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柯知說的簡單,也沒有描述當時的場景。但周哲還是感覺到一陣驚悚。


    是怎樣的勢力,才能培訓出這樣視死如歸的殺手——動手必然伴隨著生命的逝去,哪怕不是目標的,也是自己的。


    如此忠心耿耿悍不畏死的死士,就這樣隨意舍棄了?


    他們,又為何要對王子動手?


    當今陛下年富力強,雖說目前隻有一名王子。但那是因為與王後伉儷情深的緣故,若他想多要幾個孩子還不是易如反掌?


    刺殺王子,除了能激怒這個國家的君王之外,還能得到什麽?


    這些涉及到國家高層的事情,周哲自然是得不到答案的,也沒有興趣知道。


    他隻需要知道王柯知給他的任務就行了:


    “這段時間,先是侯爵次子,然後是侯爵本人,再然後是伯爵長子甚至又涉及到王後與王子公主……澴河市內顯然存在著一個隱秘的遊夢組織……他們昨夜未能成功,我懷疑還會繼續對王子殿下動手……”


    “好在昨天那些遊夢在眾目睽睽之下動手,證據確鑿。我這邊已經向隱侍長大人申請了巡隱的支援,有了他們的幫助,隻要找到那組織的蹤跡,我們就可以以雷霆之勢將其直接踏平!”


    “不過這段時間你還是要加強警惕,我隨時可能會召喚你賦予任務。”


    周哲點點頭:“知道了,隊長。”


    ……


    回到家中,依舊不過晌午。劉夢菲的房門還關著,周哲回到自己房間,想了想,重新拿起了那把寶劍。


    猶豫了一下,周哲還是決定再進去試試。


    反正已經知道挑戰那劍靈的考驗最多就是被斬掉一臂的精神聯係——這完全在可以承受的範圍內。而且現在還有了塗山狐狸的加飯酒可以幫忙治療精神損傷,之後完全可以再去那個狐狸山上想辦法求取。


    更何況,這一次他有了一個新的想法,說不定可以挑戰成功呢!


    懷抱寶劍,閉上雙眼,周哲很快入夢,跨越重重黑霧,再次來到了劍塚小鎮當中。


    大跨步穿過小鎮,大概因為時辰還早,所以小鎮裏正是淺夜,一片靜謐,也沒有其他遊夢的蹤影。


    周哲快步跨過山門,扛著那無形的壓力重新來到那寶劍前,輕吸一口氣之後,隔著一丈的距離伸出手去。


    空氣中隱隱凝出一隻無形手掌,正是虛靈手套的真靈力量在夢界的顯現。


    這,就是周哲靈機一動想到的辦法。


    不直接用精神體接觸,劍意總不能斬到我了吧?


    手掌向前,握在了劍柄上。


    刹那間,一道清亮襲來,周哲感覺到自己與虛靈手套當中的靈突然斷開了聯係。並且那亮光餘勢不減,還繼續向著自己襲來。


    “不會吧……”


    看著那清亮向著自己胸前斬來,周哲驚呼一聲,連忙抬起左手抵擋。


    被斬胳膊就算了,頂多當幾天殘疾人。要是被斬到身體,豈不是直接變成植物人?


    而且要斬就斬左手吧,好歹不是慣用手……抱著這樣的想法,周哲主動將左臂架在身前向著那劍光喂去。


    然而,就在那清亮劍光即將落在他的左臂之時,周哲卻感覺左手背微微一熱,一聲低沉的龍吟突然響起。


    清亮劍光一滯,隨後竟自己改換了方向擦著周哲的身體沒入淺夜,不知飛向了何處。


    周哲一愣,旋即大喜。


    “多謝你了!白螭!”


    上前兩步,用左手握在那劍柄上,此刻寶劍溫順無比,似乎沒有了任何抵抗意誌,隨著周哲用力一拔,寶劍立刻被他從岩石中拔了出來。


    寶劍輕若無物,淡淡的熒光環繞著劍刃——不,準確的說,劍刃本身就是由光組成,而並非實體。如果忽視掉那古色古香的劍柄的話,看上去完全就是一把未來風格的光劍,或是一支光芒清清卻又不覺黯淡的熒光棒。


    這座夢域沒有給周哲更多觀察的時間,在他拔出這柄寶劍的幾秒鍾內,周哲就感覺到了自己身上充斥著一股斥力,如同要將他彈出這個重天。


    飛出之際,他回首看了淺夜下的小鎮一眼,隱約看到一個苗條人影立在山門之前望來。


    是她……


    周哲眼前一黑,徹底被逐出了劍塚。


    …………


    睜開雙眼,周哲便看到一道光點不知從何處投出,毫不猶豫地沒入了手中的寶劍。


    哢擦……


    寶劍的劍刃莫名脫落,隻餘一個劍柄還在他的手中。


    緊接著,劍柄閃爍著脫胎換骨般的微光,上麵後天刷救的漆色紛紛成片地掉落,仿佛是蟬蛹的新生,露出其下一支輕細的、充滿了時光洗滌光澤而成紫青色劍柄。


    周哲知道,這劍柄,就是那劍靈進入現實化作的靈寶。


    精神注入,開始勾連。


    勾連到一半,周哲就感覺到自己的太陽穴臌脹生痛,若不是這段時間精神有所提升,再加上吸收了那三頭虎蛟以及狐狸酒的功效,隻怕根本難以堅持。


    當最後一點勾連完成之時,周哲滿頭大汗地躺在床上,大腦一片空白,隻感覺隻要思維隨便轉動一點,整個腦漿都像燒開了一樣沸騰。


    渾渾噩噩躺了不知道多久,周哲才感覺自己漸漸恢複過來,同時他也知道,目前勾連五件靈寶已經是絕對的極限,這還多虧了手套、口罩和項鏈都隻是普通級別的靈寶而已,占用的精神容量並不算多。


    在精神沒有提升的情況下,以後想要使用新的靈寶,恐怕就必須得取消之前勾連的這些,騰出空間才行了。


    不過,過程雖然驚險,但結果卻還是好的。


    劍之靈寶……聽起來就不同凡響的樣子。之前劉乾坤那把刀之靈寶的威力和曆曆在目,不知道自己從劍塚帶出的這劍靈,又會有什麽樣的能力。


    懷抱著靈寶,周哲迅速入夢,出現在夢界底層的茫茫黑霧當中。


    隨手一揮,一把閃爍著清亮熒光的光劍出現在手中,精神集中,思維發散,很快,周哲就明白了這把劍的能力。


    劍名,霄練!


