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老公爺顧岩學會燒了倆字兒,“燒了!”他就忘記其他的語言了,那是爹也不叫了,什麽都不說了,見天就倆字兒:“燒了!燒了!燒了……”


    顧昭為這事兒,很是發了一通脾氣,罵的趙元秀跟付季好幾日不敢登門。


    燒了這倆字如今有些忌諱,皆因,那城外的歸塵師不是剛燒了麽,他這樣說,南邊被人猜忌想歪了。


    沒辦法,顧昭值得將老哥哥關在後院,前院都不叫他去了。


    卻說,趙淳潤忙了四十多天兒,好不容掙脫了瑣事,回家想迷糊個好覺,自打他登基以來,還是頭一回提前通知罷朝三日。


    誰能想到呢,大早上,麻雀還沒起來,顧岩便從隔壁院蹦出來,果著下身穿著肚兜悄悄的他就出來了,他這幾日將屋裏的人折磨的狠了,侍奉的睡的便有些死。


    誰也沒防住的老公爺他就上了牆,被這邊的暗衛發現,他嚇了一跳,這人也不是全傻了,還有些傻心眼子,他晃悠了幾下,立馬兒就騎在牆頭。


    觀察了一下,他見那些人又縮了回去,他便覺著自己贏了,伸著兩隻手騎在牆頭熱烈的大喊:“燒了!燒了!!!!!!”


    顧昭於夢中嚇了一跳,睜開眼他趿拉著鞋,衣服都沒批,穿了個裏衣他便跑到院裏,此時,院裏院外都是人,往地上墊被子的,搭梯子的,忙成了一團。


    外麵赫赫揚揚的,趙淳潤無奈的睜開眼,砸吧下嘴巴,看著幔帳頂的繡花,好久之後,他無奈的歎了一口氣。


    顧昭嚇得不輕,伸著兩隻手對著牆頭喊:“祖宗,祖宗……下來好麽,不關你了,咱出去玩去……放風箏去……”


    顧岩看到人多,立馬雞血上腦,他對著顧昭哈哈大笑,扶著牆頭他又立了起來,老雞迎風並舉著手嘶聲大喊:“燒了……燒了!!”


    末了,還是孫希有些辦法,他親自爬了梯子上了牆頭,自懷裏取出各色糖球,一顆一顆的擺在那裏,顧岩立時什麽都不顧了,爬過去要拿,這下早就預備好的人這才一擁而上,摟腰扶胳膊的把人整下去。


    顧岩扭頭看著上麵一溜兒饞人的糖球,又被人拖著拿不到,眾人剛鬆口氣,剛一放手,顧岩便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眼淚鼻涕老花貓似的抹了滿臉,孫希見顧岩哭得傷心,連忙把糖捧到顧岩跟前,沒想顧岩生氣了,手揮腳蹬地打落滿地糖球,一舉手他就賞了顧昭一個烏眼青。


    好不容易太陽爬了上來,趙淳潤氣的在屋子裏轉圈,一邊轉一邊罵:“顧茂德是個死的嗎?一家子晚輩,輪到你個做弟弟的來這裏扮孝子賢孫!”


    這人是真的是氣得狠了,一輩子穩穩當當,動了刀兵都沒有這般情緒外露過。


    顧昭也知道被人家抓住了短,一邊拿著雞蛋呲牙咧嘴的辯解,一邊敷臉。


    “不是他們的錯,人家巴不得自己侍奉,是我非要賴著,再者,他們侍奉我也不放心……”


    顧岩知道自己闖了禍,卻不知道錯在哪裏,可也知道招惹了人,這會子,他倒是老實了,縮在牆角,可憐巴巴的露著一張老臉,還哭了。


    顧昭見禍闖大了,隻得回過頭假模假樣的罵了一句:“知道錯了沒有?”


