐守魏州,玄甲軍駐守趙州,虎賁軍駐守楚州。而玄天宗在雲州,五老峰在魏州,玉清宗在趙州,淩雲殿在楚州。


    巧合的是,玉清宗在趙州,淩雲殿在楚州。而仙盟四宗,淩雲殿和玉清宗不再其中。


    所以,從戰略高度來說,楚逸並不擔心這三大軍團處於絕對失控狀態,哪怕失控那也是在可以承受範圍內。


    況且,早在他成立煙淩學院時,就已經提前部署,有條不紊地向朔方軍內部灑下“蒲公英”種子。而這些種子,在朔方軍關鍵人物眼中,都是可有可無的小人物,根本不會對他們產生任何懷疑。


    所以,當他們從基層逐漸成長起來的時候,自然不會受到懷疑,反而會得到重用,尤其是在當前這個敏感時刻。


    這是楚逸的先手,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動用這批人。因為,一旦動了,他們必死。


    即便是死,也必須要死的有意義,有價值。


    說的寒心點,就是要死的價值最大化。


    楚逸腦子裏浮現出南唐軍事地圖,如果他是李景佑,第一步是借助太乙宮的力量奪下燕州,整合兩州之力再攻趙州。


    從戰略部署上,仙盟牽製住五老峰,然後再集中餘下力量主攻玉清宗。隻要清除玉清宗,那麽在通過刺殺的方式清除玄甲軍的高級將領,威逼利誘之下必然可以控製住玄甲軍的中級以上將領,如此便兵不血刃拿下趙州。


    這樣,李景佑在極短時間內就可以控製三州。


    之後,李景佑必定會集中兵力進攻楚州。隻要仙盟重創五老峰,那麽拿下淩雲殿就比較容易,再重複同樣的動作,便能很快拿下楚州。


    而楚州地理位置極為重要,那是南唐最富饒的區域,素有“富甲天下”美譽。


    如果李景佑拿下楚州,那麽南唐大半賦稅都要被決斷,國力也將大幅度衰弱。


    這是楚逸最不願意看到的,也是李景佑最想得到的。


    所以,公布儲君之後,最關鍵就在於趙州能否守得住,抵擋住仙盟最瘋狂的進攻。


    不知何時,“儲君”兩個字已經被雪再次覆蓋。


    而楚逸靜若石像,也已經被大雪覆蓋,儼然成為雪人。


    驀然,楚逸起身,身上那層厚厚的雪瞬間融化。


    楚逸走出國師府大門,朝大街一眼望去,因天還未亮,街上不見行人。


    北風呼嘯,吹得衣衫獵獵作響。


    “勁風如刀雪似劍,夜漫長路人稀現。口吐白練眸墜雪,離鄉心牽家中寒。”麵對此情此景,楚逸輕聲道出一首詩。


    “大哥依然讓人望其項背。”一個身穿紫色棉襖的中年男子從石獅後麵緩緩走了出來,正是楚逸的結拜兄弟溫庭愷。


    楚逸在院中時,便知道他在外麵,隻不過一時間,他還無法確定自己的選擇,故而遲遲沒有出去。


    或許,他心裏麵希望,溫庭愷久等不見人,自己離開。


    那這樣,就不必再見麵。


    見麵,反而徒增傷感罷了。


    現如今,溫庭愷早已是李景佑眼中的紅人,算是絕對的心腹。


    但楚逸深知李景佑的為人,他之所以重要溫庭愷無非是吃定自己對溫庭愷的兄弟情誼,另外就是想用溫庭愷這把刀尋個合適機會砍死自己。即便是砍不死,那也會讓自己有種吃蒼蠅的感覺。


    兄弟反目成仇,不管在什麽年代,都是很有好看的戲碼。


    經久不衰!


    “好久不見!”楚逸看著他,淡然道。


    溫庭愷苦笑幾聲,道:“大哥如今身份不同往日,我豈敢高攀!”