    方晝見影而不見光,方夜見光而不見形。


    其觸物也,騞然而過,隨過隨合,覺疾而不血刃焉。


    劍不血刃,不斬肉身;


    風有留餘,所過無聲;


    影隻存形,唯卻命體精神。


    此為……不殺生之劍!


    睜開雙眼,周哲輕輕歎了口氣。


    手持劍柄,在臨近正午的陽光下,劍柄前空空蕩蕩,什麽都沒有。但陽照過空氣在地麵卻投出三尺青鋒的陰影來。


    方晝見影而不見光……


    周哲拉上窗簾,遮蔽了陽光。於是在昏暗當中,劍前顯現出淡淡的清亮熒光來,隨著房間越是昏暗,熒光就越是明亮。


    方夜見光而不見形……


    周哲又輕歎了一口氣。


    “不殺生之劍啊……”


    這柄霄練寶劍,正如他在夢界中靈感觸動感受到的那樣,是一柄傷人不見血的劍——字麵與內含雙重意義上的。


    無形劍刃即使擊中人體,也不會造成肢體損傷。而是在更玄之又玄的命體層麵造成傷害——就像是周哲之前那樣。


    同時,使用這把劍的代價便是……不能殺死被這把劍斬傷命體的人——否則便會直接遭受反噬。


    而且,也不僅僅是命體,還有……


    抬起右手,虛靈手套像死了似得套在手上——連靈寶與遊夢之間的精神勾連都被斬斷,這倒與仙人棋的因果之噬有些相像。


    不過“因果之噬”是直接讓對方的靈寶反噬,而霄練則是將對方與靈寶直接的聯係斬斷。


    換言之,就算周哲拿著這劍斬過對方的脖子,對方也隻會立刻變成高位截癱,而身上不會有任何傷痕。


    而且在現實當中,斬斷命體精神的持續時間很短,每一次使用,周哲自己也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不殺生之劍啊……”


    周哲第三次感歎,隨後將劍柄塞進了腰帶裏。


    還好隻是一個劍柄,如果真是一把完整的寶劍,除非是像劉乾坤那般的迷你款兵刃,否則想要隨身攜帶還挺麻煩。


    …………


    澴河市又開始了連綿不斷的雨季,大片的雨雲籠罩著這座城市,正如這多事之秋的陰霾。


    前後不過十天功夫,死了一名伯爵兩名勳爵,甚至連王子都遭到刺殺,王後重傷……


    澴河市的貴族們風聲鶴唳,各種活動都似乎消停了許多。


    王柯知忙得焦頭爛額,聽說劉乾坤所在的緝拿大隊任務也不輕,而周哲的生活反而的陷入了詭異的平靜。


    因為要隨時響應王柯知的召集,所以周哲這些天一直待在家裏等待命令,每隔一段時間就要從窗戶往下看看有沒有擺出召集的記號。


    另外由於劍靈考驗已經通過,伯爵贈送的寶劍變成了霄練靈劍,無法再作為夢引進入劍塚重天。所以在夢界中的去處就隻剩下了狐狸山和瞿賽思的夢境。


    不過隨著對瞿賽思關於夢界知識的教導基本結束,周哲去她夢境的次數也變得漸少了,主要集中在狐狸山的那個夢域,一段時間下來,與山上的狐狸們倒是混了個熟。


    但這樣的平靜僅僅維持了不到兩周,在仙人棋盅裏白子的數量接近二十顆時,周哲終於在樓下見到了石塊擺出的記號。


    …………


    “王隊長,要動手了麽?”


    十二天不見,王柯知似乎又削瘦了一些,眼窩更是深陷。


    他搖搖頭,又點點頭:“這次,是有一個特殊任務要交給你。”


    “王隊長請說。”


    王柯知沉吟了一下,還是決定先講一講目前的形式:“上次之後,我花大功夫追查那些殺手的來曆,但最終卻一無所獲。那些殺手既然報了必死之心,自然不會留下任何有用的身份信息。至於在當天動手的遊夢,更是在殃禍降臨下肉腐骨蝕,連模樣都辨認不出了。”


    “最後,我隻能退而其次從殺害仲樂弘的角度著手,審問了你抓住的那個光頭。沒想到果然發現了問題……”


    周哲心中有槽想吐,但硬生生憋住了。


    光頭是帝豪會所的打手,為誰做事一目了然。


    仲伯爵的事情,背後隱隱有遊夢手筆,陰謀被阻礙時,甚至還派了具備超凡能力的人來暗殺他。這說明仲樂毅絕對有線路能搭上遊夢。


    現在仲樂弘被害而死,有著前科又是最大受益人的仲樂弘毫無疑問擁有最大的嫌疑。


    王柯知之前自己也說過,刺殺仲樂弘的殺手與刺殺王子公主的殺手是同一個勢力的人,那直接去調查仲樂毅,從他那裏得到與那些人聯係的線索不就行了?需要如此後知後覺嗎?