    顧岩不吭氣,立時低下頭,竟是假哭都不做了。


    五年了,趙淳潤真是夠夠的,誰也受不得大半夜忽然床上出現一張老臉,有時候還要跟“爹”擠被窩。


    趙淳潤大力的甩下袖子,故意把門簾腰甩的梆梆作響,他走了……


    顧昭揉了一會子臉,呆呆坐在那裏不吭氣,一小會後,細仔悄悄道:“七爺……老公爺尿褲子了。”


    顧昭眨巴下眼睛,放下雞蛋,慢慢站起來,蹲到老哥哥麵前,長吸一口氣,硬生生擠出一個笑容道:“阿兄,乖,我們去換褲子好麽。”


    顧岩一動不動,拉他胳膊都不懂。


    “阿兄,換了衣裳,咱上街玩去。”


    顧岩立時抬起頭,眼神純然的看著自己弟弟,他張張嘴:“……上街……玩去。”


    顧昭點點頭,心裏一酸:“哎,上街玩去!”


    就這樣,兄弟倆收拾停當,顧岩好端端的吃了飯,乖乖的被顧昭拉著上了街,在他們身後,孫希悄悄幫著打包好了行李,這一次,顧昭沒有反對把老哥哥送回去。


    終歸……各有各的日子,順其自然吧。


    皇後薨了之後,大街小巷依舊寂寥,不複往日喧鬧,隻有來去的牛車騾馬的蹄子,踢踏在上京的石板路上。


    顧岩放了風,開心的狂奔著,兄弟倆走了一會子,迎麵便遇到了一隊人馬,顧岩不管不顧的衝過去,非要人家侍衛腰中的大刀,卻不想,那邊轎簾一開,宋國公定嬰打轎子裏露著彌勒佛一般的胎像走了下來。


    “哎呦,這不是老國公跟郡王爺麽,老沒見了!哎呦,老國公,您可好啊?身體可硬朗?”


    顧昭笑笑,上去還禮:“宋國公,您這是要去哪?”


    定嬰笑笑,回手指指城外:“那邊,您還不知道麽,前幾日老夫沒去,今日一大早,那頭便來了信兒,我與胡寂那老家夥也是三朝的交情,不去不像話……哎,到了這個時候,說什麽都遲了,你說說,他怎麽就想不開呢,這是落了魔道了!”


    定嬰說完,仔細的去打量顧昭的表情,顧昭一隻手硬抓著自己老哥哥,一小會,身上已經挨了兩拳。


    定嬰此時方看到顧昭的眼睛,便問“哎呦,郡王爺,您這臉?”


    顧昭苦笑了一下:“沒事兒,老哥哥現如今也就這樣,下手也沒個輕重,今兒一大早,他非要上房,我們這不是攔著,他氣急了,就這樣了。”


    說罷,他軟聲軟語的將老哥哥手裏的佩刀哄了下來,還給侍衛,那些侍衛如蒙大赦一般的退散了。


    這位可是傻了,一會他拿著大刀席卷了全街,這份兒罪過誰擔當的起啊!


    定嬰看顧昭耐心十足的圍著自己哥哥轉悠,心裏倒是又佩服,又羨慕,你甭管人家老顧家有多粗魯,有多亂,可這家人家有個好傳統,那就是有人情味兒。


    五年了,這位小郡公爺對自己的老哥哥,那是當著親爹祖宗一般的孝敬,就衝他對自己哥哥這份兒輕易,這份恭順,以前那就是再混蛋,那也足夠頂了的。


    樹木上的知了開始鳴叫,定嬰倒是有些話想跟顧昭嘮嘮,而今通過顧家那邊傳來的消息,現如今,這位小郡王算是拿起了顧家的大梁,上京顧氏一派為他馬首是瞻,因此,定嬰必須把自己的意思跟顧昭露露。


    假意舉起袖子扇扇臉,定嬰看看日頭道:“我說顧老七?這會子天熱,那邊有個茶鋪子倒也安逸,咱哥倆過去坐坐,吃兩杯解暑的涼茶如何?”


    顧昭看看他:“老國公有事兒?”


    定嬰頓時樂了:“這話說的,幾輩子的交情,沒事兒還不能跟你喝杯茶?嘮嘮家常怎麽的?”


