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茂昌打顧昭那兒一回來,便去回了盧氏。


    “母親,人沒見到,隻聽說小七叔患了咳嗽,還說……”


    “還說什麽?“盧氏頓時,心慌追問。


    “也沒什麽,倒是細仔比以前客氣,隻說身上不利索,旁個孩兒也沒敢多問,隻怕小叔叔多心。”顧茂昌疑遲著說。


    顧茂昌告退後,盧氏左思右想,總覺著這裏麵有事兒。小七說是要跟大老爺巡邊的,這才剛到顧老二那裏,就半道折了回來,便是折回來,也該到府裏來說一聲的,怎竟連小四都避著不見?府上沒人招惹小七啊。想小七爺跟老爺向來親厚,素日裏弟友兄恭,除了在說親那事兒上犯過擰,平日也沒見小七惱過人。


    想到小七那時的行狀,再瞅瞅眼下,這是這般犯了小七的忌,那顧山兩口子向來心思重,自己揣了壞水兒,拿著老爺當炮轟,惱了小七。


    小七那人古怪,旁個還好說,隻親事上犯了擰,誰說誰惱,若是生氣,一定是從這來的。


    雖說,長兄為父,可顧家這幾個兄長,現在再來管,卻都晚了,隻自己老爺憨傻,也算是憨有憨的福分。


    再者,便是說親事,哪裏輪到你老二家多這個事充這個大去?便是想撿便宜也沒這般不顧臉麵的做法!反反複複盧氏尋思了一晚,也沒想出個妥貼的法子。翌日大早,便打發紅藥去把蘇氏叫了來。


    蘇氏進門便問道:母親著急喚我,所為何事?


    盧氏歎了口氣,說:“你說,你七叔打北邊回來也不說跟家裏說一聲,這也便罷了,我打發了老四去問,還碰了一鼻子灰。也不知你七叔犯的哪門子脾氣。”


    蘇氏也不便隨意揣測他們在北邊發生的事,略沉思了一會兒說:“七叔跟咱一向親近,怎麽出趟門便生疏起來,既他不願見老四,何不讓茂丙去問問,茂丙向來與七叔親厚,走動得也頻繁。”


    “那茂丙是跟你七叔一個鼻孔裏出氣的主兒,隻怕他不答應”盧氏道。


    “這倒也是。”蘇氏沉吟半晌,忽又道:“母親,我這麽想,既見不到七叔,我們找個由頭把他請回來可好?


    盧氏婆媳正絮絮叨叨說話,陶若來稟:“老太太,四老太爺家的大姑奶來了。”


    盧氏與蘇氏,相視一笑,心下各自有了盤算,卻也來不及多加商議。


    蘇氏隨口道:“正想這位姑奶奶呢,她便來了。”


    盧氏跟蘇氏說:“快去迎一下。”


    顧瑾瑜款款而來,隻見她頭髻反綰,鬃邊斜簪點翠梅花簪,金鑲玉圓珠耳環輕輕打晃,身著銀色素絨繡花襖,雙蝶雲形千水裙,通體素雅無華,珠圓玉潤,隻覺十分熨貼。蘇氏連忙走去,一把拉起顧瑾瑜的手,邊上下打量,邊嘖嘖稱讚:“我道是誰呢,瑾瑜姑奶奶如今出落得越發標致,竟不敢認了。真不愧是咱家出去的姑奶奶,這身氣派學也是也不來的,母親瞧瞧可是?”


    顧瑾瑜心知蘇氏說笑,微微一笑,她人生最狼狽的樣兒蘇氏也不是沒看過,因此,也不搭蘇氏的話頭,先問了安,盧氏叫人搬了繡墩兒,她這才坐下,從盧氏的身體問到家中老小。


    老年人,難免有些抱怨,嘮嘮叨叨的也不知道拐到了哪裏,不是蘇氏拖回來,許太陽老爺下山了也問不到正地方。


    瑾瑜看她們有事,就忙說道:“來上京也有些時日了,蒙伯父伯母照顧,這幾日看府上忙亂,也就不敢帶他(她女婿)來打攪,諸多失禮之處,還要嫂嫂替瑾瑜多加美言呢。”


    蘇氏啐了她一口:“你這丫頭,什麽時候學壞了,這是在自己家裏呢,學那些不著調的客氣,明兒再敢這樣,直接大棒子打出去。”她親昵的拍拍瑾瑜的手笑著說:“你我兩家,與他們也不一樣,一來是山高皇帝遠,二來,甭看咱家老太爺心粗,可心裏放得下的晚輩,數來數去,也就那幾個,你自心裏清楚就好。”