    這位王隊長,雖然做人沒什麽問題,但這業務能力似乎……


    亦或許是因為涉及到貴族的原因,所以才如此束手束腳麽?周哲暗自搖頭。


    “那個光頭是帝豪會所豢養的打手,為會所做一些見不得光的事情。他知道的事情也不多,本身也隻是普通人,但還是撬出了一些有用的線索。”


    “帝豪會所,是個大型窩點。不僅僅是給權貴子弟提供玩樂的場所,還製篤販篤,我之前一直追查的那種廉價篤品,似乎就是從這個會所流出來的。它通過提供高質量篤品的方式吸引那些權貴子弟,然後利用他們的關係網和人脈作為保護傘和發展下線,主要從那些平民們身上賺取金錢……”


    “如果這樣也就罷了,光頭還招認,帝豪會所的內部,似乎還供奉著一個邪神……有個偶然的機會他看見了一次,立刻被嚴重警告。據他自己說,要不是因為他為會所做事許多年也足夠賣力,他甚至懷疑自己會被直接滅口……”


    “邪神?”周哲重複了這個詞。


    “除了民間那些騙人的家夥之外,如果真的有供奉邪神,那基本就是不甘寂寞將觸手探入現實的噩魔了。”王柯知篤定道。


    周哲微微頷首,想到了拉彌爾。


    “因為這條消息,我去了仲伯爵家。發現仲樂毅已經被老伯爵囚禁起來——老伯爵自稱是因為發現了他在暗中吸篤,於是直接將他鎖在了城堡裏。篤癮發作之下,他什麽都招了……包括找人讓老伯爵和兄長噩夢纏身,找人暗殺兄長以繼承遺產什麽的……”


    果然……不出所料……雖然前後順序可能問題,但問題不大……


    周哲問道:“也就是說,一切的源頭,是代行者?”


    “是的,而且可能不止一人。高伯爵應該就是在砸店時看到了他們供奉的噩魔,亦或者是冒犯了那噩魔,所以才被滅口。”


    “那有從那個光頭口中得到那個代行者所在的消息嗎?”


    “我審問得太晚了,去的時候已經人去樓空。”


    “不過現在已經確定,高伯爵、仲伯爵以及針對王子公主的刺殺事件都是這群噩魔的代行者所為,而他們,接下來肯定還會再對王子和公主下手!”


    “老伯爵年紀大了,仲樂毅狼子野心想要得到伯爵之位,不惜對兄長和老伯爵下手都可以理解。而那群代行者應該也樂於見到自己的掌控下多一位伯爵貴族,但是他們為什麽要對王子下手?”


    王柯知搖頭道:“這些事情就是那光頭不可能了解到的了……好了,情況你大概都了解了,接下來有一個任務要派發給你。”


    周哲麵色一肅:“王隊長請說。”


    “你之前以‘哲士’的身份與仲伯爵接觸過,我要你現在再以這個身份去和伯爵家人接觸,並且接受他們的請求。”


    周哲一愣:“什麽請求?”


    王柯知道:“保護王室。”


    周哲愕然:“王室?是指王後他們?他們現在應該住在澴河候的公館裏吧,那裏守備森嚴,單是侍衛就不知道有多少,難道他們保護不了王後、王子和公主?”


    “你隻需要執行並完成任務!”


    王柯知平淡說了一句之後,頓了幾秒鍾,還是解釋道:“侍衛隻能保證他們不受普通人傷害,但在超凡層次,普通侍衛並不能做到完善的保護。”


    “巡隱呢?王隊長之前不是說會派遣巡隱過來麽,他們不負責保護國王……王後和王子公主麽?”


    “巡隱……不會來了。”


    王柯知沉默良久,像是疲倦了似得歎息道:“隱侍長大人下令,讓我們盡己所能保護王後和王子公主的安全,巡隱們現在都在重要的任務中,無法抽身。”


    什麽重要的任務,竟然連國王的妻子和兒女都排在了次要?


    周哲張了張嘴,最終還是閉上,點了點頭。


    王柯知拍了拍他的肩膀:“放心,雖然是保護王室,但這次任務的難度並不高,也不會有什麽大的危險……”


    停頓半秒之後,王柯知繼續道:“……因為這次任保護王室的任務不僅僅是你一人,王室身邊怎麽會沒有特殊人士保護,隻不過上次因為在大庭廣眾之下,他們不方便出手而已。再加上情況緊急,才讓我們王後受了傷……


    而且劉乾坤作為緝拿大隊隊長,會在侯爵公館的外圍防守。我也會帶隊在附近巡邏,隻不過我們的身份都不方便進入宮殿內部,所以才會交給你……一旦發生意外,隻需要拖住刺客片刻,我們立刻就會趕到!”


    周哲唯有點頭。


    …………


    “哲士先生!”


    酒廳,身後傳來驚喜的聲音,周哲轉過身去,嘴角噙著微笑:“樂顏小姐,真巧啊,又見麵了。”


    心裏話卻是:這兩天晚上自己刻意在各大酒吧晃悠,終於撞上了這位伯爵之女。


    “哲士先生,這幾天我可是一直在找您!”


    “哦?樂顏小姐找我有什麽事情,莫非還有噩夢纏身?”


    “不是……噩夢的事情已經結束了,以後都不會再有了。”仲樂顏麵色一黯,但旋即正色道:“這次並不是私事找哲士先生,而是替侯爵尋找哲士先生。”


    “澴河候找我?”周哲‘驚訝’道;“不知有什麽事情?”


    “此事說來話長。”


    仲樂顏在吧台旁邊坐下,將事情經過娓娓道來,大致與王柯知講的差不多,但在細節上有所不同。


    所謂的細節,就是王子與公主經曆了前段時間的刺殺,一直心神不寧,睡眠難安。大公心疼自己的侄子侄女,於是就想要尋求奇人異士幫忙,幫王子和公主安心定神。


    周哲聽到這裏立刻就明白,這位澴河候顯然也是知曉遊夢之事的人。


    這倒並不意外,連伯爵高正豪都豢養著一名遊夢者,更別說是擁有封地的侯爵了。澴河候手下,肯定也有遊夢者存在。


    這麽回想起來,也難怪那些殺手要在大庭廣眾之下動手。因為那樣一來他們所要麵對的就隻有普通侍衛,王室身邊的遊夢者反而會束手束腳不便使用手段。


    聽仲樂顏說完,周哲站起身來,露出微笑:


    “侯爵相邀,豈敢不從?”


    …………


    “哲士先生!”