    顧昭也笑:“自然是可以的,老國公請。”


    如此,這兩人又強扯了顧岩,一起找到臨街的小茶棚子,顧岩最不耐煩坐著,因此到了差點門口他一屁股坐在門口便不動了。


    顧昭無法,隻得四處看看,趕巧看到這店裏說書人的台子上放著一個銅鑼,他便走過去取上,拿給自己哥哥敲著玩。


    定嬰看著咂吧嘴兒:“哎,你也是不容易。”


    顧昭立時搖頭道:“老國公可不敢這樣說,茂德他們最是孝順的,若說不容易,他們才不易,我好歹還能說幾句,他們差了一輩兒,更是輕不得重不得,各有各的難處。”


    “是這樣,是這樣,來,二樓請。”


    如此,這兩人便上了樓,就這剛上的涼茶,開始聊。


    定嬰最近也是一肚子火氣,這上京朝裏,誰家不是親戚套親戚的,他如今又真是坐在火山口上,一群人盯著他的態度,跟著他說話。


    可這話能隨便說麽?在他看來,胡寂那老東西早就瘋魔了,先帝那會子他就瘋魔了,成日的得隴望蜀的,他見天找死,而今這家人又為了儲君的事兒鬧的朝上朝下人心惶惶的。


    有話沒話的說了一會子家常,定嬰這才將話題轉到正處:“老七啊……”


    “咣!咣!”


    樓下,顧岩敲破鑼的聲音就這樣傳到了二樓,定嬰頓時哭笑不得。


    “我說老七啊,咱哥倆今日交交心……”


    “咣咣!咣!咣!”


    顧昭站起來,趴在窗戶看看樓下,見自己老哥哥盤著腿兒,敲著破鑼,麵前他還放了個碗,顧昭頓時大怒,指著樓下就罵了起來:“這是哪個混賬沒看住!”


    樓下阿德頂著一腦袋被鑼錘敲出來的疙瘩哭訴:“爺!攔不住啊!誰攔老爺子打誰……”


    顧昭無奈,隻得在二樓命令道:“上幔帳!”


    無法,家裏隻好繼續扯了幔帳出來。


    顧昭一直盯著,看幔帳扯開了,看熱鬧的都攆走了,他這才回頭道歉道:“勞老國公久等……我哥哥他如今孩子氣,說要做什麽,誰也攔不住!讓您笑話了!”


    定嬰笑笑,撫著胡須道:“無事,無事!我可不敢笑話他,老夫也年紀到了,誰知道以後會如何,不是我說,我若有……”


    咣!!咣!!


    顧昭尷尬的笑笑:“您說您的,不必理會這動靜。”


    定嬰無奈,想站起來走了,可這位是上京城裏最難抓住的,平日是請都請不出來,他的遷丁司又跟朝上有區分,竟是互相管不住,拉不著,也支應不動……


    早先誰能想到,這遷丁司能有這樣的造化呢?而今看來,除了祖宗積德留下的老交情,他們竟然跟這位是什麽力都借不上,若是顧岩這老東西能多明白幾年就好了,誰能想到當年威風凜凜的老東西,竟有耍猴的一天兒,哎……他可沒有這樣孝順恭敬的兄弟,到了這個年紀,他還得給子孫修些福分才是。


    凝神停了一下,見樓下安靜,定嬰抓緊時間道:“老七,不瞞你,前些時日,你二哥……”


    咣!咣!!


    顧昭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他無奈的抱抱拳,配了下禮,請定嬰繼續說。


    定嬰隻好繼續道:“我與你兩位哥哥也算是三朝……”


    咣!咣咣!咣!


    “……那是,老輩子的交情,自然也是期盼咱們六家同進同出……”


    咣!!!!!!!


    樓下有人大喊了一句:“爺!爺!大老爺把鑼敲破了,破了!!!!”


    顧昭隻好站起來對樓下罵了一句:“破就破了!再找個新的,喊什麽喊!!”