    瑾瑜聞言,自是感動。


    盧氏閑閑問候:“淮南道那邊不及這裏熱鬧,瑾瑜住的可還習慣?原想讓你跟我兒這住,又顧及姑爺的麵子,我琢磨想姑爺是讀書人,淮南道那裏聚居的也盡是仕人,便讓蘇氏安排你那裏住了。”


    瑾瑜有些過意不去,略歉身道:“我與錢說已習慣這種僻靜處所,往那喧囂地,隻怕睡不好覺呢。蒙伯母大嫂顧念,一早就替瑾瑜安排的妥妥帖帖沒半處不好,感激還來不及,又哪裏會怨,隻恨我娘家不頂事兒,大老遠我們奔了來,到了那邊,家不是家,哥不是哥……”


    話說到這裏,她又難過起來,她是有家裏以前的印象的,女人家心思細膩,常常想起,又看到其他幾房人丁旺盛,兩相對比,就更加難受。


    這三個人又對著抹了一回眼淚,那一對兒又拐了彎兒,開始堂而皇之的說那邊顧茂甲跟她嫂子文氏的不是,


    蘇氏又氣又笑,幹巴巴的微微笑道:“瞧你這話說的,這是老太爺的意思,四叔早去,顧家女兒,自當是我們長房來照應,你與茂丙也就差是我們老太太肚子裏生一會的,你說是也不是?”


    顧瑾瑜隻能說是,又準備行禮,被盧氏先拉住了。道:“你這孩子,咱們娘母多年不見,可不必這般拘禮。”瑾瑜便住了腳。


    “雖則你們都已自立門戶,畢竟是長輩總是放心不下小輩。”蘇氏呷一口茶,感歎。


    瑾瑜隻覺今兒古怪透了,便也順著她端起茶,掀開碗蓋,隻見茶如琥珀色,醇暖之意撲鼻,輕輕抿了一口,她這才說道:“天下父母都是一般無二的,不過我瞧著伯娘還好,走之前啥樣兒,如今也是啥樣,可見伯娘含怡弄孫,日子過得自在。”


    盧氏點頭得意道:“可不是,我現下是什麽都不管的,隻叫他們去就是。”


    瑾瑜頓時捂嘴笑了起來。


    蘇氏萬萬不能忍了,她放下茶盞,無奈的拍拍手:“哎呦我的親娘,這拐來拐去的可不是憋死人了。”


    她站起來,拉住瑾瑜的手道:“哎呦,好妹妹,我也不瞞著了,都是親人己人,今兒也是求妹妹來了。”


    瑾瑜趕忙道:“什麽求不求的,嫂子萬不敢外道,直說便是。”


    盧氏有些沒意思,老太太訕訕的笑笑道:“哎呦,我這是年紀大了,老糊塗了,你瞧瞧,隻說是有正事兒,也不是什麽大事兒……前陣子茂甲與你母親鬧了些個不愉快,原也平息了,如今更加好了,你大哥呢把爵位讓給允克,自個兒落了個清靜,這也罷了,隻當日鬧得離譜,雖你來了也未必勸得住,卻無論如何得讓你知情,便給你捎了信去。”盧氏邊說邊思量,還是不要節外生枝的好,便隱去那些不堪的細節,隻略略地提了一下。


    瑾瑜如今也是做了母親的人,又時過境遷,對高氏便少了許多怨恨,隻淡淡地說:“我那母親,如今也是有了年歲的人,經這事兒一折騰,倒也希望她老人家能安度晚年,奈何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晚輩們不便過於苛求,隨她吧。”瑾瑜歎口氣,又說道:“現在最讓我放不下是茂丙,勞煩伯伯伯娘費心,小叔叔看顧,茂丙現在出息了,可眼下他也不小了……”


    “可不就是這個道理!”盧氏插了一句,蘇氏趕緊上去幫她捏肩膀。


    瑾瑜就不能提她家那點子難受事兒,這一說就有些犯了嘮叨:“那就是個千年頑石,萬年金剛的倔巴頭子,毛驢還有個順著摸的時候……本沒指望母親什麽,我這個當姐姐的也可以替他張羅,可,這京裏誰不知道誰家?