    澴河候恢宏奢華的公館內,周哲受到了款待。


    “之前聽聞過哲士先生的手段,所以委托伯爵幫我尋找先生下落,還請見諒。”


    “能為侯爵大人效力,是我的榮幸。”


    周哲微笑鞠躬道。


    “哈哈哈,哲士先生請放心,為我效力的人,我都不會吝嗇……先生先請入座吧。”


    “那先謝過侯爵大人了。”


    周哲點頭,在安排好的位置坐下。


    目光順勢掃過長桌,澴河候的左右手分別是侯爵夫人以及年幼的王子和同樣年輕的公主,王後卻並未在場。


    看來王後傷的的確不輕,已經半個月了,似乎還無法下床……周哲心道。


    桌上,王子麵色戚戚,顯得心不在焉。公主也花容憔悴,更惹人痛惜……畢竟都還隻是孩子啊。


    在往下,則是大公的一雙子女,年紀比王子還要小些,最大的女兒也才十三四歲的樣子。


    再之後,是仲樂顏。


    然後,就是周哲的對麵,一個熟人。


    周哲看到麵前這位頭上有一縷白毛的輕佻貴公子,眼睛微微一眯。


    噩魔代行者,楊辰。


    後者麵色僵硬了一瞬,但很快掩飾,用無可挑剔的笑容對周哲點頭致意。


    澴河候端起酒杯,示意大家都可以開始開懷暢飲,然後笑著看向周哲道:


    “哲士先生,這一次我也邀請到了楊辰先生來助力。樂顏說你們原本就是舊相識,這次一定能好好配合才對。”


    周哲回首向大公微笑:“那是自然,侯爵大人。”


    一頓簡餐很快結束,上首的澴河候用溫熱的濕巾慢慢擦著嘴角,宣布晚餐結束,帶著二人來到了書房談話。


    在高背細紋木椅上坐下,年富力強的中年侯爵沉聲道:“我邀請二位的理由,你們應該都已經知曉了。有不法之徒膽大包天竟敢對王室圖謀不軌,在我揪出這些陰溝裏的老鼠之前,還請二位在某些層麵協助保護好我的侄子和侄女。此事之後,定不會虧待了二位。”


    周哲和楊辰點頭。


    “楊辰先生,王子殿下那邊,就麻煩你負責保護了。”


    楊辰麵帶笑容,微微鞠躬:“有我在一天,王子必然安全無憂。”


    大公微微點頭,又看向周哲:“哲士先生,公主殿下就麻煩你了。”


    讓我保護公主……莫非大公也知道這家夥的尿性?


    周哲心中腹誹,也點頭道:“我會竭盡全力保護公主殿下安危。”


    “嗯。”


    大公頷首:“讓管家帶你們去見二位殿下吧。”


    “侯爵大人,告退。”


    二人走出書房,一男一女兩名管家早就等待在外麵。


    分別前,楊辰笑道:“能與哲士先生共事真是令人安心啊,之前的小小誤會,還請哲士先生不要介意。”


    周哲還以微笑:“楊先生客氣了。”


    相視一笑,兩人轉身分開,臉上笑容同時冷淡下來。


    當今王國陛下與王後隻有一子一女,長女趙清秋,嫡子趙瀟暮。公主與王子相差僅一歲,據說是陛下心疼王後的原因,所以就並未再要其他孩子,隻有這一對子女。


    這樣一位公主,從小受到的是高等級的貴族教育,雖然麵容哀傷,但麵對周哲一介平民依舊彬彬有禮。


    “接下來幾天就麻煩哲士先生了。”


    周哲微笑道:“公主殿下客氣了。”


    在管家的帶領下,周哲隨公主進入臥房,公主身旁的一名侍女突然攔在了周哲麵前:“公主殿下要就寢了。你和侍衛在外麵守護就可以了。”


    周哲未作表示,旁邊的中年女管家卻淡淡道:“侯爵命令,讓二位先生務必在視線範圍內保護王子與公主殿下。”


    侍女愕然道:“這成何體統?”


    “裏麵房間做了布置,放心便是。”


    女管家說著,便推門而入。便看到寬闊的臥房裏,大床的四角搭上了帷帳,旁邊還放置了兩張屏風隔開了一片區域。這片區域內有一個小小的軟塌。


    “哲士先生,夜裏就請你在那裏休息吧。如非必要,還請不要在房間隨意走動。”


    周哲點了點頭。


    遊夢者手段多端,這樣離公主近一些,晚上他也好在夢界守護。


    公主的侍女看到這番布置,便也沒再多說。


    周哲走進屏風隔開的那篇區域內,在軟塌上坐下,還自覺落下了輕紗。


    侍女輕哼一聲,開始服侍公主就寢。


    很快,臥房裏燈光熄滅,陷入昏暗。


    周哲進入夢界,等待了許久之後,便在黑霧中不遠處看到一個黑白色調的夢境生成,從外麵可以看出夢境的主角正是清秋公主。


    進去看看公主殿下的夢裏有沒有異常,應該也是保護的工作內容之一吧……周哲這樣想著,正要進入公主的夢境,但卻仿佛撞上了無形的銅牆鐵壁,額頭一陣發痛。


    “這……”


    周哲伸手探去,果然在公主的夢境外摸到了一層看不見的壁障。


    魂玉……不愧是王國的公主,身上竟然佩戴著這種好貨色……


    玉是個好東西,傳說玉石是天地精華,能增進神與人之間的交流,能辟邪除崇,能延年益壽……


    這些話半真半假,對普通人來說,玉石最大的作用其實隻有觀賞價值。但是對遊夢者而言,如果是品質高的玉髓的話,的確具備一些神奇的特殊功效。


    比如,高品質的玉髓可以長時間的承載夢引,曆經漫長歲月而不消散;


    比如,高品質的玉髓可以幫助穩定的遊夢的精神,在黑霧中穿梭行走更加輕鬆;


