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人總是會耽於歡愛,邊寧自然也是的,陶子成自然也是的,他們都熱切地對粉紅泡沫的世界表露衷心。歡愉是不分民族,不分種族,不分時空差異的。如果可以,誰都想做歡愉的傀儡,但畢竟不行,生存不是為了歡愉,歡愉是為了生存。


    邊寧有無數的理由讓自己就這樣沉溺在當下,歡快又自由,學生時代還漫長,他還有小半個高中和一整個大學的時間,學生的快樂是被社會允許的散漫。他可以選擇無數條人生的道路,他可以賺取錢財,掌握生產資料,讓自己變成資本家的一員,讓周圍的親友獲得好的生活,這是完全可以的,他有能力做到。但他偏偏選擇了最難的道路。


    為此,他不能耽於歡愉,想想還真是卑劣,邊寧十分舍不得陶子成的臂彎,看到她的時候,邊寧感到自己的胸膛裏隻剩下溫熱的潮汐,一波波拍擊肋骨,讓他眼前如雷鳴般震動。


    邊寧現在的確是做不了什麽的,身為一名烏派自由黨人,在中洲大地上,在電子監控裏,他也隻有保持著沉默和謹慎,他也想建立社團,也想在人們身邊傳播烏托邦的理想,但他不敢,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沒有回頭路,他可以逃,可以殺出一條血路,那他的親友們呢?


    在中洲,自由派是不被大眾理解的,民眾實在是一種太好騙的東西,他們的自由意誌被淹沒在集體的思潮中,隻需要上層建築輕輕的撥轉風向,他們就會迷失在輿論中不知所措。這便是烏合之眾,當沉默的羔羊麵對羊圈外的雷聲,他們也隻會驚慌失措。


    而邊寧是最愛聽雷聲的,以前常聽祖母說,在他極小的時候,有一回得了失魂症,就是聽雷聲才回魂的。


    雷聲好,雷聲總能代表些東西,一些不常見的,閃電伴隨著巨響,能量的放射和強光,有人看到雷電就嚇死了,聽到雷聲就徹底嚇呆了,於是造了一座鐵屋子,四周的門窗封死住,因此電光無法投進來,他們又在房子裏播放震耳欲聾的音樂和視頻,於是羔羊們也聽不到雷聲。


    假如有一天,某隻羊走出了鐵屋子,它看到了雷霆,它會害怕,還是會著迷?因為它知道,鐵屋子保護不了所有人,雷電會來的,會把鐵屋子劈碎的。於是羔羊返回去,告訴同伴們,外麵有雷電。


    有雷在轟鳴,有電在閃爍。哪怕那些人把這隻羊殺了,隻要讓更多羔羊知道,他們會走出鐵屋子的,他們會著迷於天穹上那強大的能量放射,雷電永遠在,終究會劈碎鐵屋子。


    鐵屋子,邊寧痛恨的鐵屋子,從象牙塔裏出來的羔羊們都進了鐵屋子,在這裏麵有太多古老的幽靈徘徊,如此強大,以至於,哪怕邊寧能消滅他們的肉身,卻消滅不了他們的靈魂,隻有用雷聲去喚醒失魂的羔羊們,不是雷聲不能擊殺鬼神。


    太陽要升起了,晨光從陽台照進來,穿過廚房照在客廳,是蒙昧斜長的光斑,紗窗的投影如一塊輕柔的灰紗,蓋住邊寧的臉頰,唯獨他黑白分明的眼球反射著瑩潤的水光,如鑲嵌的寶珠。


    “你在想什麽?”陶子成輕聲哼哼,似醒非醒的樣子,說話如同夢囈。


    “我在想,你怕雷聲嗎?”邊寧若有所思地凝視著棚頂,左手枕在腦後,右手一下一下輕輕拂過她的脊背,像是在哄一隻貓兒。


    “怕,小時候怕,後來倒是不怕了。”她似乎笑了聲,“我們這邊每到夏天都有雷雨,不習慣的話,早就嚇死咯。”


    邊寧說,“是,雷雨是常常有的。我也很喜歡打雷下雨的日子,空氣很濕潤涼爽。對了,你小時候會不會聽到雷聲就躲起來?”


    “不會,我怕,但是不會躲起來,就隻是看著窗戶外麵的天。”


    “那其實你也不怕的嘛。”邊寧樂起來。


    “怕。但又有點好奇,所以一直看,後來讀書之後,就沒什麽機會看了。”


    邊寧輕輕哼歌,她也跟著哼,幾個調子之後,陶子成忘了曲,就隻聽邊寧哼,喉音在客廳如水波漣漪一樣擴散至消沒,陶子成低聲呢喃,“要是你早些出現該多好。”


    “嗯?”


    “我說,要是你早些出現就好了。”


    “現在晚了嗎?”


    “晚了。”她睜開眼睛,在清晨裏的雙眸亮晶晶,裝作生氣也藏不住狡猾的笑意。


    “那我怎麽補償你?”邊寧和她對視,露出苦惱的模樣。


    “你自己想,不要等我說!”


    “好野蠻啊。”


    “對,我就是野蠻,你要是不願意,可以走。”


    “那我可舍不得走。”邊寧輕輕啜了啜她的唇莢,“不要再說這種話,是我讓你感到壓力了嗎?我肯定補償你,如果是因為我沒有早點遇到你,那我用剩下的餘生來還,好不好?”


    “這是你說的,算數嗎?”


    “算的,肯定算的。”邊寧輕輕撫摸她的後腦勺,發絲柔軟熨帖,像是在摩挲一匹綢緞。


    “你不怕我煩,不怕我笨,不怕我給你惹麻煩嗎?”


    “我怕你不願找我,不願想我,不願對我說笑。我不會煩你,如果我對你態度不好,那完全是我的過錯,是我心情不好,是我人品低劣,隻要你不覺得我是個遲鈍又蠻橫的人,我就已經完全覺得一切都值得了。”


    “好肉麻。”


    “那以後我們不說這些話。”


    “不說這些話,我怎麽知道你心裏在想什麽?”


    “愛你就像愛生命。”


    “略,還是肉麻。”陶子成說是這麽說的,可眼睛裏分明是歡喜而鼓勵的。


    邊寧不用機械心髒就能讀懂她的心思了,不知什麽時候開始就這樣,她的悲喜憂愁,他一眼就能看出來,不用什麽超能力,不需要什麽心理學的理論,人和人之間就是有這樣的鏈接,心在胸膛裏用一個節拍鼓動的時候,不用說話,彼此都明白的。


    “那,我想當陽光雨露,好不好?”


    “你是陽光雨露,我是什麽?”


    “你是惠風和暢,你是萬裏山林裏獨一枝的桃花,你是我夜晚透過窗戶看到的星。”


    “為什麽是星星,我不能當月亮?”


    “月亮的光是太陽的反射,我要當陽光雨露,你不會是影子,隻會是更加的陽光雨露。”


    “那我就想當月亮了。”


    “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每當我看到月亮,我會想起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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