    門當戶對的好姑娘一聽是我家,無論如何也不答應了,那低門小戶的姑娘,又入不了我的眼,真是急死人了,這次來也是想求伯母大嫂幫著物色一下。”


    盧氏往蘇氏那邊瞟了一眼,正遇上蘇氏正看過來,輕咳了一聲,飲了一口茶,道:“這……茂丙未見得聽我們的,他與他小叔叔一個鼻孔出氣,也不知道這是怎麽了?昨兒回來還沒見人影呢!”


    “這個喪了良心的倒黴東西!”瑾瑜這幾年也漲了脾氣,一聽就火了。


    她罵了一句,又想著這是自己最親厚的弟弟,還得幫他添兩句好話:“茂丙那孩子,說懂事比誰都懂事,若玩心起來,也渾沒個正形兒,怕是什麽都記不得,高興了,東西一車一車的,不高興了,大半年都不捎信來,哪裏還掛得起我這姐姐。這麽些年沒見,怪想他的。”顧瑾瑜說著,眼圈有些泛紅。“他……在就在京裏麽?他們說,他自己的府裏也是不常去的,平常都在哪兒住呢?”


    “這倒不大清楚,倒是常粘著你七叔。”蘇氏暗鬆一口氣,心說,總算快扯到正主兒身上了。


    說到茂丙,顧瑾瑜有些焦急,便說道:“既是如此,明早我便去拜見七叔,一並問問小丙近況。”


    蘇氏笑道:“瞧瞧,這跟我們想到一起去了!我求的就是這件事兒!你可不知道,小四去那邊問了幾次,人都沒見到!那邊隻說是小叔叔身體不大爽快,想是一路車馬勞頓,累到了,我們自打聽了,這心忽忽悠悠的,我們老太爺也不在家,這實在不方便,茂丙見天在那邊,你伯娘的意思,也別驚動你小叔叔……”


    蘇氏的手掌在身前拐了個彎兒,揚揚眉毛:“你去問問,悄悄那股氣路堵住了,回來我們也好應對。“


    顧瑾瑜也不是個傻子,當下就明白一點點了,頓時她心下覺得有些惆悵,又推辭不過,隻得應了下來。


    盧氏和蘇氏又跟瑾瑜一頓噓寒問暖,說了些家常體己話,又拉著瑾瑜吃過飯,便散了。


    顧昭在家裏憋壞水兒,他這人從不覺著自己有多高尚,原他心裏就覺著對不住阿潤,翻來覆去悶悶不樂。


    自個兒耗心費力硬生生地造了個護帝星這個彌天大謊,原想顧家因此能興個十代百代,偏偏自己管得了眼前顧不得遠處,一個顧老二,便是其餘幾位手握重兵的哥哥的縮影,恃寵而驕鋪張自大得不成樣子,護帝星,護帝星,阿潤,因我這一己私念,要給你惹大麻煩了,這可如何是好……


    現在想起,他跟阿潤才是一家人呢,旁人……旁人人家有自己的家,該算計他,還不是照樣算計?


    懷著這樣的贖罪心情,他是很想將遷丁司的事情做好的,可是,世上的事兒,你想不到的地方,就有不長眼的幫你捅婁子。


    顧昭心情不好,阿潤就心情不好,阿潤心情不好,大臣們心情就不好,大臣們心情不好,那麽……全天下也就不好了……


    阿潤心裏記掛阿昭尚在病中,又分別多時,手頭事務便無心處置,便先去太後那邊問了安,挨到天剛擦黑,就急匆匆回了華嚴宮,關好宮門,一路顛著軟兜奔後院去了。


    進得家門,邊換衣裳,邊細細問了顧昭的日常,又特意吩咐了些清淡的粥飯,徑自往顧昭那邊去。見顧昭正出神,連他回來也沒聽到,便撈了一件厚衣服給顧昭披上,又挨身坐過去,摸摸顧昭的額頭,比比自己,心覺無礙,便說道:“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要給你收魂麽??”一邊又起身把碗拿來哄顧昭吃。


    顧昭不說話,隻拽著阿潤衣袖,把頭倚了過去,阿潤又伸手把顧昭攏入懷中,替顧昭調了個舒適位置,心道:“聽說你憋壞水呢?”


    顧昭懶洋洋的靠著:“怎麽,不許憋啊?心疼你兒子了?也是,你們是一家的,我算誰呢,就沒見過這樣的,旁人是一家人擰成一股子,你家這幾個倒好……”


    阿潤嗤笑:“哎哎,快打住吧,出去幾天,哪裏學來的野調無腔,我可沒招惹你,我巴不得你成天就這樣沒心沒肺的過呢,管那麽多閑事兒作甚?”