    比如,高品質的玉髓真的可以保護人的夢境,不被“邪祟”入侵……


    至少,周哲這個“邪祟”就被攔住了。


    公主身上佩戴的,顯然是一件品質極高的玉髓,這給她的夢境加上了一層保護罩,普通噩魔都無法進入她的夢境。


    當然,周哲覺得自己要是用些手段,未必不能打破這層壁障強行進入夢境,但第二天一早起來,公主大概就會發現自己身上的玉飾已經四分五裂了吧。


    搖搖頭,周哲索性也放棄了這個念頭,盡心守護在公主夢境之外。


    ……


    公主殿下似乎沒有睡懶覺的習慣,清早就已經起床,整理完儀容之後,在早餐前先去探望了王後。


    周哲作為保鏢,自然也要隨行。


    寬敞的實木大床上,鵝絨被下躺著昏迷的中年婦人。


    與河神大典那日的雍容華貴相比,現在的王後憔悴得可怕,臉上蒙著一層黑色,嘴唇發烏,發梢幹枯。


    “母後大人。”


    公主在床邊蹲下,在昏迷的王後耳邊訴說著自己的思念和擔憂,周哲的目光從公主的背上移開,看向床邊立著的其他人。


    除了侍候的侍女之外,還立著一名看上去不過三十歲左右的卷發女子,身上既不是貴族服飾,也不是侍女打扮,見到周哲目光看來,轉頭和他對視了一下,微微點頭。


    周哲還以,心中猜測這位也許就是候爵府上的遊夢,看這樣子,似乎是用某種手段為續著王後的性命?


    看望完王後之後,公主前去用餐。而周哲這種保鏢性質的人物自然是不會和侯爵家人一起用餐的,所以被安排在了旁邊的偏室。


    除了楊辰之外,周哲看到還有一名漂亮女子在房間裏就餐,兩人正在交談,但主要似乎是楊辰在說,而後者卻不過隨意應付著。


    “哲士先生,早。”


    看到周哲,反倒是楊辰首先打了招呼,微笑道:“啊,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塗雲總管,是王子殿下身邊的侍從主管,與我一起負責保護王子殿下。”


    趙瀟暮貴為王子,即使是低調來澴河,但身邊自然也有侍女侍從不少。而這些人總要有一個管事的,管事的人自然就是侍從總管了。


    但是,如果隻是侍從總管,可不會坐在這裏吃飯。這裏距離正廳很近,以便發生任何事情都能迅速趕過去。而按照自己和楊辰的身份,能坐在這裏的她自然也是……


    周哲向塗雲點了點頭,然後坐下吃飯。


    顯然,這位女士就是負責保護王室的遊夢了。但是她隻有一人,顯然看難以同時看顧王子與公主兩位,難怪澴河候還要從民間找尋遊夢來幫忙了。


    而且,王子作為王國未來的繼承人,身份自然比公主重要,所以由塗雲親自保護——再搭上楊辰。而公主這邊,就直接甩給了名不見經傳的自己。


    這麽感覺起來,澴河候似乎對自己的這個侄女並不上心啊……


    一邊吃著,由於被拉彌爾力量強化過的聽力,周哲隱約還能聽到正廳裏麵的交談聲。但無非是貴族間的例行言談,沒什麽新奇的事情。


    倒是眼前的小劇場有意思多了。楊辰和塗雲有一搭沒一搭聊著,言辭得體但隱含的意思卻溢於言表,生生在周哲麵前表演了一場教科書式的攻略模板。


    從一開始的半搭不理,到最後饒有興致的交談,不過一頓飯功夫而已。看得周哲讚歎不已。


    高手!業務技能果然熟練!


    外麵下著大雨,王子不知去了哪裏。但公主則在飯後一直守在王後房間裏麵,似乎覺得陪伴能讓自己的母親早些醒過來似得。


    周哲和安怡站在露台上,望著雨幕下的花園。


    安怡,是這名卷發女子的名字。與澴河候同姓,似乎是被後者賜予的姓氏。


    “王後的情況不容樂觀。她所中的毒很古怪,我試著用很多方法都無法解決,隻能用手段續住一口氣,隨時都有可能會……”


    目光掃過床邊麵容悲戚的公主,安怡輕輕歎息。


    “王後一向待人寬厚,善良慈悲,沒想到卻遭遇這種橫禍……當年的小女孩兒也快要長大成人,還有半年就是她的成人禮了,真難想象如果那時沒有王後的出席……”


    “安女士之前見過公主殿下?”


    安怡點頭道:“是的。那是老侯爵還在的時候,王後帶著才五六歲的小公主回來過一次,一轉眼就已經十年了。”


    周哲微微頷首。


    看來這位遊夢是在老侯爵時期就為這個家族效力了,幾年前老侯爵病逝之後,其長子繼任了侯爵之位,而安怡卻還在這裏。


    周哲對這些為貴族效力的遊夢者有些好奇:“安女士應該為侯爵效力很久了吧,像是這樣的情況以前有過嗎?”


    “其他遊夢挑釁侯爵的情況?”


    風雨聲大,兩人的交談也不會被房間裏聽見,所以安怡直言不諱:“很少。侯爵公館有幾百名侍衛守護,尋常遊夢根本不敢來犯。而且公館地處獨立,其他遊夢很難有機會從夢界搗鬼。請哲士先生與楊辰先生前來,也是因為府內重要人員眾多,人手看顧不過來的緣故。”


    周哲點點頭,沒有問出候爵府上到底有多少名遊夢這種容易惹人誤會的問題。


    “侯爵大人現在已經派遣了人手去搜尋那些敢於冒犯王室的主使者,隻要他們還在澴河市內,找到他們隻是時間問題而已。在此之前,還請你們務必保護好王子與公主殿下的安全。”


    周哲點點頭:“必竭盡全力。”


    …………


    一天時間很快過去,是夜,就寢時,趙清秋突然屏退了侍女,房間裏剩下周哲和她二人。


    外麵雨水愈發肆意,如瓢潑一般灑落大地,嘩啦啦的雨聲遮蓋了房屋裏的一切聲響。


    “哲士先生,有件事情我想請你幫忙。”


    周哲一愣,然後道:“公主殿下有要求盡管直說便是,如果我能做到自然竭盡所能。”


    趙清秋立刻道:“我想讓哲士先生去幫我找一個人。”


    “找什麽人?”