    時間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容貌,而這個社會卻可以改變一個人的心性。容貌變了,依然還是那個他。但心性變了,那就成為另外一個他。


    猶記得在白雲觀初次相遇,對溫庭愷的才華極為推崇,一見如故,滿心歡喜與他結拜為兄弟。


    從洛川到慶陽,從慶陽到京都。


    路程是相同的,但心中旅程卻各自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的選擇,都有屬於自己的路要走。


    所以,走什麽路,沒有對錯之分。有的,隻是情誼上的割舍。


    荊無命因故做出了選擇,溫庭愷同樣因故選擇自己的路。


    他做大哥的沒有資格指責什麽,更不會對他落井下石,譏諷他的背叛,然後滿腔怒火發泄到他的身上。


    殺死他嗎?


    沒有意義了。


    他不會讓李景佑看到自己兄弟相殘畫麵,然後拍手稱快。


    不會,永遠不會!


    從他回京都以來,他已經殺死很多人。有些人或許是無辜的,但在這個利益交織的世界中,再怎麽無辜,隻要你牽涉其中,就沒得選擇。


    過了好一會,楚逸沉聲道:“你等我這麽久,不會就這樣寒暄幾句吧。”


    溫庭愷心中鬆了一口氣,如實道:“確實不是。”


    “說吧。”


    溫庭愷沉吟片刻,道:“越王讓我給你帶句話,用楚懷,換楚家一家人的性命。”


    聽到這句話,楚逸心中猛然一沉,但終究還是有過設想,也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看來越王是等不及了!”


    溫庭愷沉聲道:“或許是吧!”


    “那你呢?”楚逸突然反問道。


    溫庭愷驀然一陣,隨即苦笑道:“我生如浮萍,既然陷入其中,哪有自己的選擇。”


    “越王就沒為你考慮過?”楚逸追問道。


    “或許,他篤定你不會殺我,而且還會讓我跟楚懷一起離開京都。”


    “如果是這樣,那你願意嗎?”楚逸很想從他口中確認答案。


    “開弓沒有回頭箭。大哥,你願意放我走嗎?”溫庭愷注視著他的目光,認真問道。


    楚逸一陣苦笑,心中五味雜陳,果然是吃定他的選擇。


    “你走吧!”楚逸重重道。


    溫庭愷似乎早有預料,隻不過,他心中還是有股暖流從身體中流淌過。


    “世人都說國師心狠手辣,其實他們不知道,大哥確是一個重情重義之人。”溫庭愷拱手作揖道。


    然後,他轉身朝風雪深處走出。


    楚逸望著他的背影,心再次沉了下去。


    風雪夜歸人。


    隻不過,今夜,風雪送故人。


    不遠處,停著一駕馬車。


    楚懷坐在其中,微閉雙眼,再等溫庭愷歸來。


    楚逸望著那輛馬車,他很想出手,親手殺了楚懷。但洛川那邊,畢竟還有他牽掛之人。


    這個時候,他突然很想看到,楚劍鋒麵對愛子楚懷的選擇,到底作何感想?


    溫庭愷上了馬車,坐在楚懷對麵。


    楚懷睜開眼睛,笑了笑道:“從鬼門關轉了一圈,滋味如何?”


    溫庭愷沉聲道:“自始至終,大哥都不曾想對我動手,何來鬼門關之說。”


    楚懷“哦”了一聲,道:“背叛自己的兄弟,還說的如此理直氣壯,難怪越王如此賞識你。不錯,是做大事的料!”


    “這人心隔肚皮,還真是難測!想當初,你溫庭愷就隻是一個落魄書生,不曾想,即高中榜眼,又成為越王的座上賓!”


    溫庭愷冷笑幾聲道:“侯爺是想說,我一個落魄書生,竟然能夠與你平起平坐,真是麻雀變鳳凰。”


    “哈哈哈!這話說的有趣。你確實是麻雀,但若要變鳳凰,依我之見,還是下輩子吧!”


    溫庭愷臉色陰沉,但楚懷說的話,卻又句句屬實,如劍紮在心裏。


    楚懷掀開車簾,探出頭來,朝楚逸望去,然後大聲道:“國師大人,今日一別,不知何時相見。咱們就此別過,戰場上見啊!”


    楚逸淡淡笑道:“到時候,別戰神變狗神,隻會對著某些人搖尾乞憐!”


    楚懷不以為然,笑道:“有勞提醒!對了,父親大人臥病在床,三弟若是得空,記得探望一下。父親大人,很是惦念。”


    馬車緩緩行駛開來。


    漸漸的,消失在風雪之中。


    這是報應嗎?


    楚逸這樣想著。然後,徒步朝家中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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