    樓下立時不吭氣,隻有顧岩蒼老犯倔不依不饒的聲音傳了上來。


    定嬰送了一口氣,趕緊抓緊時間,什麽拐彎抹角都不敢亂加的開始直言不諱的道:“老七,而今我們也不瞞你,前幾日你二哥寫了信來,我們幾個老哥哥也碰了麵,前天晌午府裏給你下帖子,你沒去,我們沒辦法,隻能自己商議。


    而今這朝上朝下鬧騰的不成,好歹咱們六家也要出來替主分個憂不是,你看呢?那下麵可都看著呢!咱們不吭氣,也不合適不是?”


    顧昭點點頭:“合該如此,隻是不知道老哥哥們的意思?”


    定嬰歎息了一下搖搖頭:“他們能有什麽意思,提起此事,真是氣得要命!


    原我們說得好好的,我主什麽意思,我們就是什麽意思!可誰能想到呢,家家一本難念的經,你不知道,常國公那廝真不是東西,他家閨女而今在他家……”定嬰比了一後道:


    “虧他家舍得將姑娘送出去做側妃,現如今他家是掉在泥坑拔不出來了。人家可不人家是死活要跟胡寂好,他家這幾年舍了老命的跟耿成那破落戶拎不清的牽扯,哎,老後又是個裝傻的,我們呀……哎……那天也就什麽意思也沒談出來!你說這事兒憋屈不憋屈!”


    顧昭端起茶杯,認真的想了下,方問到:“老哥哥,不瞞你,你看這幾年我忙我的事兒,這家裏家外難免懈怠,跟幾位老哥哥府上也是來不及親香,老哥哥您見多識廣,看事兒比我透徹,我老哥哥明白那會子倒是說過一句,以後有事兒,多問問老定,人老定不吃虧……”


    定嬰頓時失笑,趕忙謙虛道:“那裏,如今老夫不才,也賣個老,我想求老弟……”他這話還沒落下,那樓下傳來一聲驚心動魄的敲擊聲……


    “咣!!!!!!!!!!!!”


    又有人喊到:“七老爺,不好了,老爺子把五城兵馬司雲大人的淨道鑼搶了……”


    顧昭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提著袍子都來不及告別一般的就往樓下跑去……


    顧岩興奮極了,他手裏托著一麵半人高的淨街大鑼,一邊敲,一邊撕心裂肺的叫嚷:“燒了!!!!燒了!!”


    這日說來也巧,馮裳今日被濟北王府三催四請的拉過去商量事情,他耍了個花俏,坐下沒多久,衛國公府上便來催他,他牽著驢子才從衛國公府出來沒一會兒,他家驢子便被一聲震天響的鑼聲驚了。


    沒辦法,馮裳隻好丟了斯文,扯著袍子追驢。


    在他身後,老國公顧岩此時衣裳也不知道丟到了那裏去了,穿著一件牡丹花的大花紅肚兜,手裏拖了一麵半人高的大淨街鑼,一邊喊一邊敲著喧囂而去。


    馮裳乃一介文人,自是跑得不快,沒多久他身後又跑來顧昭與他並行。


    馮裳喘著氣的問到:“郡王爺……趕緊著,老公爺就前麵呢!!”


    顧昭也喘著氣道:“多……多謝!您這是……那裏去……”


    馮裳繼續喘到:“家中……老驢……驢被驚了……”


    顧昭有些羞愧:“甭……甭追了……一會子叫他們賠您一頭新……新的……”


    說罷,這兩人拉開了繼續,繼續追自己的……


    顧昭加快了速度,一邊跑,一邊心裏還愉快的想,老哥!幹的好,誰知道定嬰那老東西想什麽呢,而今跑了,那個傻子才回去跟他們玩政治遊戲……


    馮裳一邊跑一邊想,那老東西說燒了?燒什麽啊??


    天承十六年夏二月,移民甘州郡織局一場大火,將二十四織局燒了個幹幹淨淨,轉日,甘州染料房大火,總織局倉庫被盜竊一空……天子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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