    “一名醫生。”趙清秋道:“母後曾經告訴過我,澴河市內有一名神醫,無論什麽樣的疑難病症在他麵前都手到擒來……母後的身體一天比一天虛弱,我擔心再這樣昏迷下去她會撐不住的。所以想拜托先生去幫我找到他。”


    周哲問道:“既然有這樣的神醫,為何殿下不讓侯爵直接召他來公館?”


    趙清秋搖頭道:“安侯叔叔拒絕了我的提議,他說那些所謂的神醫都不過是騙子,連最先進的醫學技術都沒辦法解決的病症,那些江湖郎中更不會有辦法,病急亂投醫隻會讓母後更加危險。”


    周哲點頭道:“侯爵大人說的沒錯,公主殿下要相信科學。我聽說侯爵大人已經派人去外市請最好的醫生來了,還請殿下再耐心等待吧。”


    趙清秋堅定地搖搖頭:“母後的情況我看在眼裏,她身體本來就不好,再這樣下去不等外市的醫生來她就扛不住了。而且我相信那名神醫……母後和我說過他的事情,他絕對不會是騙子。”


    輕吸一口氣,趙清秋道:“母後和我提過一些,那名神醫是和安怡女士以及……哲士先生你一樣的人。安怡女士能將母後從瀕死救回來,那名神醫說不定就有辦法能徹底解決母後身上的毒素。”


    稍退半步,趙清秋鄭重一禮:“請求懇請哲士先生幫我。”


    月光下,看著公主殿下認真的神情,周哲沉吟道:“殿下,就算我願意幫你,但是澴河市幾十萬人,我到哪裏去找到這名神醫,又如何保證他願意前來呢?”


    “其次,侯爵請我來是為了保護殿下的安危,按理來說在危險解除之前,我不應該離開殿下身邊。而且既然侯爵之前駁回了殿下的提議,我恐怕也很難讓侯爵鬆口放我離開公館去找人。”


    “這些方麵哲士先生都不用擔心。”


    趙清秋從旁邊取出一方疊的整整齊齊的手帕,以及一封信箋。


    “這位神醫雖然與先生一樣都是奇人異士,但卻淡泊名利,所以不為人所知。母後年輕時曾與他有過交集,偶爾會和我談論起此人,我也因此而得知他的存在。”


    淡泊名利?看來這公主殿下雖然知道一些遊夢的事情,但並不完全。若那神醫真是遊夢者,豈會淡泊名利,擔心太過出名惹人注目引來殃禍恐怕才是實情。


    “先生帶著這手帕去找她,她一定會來。”


    將手帕和信箋放在周哲麵前,趙清秋又道:“安侯叔叔既然不同意我自己找醫生為母後治病,那就不讓他知道便是。


    我的安全先生不用擔心,我已經讓塗雲今晚來我這邊,另外王室的侍衛也會配合先生離開公館。先生隻需要在今晚找到那醫生,將這兩件東西帶給他然後直接回來即可,安侯叔叔是不會知道今晚的事情的。”


    周哲看了趙清秋一眼。


    他這一天時間不說寸步不離,但基本都保證對方在自己的視線範圍內,卻沒發現對方是如何安排這一切的。


    公主年紀雖輕,做事卻與年紀不符。


    隻是,這種節外生枝的事情,實在不好答應啊。


    候爵府內外戒備森嚴,除了正門外其他地方連一隻老鼠鑽進來都會被抓住。但聽公主這意思,卻是要他私下外出……這事兒萬一被發現,那可真是一萬張嘴都難以說清了。


    看到周哲猶豫,趙清秋再次施了一個禮節,誠摯道:“懇請先生,請先生看在清秋一片孝心的份上,幫我這個忙。無論事成與否,此時清秋都銘記心中。”


    說著,趙清秋從身上取出了一枚葉子形狀、邊緣圓潤的乳白色玉佩:“這玉佩是用上好的金朝白玉髓心雕琢的,是父王在我十六歲生日時送給我的。我聽說這類玉髓在先生您這樣的奇人異士手中來說更能發揮用處,所以這枚玉佩,青秋也願意贈予先生聊作感謝。”


    天空嚎啕大哭,雨水傾盆而落。


    侍女坐在椅上,迷迷糊糊地摻著瞌睡。


    過道隱約有腳步響起,但以周哲的聽力也難以在這大雨當中聽清外麵的動靜,倒是依靠著那種詭異的“震感”,察覺到那人在門外停留。


    心中一動,周哲閉上眼睛,進入夢界。


    隨後果然發現,公主的夢境之外,有一名女子立在黑霧中。


    正是白天見過的塗雲。


    兩人都是原本模樣,因此一眼認出了對方。


    “今夜這裏由我保護,哲士先生,殿下所托之事,麻煩你了。”


    周哲點了點頭,沒有多說,身影沒入黑霧,脫離了夢界。


    從屏風後走出,看了一眼在床上安睡的公主。從陽台上跳了下去。


    兩名侍衛在窗下看守,但對周哲這個伴隨著雨水從天而降的人影卻視而不見,仿佛被雨幕遮蔽成了睜眼瞎似得。


    這當然不是低調口罩的效果,口罩隻是降低自己的存在感,而不是讓人直接無視從天而降的大活人。


    顯然,這些在近處看守的,都是屬於王室的侍衛。而對於他們,公主殿下早就打好了招呼。


    其中一名侍衛抬起手來,指了一個方向。周哲對著他點了點頭,在雨幕下向著那邊跑去。


    …………


    公主殿下給的地址,竟然在河西的貧民窟,這倒是出乎周哲的預料。


    夜間一片漆黑,雨幕之中天上地下都一片昏暗。周哲從澴河大橋上奔過,循著那些錯亂的路牌,憑借著之前好歹在這裏住過一段時間的經曆,總算是找到了目標。


    “三全醫館……是這裏沒錯了。”