    顧昭譏諷她:“我倒是不想管,架不住找了個窮耗子,還是餓了兩朝沒家底兒的窮耗子,旁人做皇帝那是酒山肉海,金山銀山不見得,好歹也有幾塊鐵壓壓秤底兒,你倒好,要啥沒啥,你說說,我是憨了,傻了,怎麽就看上你了呢?”


    阿潤臉皮厚的很,完全不在意的說:“對呀,你這麽就看上我了呢?”


    顧昭大怒,仰臉啃了他一口。


    “付季!那小子倒是有孝心,病都沒好呢就拿那些糟心爛事兒來攪擾我家阿昭!“阿潤冷哼。


    顧昭說:“你別說他,他跟了我也夠可憐的,你聽聽外麵怎麽說呢,顧氏門下走狗!憑他的才幹,做什麽不好,現下頂著這樣的名聲,怕是一輩子都毀了,我告訴你啊,回頭妥了,叫他去跟元秀兩天兒,好歹也算是東宮班底,人可是我打小帶大的……。”


    他不這麽說倒好了,一說,阿潤就笑了起來,他笑這人著實有趣兒,他幾年才多大,還打小帶大的。


    顧昭拖過他的手摸著自己的胸口道:“真的,在這裏住著一個雞皮鶴發的幹巴巴的老頭兒……”


    阿潤笑的更加厲害,他放開顧昭攤手攤腳的躺在床上邊笑,邊歎息:“人老金山主都恨不得脫了猴毛裝點白嫩,你見天說自己這樣老了,那樣老了……”他又坐起來,摟著顧昭在他耳邊哈氣:“其實是嫌棄我老了吧?”


    “滾!”跟內心自卑的人簡直無法交流。


    阿潤輕聲道:“滾哪裏去?那裏我也呆不住,不逗你了!你沒回來的時候,我已著付季查去了。遷丁一事,自來涉事甚多,饒你是個玲瓏人,抵得了八麵也難擋天設地算,那些人幾百年就這個套路,你隻管瞧著……


    事情既是出了,兵來將擋,水來土掩,誰人做事能一勞永逸,邊出錯,邊往前做就是了,非跟自己身體過不去,縱是你不疼惜自個兒,也不顧念我麽?”


    顧昭笑笑,“巴巴兒的趕回來,你當我是心疼遷丁司那群混蛋嗎!”


    “這話我聽著虛,不是被人算計逃回來了?”


    “呦,你知道啊,是呀,是呀,我都忘了,您是皇帝陛下,什麽能瞞得過您啊!”該死的封建帝王。


    阿潤才不接這個茬:“你就是個窩裏橫,也就是欺負我。”


    顧昭都氣笑了,這都什麽跟什麽啊!


    他翻身躺倒一邊,拖過一本書看了起來,阿潤見他生氣,也不哄他,哄了也沒用,這驢毛是豎著的。


    “我跟你說,金老頭最近上躥下跳的。”阿潤奪了顧昭的書,將他的腦袋使勁兒掰到自己麵前。


    受顧昭影響,阿潤也覺金山主不似當初傳說裏的光芒丈般神聖,加之金山主一副拜金的模樣,便換了金老頭這樣的稱呼。“那金老頭拿我大梁頭一份兒的高祿,該替朕多分點憂,可我看他也是四處觀望,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


    “你是說?”顧昭扭臉看他。


    阿潤點點頭:“他看到了,假裝沒看到。”


    顧昭道:“也不是,人不都這樣,趨吉避凶,再怎麽推,李修之是我一手扶植的人,跟我也脫不了幹係……”


    “可不是,他招惹不起你,就邊上看著提都不提,那老頭……”阿潤摸摸光溜溜的下巴,受顧昭影響,他也是不留須的。


    “那老頭有點意思……說起這個我倒是想起一些事兒。”顧昭翻身坐起,下麵趕緊過來幫他套上鞋子,顧昭指指外麵,這兩人換上衣裳,往後麵小花園子溜達。


    顧昭這家裏就像阿潤的小行宮,修建這裏的心思比那邊正兒八經的皇宮還上心。


    現下,雖然天氣寒涼,可並不影響這院中冬日景色。


    顧昭一邊走一邊說話:“有個故事是這樣講的。”


    阿潤伸手拉住他一隻手:“講故事?”


