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邊寧。


    是個罪人。


    在我年幼無知時,與虛空的界外魔接觸,獲取了不該有的力量。


    我的所作所為,加深了虛空對現世的汙染。


    愚蠢之我,曾以為一己之力便能改變受資本控製的世界。因此封鎖了鼓山。


    這是我的輕慢,對曆史的輕慢,對真理的輕慢。妄想憑借個人的力量,推動文明之發展,絕無成功之可能。無非是以個人暴力之權威,淩駕社會之上。自上而下之革命,絕無成功之可能。無非知識分子之自戀,蒙蔽雙眼。


    企圖以外力改變曆史進程,實在是最大之愚蠢。人類社會必將走向共和繁榮之烏托邦,倘不成功,便是滅亡,絕無第三種可能。虛空外魔,看似是革命之捷徑,實則節外生枝。假使不相信真理之真,不相信主義之真,不相信革命之真,我們又為何走上這條道路。


    唯有人民,才是創造曆史之主體。


    我這一生唯一能做的工作,就是把那些壓在人民頭上的,蒙住人民雙眼的,愚昧之思想,封閉之傳統,稍稍清除一些。讓人民擺脫枷鎖和包袱,輕裝上路。


    然而我依舊是個蠢人。


    探索真理的道路如此艱難,鼓山的道路是從未有過的,二十載的辛苦,換來一個全球的戰場。多少心懷理想的青年犧牲,世界毫無疑問是屬於他們的,但他們卻為未來先一步奉獻了未來。這是我的罪過。


    倘若我隻是一介凡人,應當能從這些罪孽裏解脫。然而我畢竟是有能力阻止這些流血的。


    必要之惡,必要之犧牲,不是為了擊敗壓迫者,恰恰是為了用這年輕人的血去洗刷人民心頭的陰霾。壓迫者同樣是人民的一部分,或可視之為那陰霾險惡意圖的現實載體。因此消滅壓迫者之物質身軀是無意義的。假如不能將革命之精神傳播開去,哪怕對舊世界的戰爭勝利,恐怕今後還會有一番波折。


    我不能扭曲人的思想,而企圖控製人的精神以達到和平,純然是一條謬誤的道路。真正的革命應當永遠是運動的,對敵人的批判,對自我的批判應當永不停止。控製者與被控製者同樣是針鋒相對的兩個階級,那些資產者已不止一次試圖用意識形態對民眾進行思想的壓製,但真理依舊可以穿透這些低級、愚昧的思想,喚醒革命者的怒火。


    這就是人民派的真理,從烏托邦主義到人民公合主義。我們堅信:人與人是平等的,鬥爭是永恒的,集體的存在使得個體永遠得不到真正的自由,一味拋棄集體力量也不可能走向真正的共榮。


    領悟到這些簡單的道理,自由派人用了數百年,直到我這一代才有了真正的成就。實踐這些道理,不過才數十年,同樣是從我這一代人開始。


    眼看舊世界已經要被掃除,未來會是怎樣一個景象,實在是很難說的。我已有心理準備,勝利的到來不會簡單,曆史無非一個螺旋,前進與逆流並存。如今我們用二十年消滅資本主義,我們的人民主義又能持續多久呢?要走到烏托邦主義又需要多久呢?恐怕我死前是見不到那一天了。


    固然我這一生沒有做什麽有益於社會的事情,但有些必要的工作還需要完成。


    界外魔,必須被殺死。虛空,必須被隔絕。


    假如憑我這點微薄之力,尚且能自稱為神,那麽界外魔的實力,著實是不可想象的。要殺死這樣一個神秘之物,絕非易事。


    但我既已下定決心,此事必將完成。


    ……


    張單立凝視著邊寧。


    “這就是你的決定?”


    “是,一點也沒錯。”年近不惑的邊寧外形依舊是高而瘦,但神情比起往常已平靜快活許多了。眉頭的豎紋在這兩年淡了許多,臉上時常帶著笑意,讓張單立想起二十年前的他,一個無憂無慮的男同學。


    當初鼓山的少年已走到人類社會的頂層,時間似乎把什麽都改變了,但似乎什麽也沒有帶走。


    張單立早已失去人類的形體,但還保持著熱忱的人性,對邊寧,這位老同學,他永遠是支持的。“鼓山的虛空秘境一散,你可就活不下去了。不如,你去虛空當新一任的界外魔吧!”


    邊寧搖了搖頭,“那是行不通的。”


    “沒試過你怎麽知道行不通?”


    “你隻是想讓我活下去,但殺死界外魔和隔絕虛空是兩碼事,殺死他後,我還有十幾年可活的。況且成為界外魔……那活下來的也並不是我。你瞧見榮絨的變化了,自打她與黑島科技的人工智能合並為一,你還能說她是榮絨嗎?她絕不是榮絨,隻是以榮絨的名義存在的一個東西。”


    “那是你欠她的。況且,黑島科技的那個智能,本就是她自己的意識。”


    “不!那是一個徹底的病毒!榮絨被腐蝕了,她已經不是我們的戰友,在我死前,必須將榮絨一並殺死。你明白嗎?”


    “想殺死她,難度可不比殺死界外魔更低啊。”張單立悶聲悶氣,二人對視了一會兒,張單立終究拗不過他,隻好答應,“放心,我一定親手殺了她。”


    邊寧向張單立討了那柄弑神之刃來,這就踏上殺死界外魔的旅途。


    ……


    兩年前,我又做了一個夢。


    在我年少時,常愛幻想,也喜歡夢境,覺得那樣十分自由。但等我長大後,卻深深反感做夢。


    我的夢境與虛空是緊密糾纏的,我完全明白。這麽多年來,我從虛空竊取力量,保護著鼓山的革命火種,小心翼翼,但虛空的惡意又實在出乎意料,我不可能真正控製它。


    鼓山裏的堅壁就是一個例子,榮絨是一個例子,我自己更是一個例子,鼓山外,黑島科技的意識傳輸技術製造了數以萬計的機器人類,他們是沒有本體的電子幽靈,悍不畏死,給黑旗軍的,我們可愛的戰士們帶去巨大的傷亡,而黑島科技掌舵人榮全則成了最龐大的那個。


    榮全的靈魂上傳到他為榮絨準備的服務器裏,創造出一個真正的虛空惡鬼。


    若不是林言乘坐火箭前往月球摧毀了服務器,想取得戰爭的勝利,絕不隻死傷一億三千萬人那麽簡單。


    這都是濫用虛空力量的惡果。虛空會讓世界走向混亂的破滅,這是它的本性。


    但我依舊做夢了,這不是我能控製的。


    夢裏,我遇見了多年未見的故人。


    那個殺人如麻的沙彌。


    平行世界的另一個我。


    他終於來找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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