    小小的醫館藏在一個小巷深處,雨水在醫館門前積了一窪窪水泊,鐵閘門早已拉下,裏麵的玻璃門也上了鎖。


    周哲在門前敲了敲,半響卻無人應答。於是轉到後巷,一躍跳上了被雨水淋濕的院牆。


    但還沒站定,院子裏一道銀光突然射出,周哲連忙一個後躍在空中翻滾躲過,扭頭一看便看到一枚銀針刺入了路邊柱子上,尾端還在輕輕顫動。


    “道醫生,我是受人之托送信而來。”


    周哲的聲音透過雨幕,傳揚開去。不一會兒,醫館的燈亮了起來,卷閘門也隨之升起。


    一名男子站在玻璃門後,取下了門上的鎖。


    周哲會意,走進醫館當中,卻並未深進,隻是站在門口任由身上的雨水滴落,從懷中掏出了一個折疊的塑料袋子。


    “公主殿下托我向您問好。”


    遞出東西的同時,周哲目光順勢打量麵前的男人。


    眉如刷漆,眼似點星,氣質卻儒雅隨和。看上去四十歲左右,但體態保持得很好,若不是鬢角的幾絲白發,看上去不過三十歲而已,正是男人最具魅力的時候。


    他穿著簡單的睡服,站在與周哲三步之隔的位置,聲音低沉沙啞,卻中氣十足:


    “公主……清秋那小丫頭?”


    從周哲手中接過了袋子,這名叫做道三全的醫生取出了裏麵的東西。


    首先看到那一方手帕的時候,他雙眼微微一凝,接著打開了那封信,閱讀了一遍,沉默了片刻後道:“你回去轉告她,明天我會去侯爵公館。”


    周哲點頭,直接轉身離去。


    在小巷口的時候,他回頭看了一眼,道三全半個身子隱匿被門柱遮擋,隻看得到他手中拿著那方手帕,愣愣出神。


    …………


    雨幕中穿行,即將登上澴河大橋時,周哲突然聽到風雨中隱約有一聲淒厲的慘叫,四下望去,傾盆的大雨阻隔了視線,十米外的景物都已然不清。


    猶豫了一下,周哲閉上眼睛,片刻之後耳朵突然微微一動,看向了一個方向。


    又是一聲慘叫,雖然夾雜在風雨中微不可聞,但在凝神之下還是被捕捉到。


    從懷中掏出已經浸濕的低調口罩戴上,周哲的身影在前行中伴隨著風雨漸漸模糊。


    河邊,木碼頭。


    幾個大麻袋被捆在一起,麻袋裏麵像是有什麽活物在蠕動著,但被人狠狠踹了幾腳之後,便隻在雨水中不停顫抖,再不敢有大的動作了。


    十幾名身穿特製黑色緊身膠衣的男子散布在四周,一半人在警戒,另外一半人則聚在河岸的一個碼頭邊緣。


    “下一個。”


    雨水擊打在一名麵容陰鷙手持手術刀的青年男子身上,渾身濕潤的膠衣讓他看起更像是一隻從水裏爬出的水生動物,而非人類。


    有人解開一個布袋,從裏麵拽出一名二十來歲的女子,不顧她的哀嚎幾下便將她的衣服全部扒掉。


    四名男子分別按住了女人的手腳,如同鐵箍一般將她固定在地上,並用針筒在她體內注射了什麽東西。女子慘叫起來,叫聲在風雨中傳揚開去,但隨著按著她手的男子一巴掌扇在她臉上,慘叫立刻變成了嗚咽。


    青年男子麵色冷漠地用指壓式持著小刀,刀刃迅速在女子身上劃出一條血線,而後隨著男子將創口拉開,露出了裏麵粉紅色的髒器。


    男子熟練地用左手提起心髒,右手換成了抓持式,幾下便切斷了主動脈、肺動脈、肺靜脈及上下腔靜脈,將心髒完全取出,緊接著又用同樣熟練的手法取出了肝髒。


    快步走到河邊,男子將手中的兩個髒器扔進河中,落水卻詭異地沒有濺起半點水花,像是直接被深沉的河水吞噬。


    女子略顯空蕩的胸腹完全暴露在雨水當中,但似乎因為藥力的殘留,她還保留著一口氣在,並未完全死去。


    然而那幾名男子已經將她抬起,扔進了碼頭邊停著的一輛電力垃圾車裏。


    “下一個。”


    殺人取髒,對這些人來說似乎已經是家常便飯。雨水迅速衝刷了他們身上以及碼頭上的血液,不留半點痕跡。


    幾名男子走向下一個麻袋,眼看血腥的行為即將重複,外圍一名望風的男子突然脖子一揚,倒在了地上。


    因為風雨的阻隔,此人的到底並沒有第一時間被人發現,但是隨著手下接二連三倒下,在第四人也倒入風雨中時,青年男子麵露凶光,一躍撲進了夜色中。


    半蹲在倒下痛苦掙紮的人身旁,男子看了看他的情況。


    喉軟骨被大力捏碎,氣管壓迫導致無法呼吸。


    在這種情況下,窒息而死隻是時間問題。


    站起身來,男子看到不遠處另外一人也捂著自己喉嚨痛苦倒下,目光一凝擲出了手中的手術刀。


    手術刀在雨幕中劃出一道銀光,追逐著一抹黑色,然而卻差之毫厘,隻深深地沒入一顆大樹。


    男子立刻前衝,樹後也躍出一道人影迎麵而來。


    男子的指尖浮現黑色,手指微微彎曲如同利爪,與那人影碰撞在一起。


    兩人各退一步,男子按住自己微微顫抖的右手,咧開了嘴巴,露出一口尖利的牙齒:“你是什麽人?”


    戴著口罩和兜帽的周哲不言不語,隻是目光掃過那些快速圍來的其他人。


    一共十三人,剛才已經靠虛靈手套偷偷解決了五個,還剩八人。


    而且這八人當中,還有四人也都顯現出了尖牙厲爪,與麵前這男子一樣,都不是普通人。


    那漆黑鋒利的爪子,讓周哲想起了自己曾遇到過的某個家夥。


    火焰似乎對這種家夥有奇效,隻可惜大雨之中,禍鬥項鏈根本無法使用。


    莫非隻能……


    周哲的手指探入兜裏,指尖已經碰到了那瑩潤的棋子。


    “殺了他!”


    男子察覺到了周哲的動作,厲喝一聲,其餘人立刻向著周哲撲來。


    而這時,一道斜立的狹長氣流如同刀劍斬落一般,迅速掠過風雨,切過夜幕,在周哲麵前最近兩人身上一掃而過。


    風雨中,兩人變成四截跌落在地,大片血水湧出,然後迅速被雨水衝刷減淡。


    周哲扭過頭去,便看到一個人影手持迷你短刀,從夜幕中走出。


    劉乾坤……


    戴著口罩無法說話,周哲也不會冒昧喊出劉乾坤的名字。心中有不少疑問,但此刻盡數壓下,隻有對敵。


    一瞬間再減員兩人,男子本就陰霾的麵色愈發狠厲,瞥了一眼河麵的方向,隨後身上再起變化。


    麵龐浮現黑褐色的硬質,眼瞳變成冷血動物般滲人,身體體型似乎也大了一圈,將那膠質緊身衣近乎撐爆。


    其餘幾人也紛紛有了類似變化,隻是程度深淺不一。


    “嗬……”


    嘴中喝出熱氣,怪物般的男子領著兩人向著劉乾坤撲去,剩餘幾人則全部向著周哲衝來。


    顯然,在他看來,發出那驚天刀氣的劉乾坤似乎比藏頭蒙麵的周哲更加棘手。


    被小看了啊……


    既然這幾人都不是常人,自己自然也不用再藏著掖著。周哲嘴角勾起,雙臂浮現出暗彩幻鱗,與當先一人撞在一起。


    雨幕下,撕纏打鬥格外激烈。


    這幾名看上去也擁有非自然力量的家夥力大無比,利爪之上還帶有腐蝕性的毒素,想也知道被抓中之後的滋味絕不好受。


    而且不知是雨水淋在膠衣的效果還是這些家夥特異的能力,拳腳打在他們身上像是遇到滑膩的豬皮似得被劃開,很難對他們造成什麽切實的傷害。


    失去了耐心的周哲直接借著一拳揮出的機會,把一枚白色棋子拍在了一人的胸口。


    雨幕當中,一聲清雷似得聲音響起,刺目的電光以那枚棋子為起始爆發出來,形成了一個肆意張揚得仿佛電流編織而成的羅網,將那人吞噬的同時,其旁邊一個家夥也被波及了半邊身體。


    閃電隻持續了短短幾秒鍾,中心的人直接倒地失去了呼吸,而旁邊那家夥也半個身體陷入麻痹,跪在地上渾身抽搐。


    周哲走過去,終於握實了這家夥的喉嚨。


    覆蓋暗彩幻鱗時,雙臂的力氣又有增加,以至於用力之下不僅僅是捏碎了喉軟骨,而是直接捏爆了這家夥的脖子,仿佛一朵血之花在虎口間迸濺,然後迅速被雨水衝淡。


    除去這兩人之外,剩餘其他家夥全部都是普通人了,周哲兩拳一個全部解決掉之後,轉向劉乾坤那邊戰局。


    劉乾坤這邊,在雨幕中動作輕盈如同遊魚。手持那把短刀,明明是全長一尺不到的短刀,但在劉乾坤單手持握時,刃前卻噴薄出激烈的氣流,以至於在風雨當中隱約能看到這把短刀化作了三尺以上類似太刀模樣,每一次揮斬都割裂雨幕,以一敵三絲毫不落下風,甚至其中一人已經被他直接斬首。


    看到周哲靠近,那男子臉上露出恨色,虛晃一招之後直接扭頭跑向碼頭方向,而他的同伴則因為其拋棄,被劉乾坤一刀斬斷胳膊之後,又一道直接橫切了腹部,腸子灑出,直接倒地。


    男子的逃跑方向並非城市,而是碼頭。在接近河邊的地方深深匍匐下去,像是在朝拜河流一般低伏著自己的頭顱,哪怕當劉乾坤的氣刃接近他的後脖頸也沒有躲避,隻是虔誠參拜。


    周哲之間觸著棋子,警惕地看著河麵。


    然而,在雨水下翻騰的河麵沒有任何變化。


    劉乾坤手腕一動,一顆頭顱就翻滾著橫飛出去,截麵光滑,甚至能看到那骨骼斷麵的空腔。


    頭顱落入海麵,激起一抹血波,但迅速淡去,再不見半點痕跡。


    周哲摘下了口罩……在被發現的時候的他就已經沒有繼續維持低調口罩的效力了。激戰到現在,禁言的代價剛好結束。


    “不留活口嗎?”


    “問不出什麽的,這些家夥體內自帶毒囊,一旦被俘虜就會自行催爆毒囊自殺。”


    周哲心中一動:“劉隊長之前遇到過這些家夥?”


    劉乾坤沒有回話,隻是指了指剩下三個布袋的方向:“你的手套可以隔空操作,把他們放了吧,不要讓他們看見。”


    周哲點了點頭,和劉乾坤一起走到陰影處,虛靈手套飛出,解開了布袋的繩索,然後輕輕拍了拍裏麵的人。


    三個布袋裏麵先後鑽出一男二女,年紀都不大,在連番的驚嚇和雨水的衝刷中,他們全身濕透,嘴唇發白。


    雨幕中,他們隱約看到了那些穿著膠衣躺在地上的屍體,女人頓時驚叫出手,然後倉皇逃離。其中有一名年輕男子似乎意識到了什麽,跑了幾步之後,回頭對著無人處鞠了一躬。


    待三人全部走遠,地麵上一隻手套悄無聲息飛回了樹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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