    “嗯,仿古,說些傳說給你。”顧昭的表情忽然得意起來。


    “好,你說。”


    “說,也不知道那是哪一朝那一代,天下三分,又出了三個霸主都想坐天下,大概就是這個意思。”


    “嗯?”阿潤納悶的問了句:“那是哪朝哪代?竟無人複王國故土麽?”


    “嘿,他們打得自然都是這個旗號。”


    “旗號?”


    “哎呦!你別插嘴!”


    “……”


    “說天下三分,出了三個霸主,這三人都想坐天下,自然就會養一些門客啊,納一些賢才啊,找一些謀士啊,如此,他們都會遍尋天下,想了很多法子……”


    這個阿潤最感興趣,就憋不住聞到:“哦,他們有什麽好法子?詳細說來”


    顧昭氣惱:“哎呦我說你這人,都叫你不插嘴了,跟這個法子沒關係!我說的是這些賢士價值幾何?”


    阿潤很是苦惱,他想著,賢才本就是勤政恤民不能少的力量,如何能用價格衡量?他又舍不得招惹顧昭,好不容易人回來了,難得人還想給自己仿古那個講故事了,何苦令他不快,因此死憋著。


    顧昭自然知道他怎麽想,因此雙手捏著阿潤的麵頰很是氣惱:“我是瞎了,真的,我說這些你肯定不懂,我咋就跟跟老古董杠上了?算了,算了……”


    阿潤還是死憋著。


    顧昭拉起他的手往院子水邊走,一邊走一邊負氣的說:“我跟你說,這人啊,都有價格,廚子有廚子的價格,門子有門子的價格,大臣也有大臣的價格,都是冠冕堂皇那一套說法,給自己上個冠冕堂皇的帽子待價而沽,懂麽!


    簡而言之,我故事裏有個賢士,就是為了提高身價,人家躲在深山裏,天下霸主去了一次不見,二次不見,三次他還在裝看不到假裝睡覺,睡醒了還要吟詩表示自己讀了好多年書,他們這種人最會看人下菜碟兒,最後……人果然賣了個好價格!咱們哪位……”


    顧昭嘴邊勾起一陣譏諷:“他眼見咱用不上他了,又怕咱忘記他,他是自己冒出來的,他自然賣不出什麽好價格,在你這裏賣不出價兒,他自然是不出老力兒拉磨,他要賣,也要賣個當他是一頭好驢的主兒,懂麽?”


    顧昭這話相當毒辣,道理雖然是這個道理,卻刺激的阿潤臉上有些火辣辣的,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麽他火辣辣的。


    他一人站在那裏,小半天後噗嗤樂了,又耳聽得幾聲磐兒響,知是晚飯齊備了便道:“閑著沒事扯這些個不痛快做啥?用膳去吧。”


    說完,他彎下腰背對著顧昭道:“背你回去!”


    顧昭看看樹頂,又看看附近的暗溝子沒動地方。


    “沒人,趕緊的。”


    顧昭這才膩膩歪歪,一副不情願,你非要這樣做,我實在是沒辦法的意思攀上這人的背。


    夜晚的月亮隨著人慢慢的走著,顧昭趴在阿潤寬厚溫暖的背上很是舒坦,不由想起踏雪賞梅的過往,心絲一蕩,便跟阿潤說:“潤,我想看梅花了。”阿他都去了,心裏得意的不得了。


    阿潤說:“你到想看,今年看不到了,明年,明年待那邊建好了,我們入冬便去。”


    顧昭在他背上點點頭,開始絮絮叨叨的說了路上遇到的,又說起許文祿早起上茅廁,結果被張小煙連同丫頭看光了雪白的臀部,他存了十車的話要說……


    晚膳十分豐富,有,老湯白菜、翡翠熗銀絲、春筍炒臘肉、且最愛的蝦仁炒豬腰也在,菜色稱得上鮮爽入口,又是多日未沾的口味,便多吃了幾口,又喝罷阿潤送到嘴邊的三鮮湯,抹抹嘴,顧昭頗愜意地打了個哈欠。


    阿潤本想拉著顧昭去溜溜食兒,看顧昭飯飽瞌睡大的模樣,便摸摸顧昭的臉道:“也罷,夜昏風涼的,也不必消食兒了,略坐坐便睡吧,隻是今晚別再打呼嚕了。”阿潤嘀咕道:“許是老了,真的,我從未打過呼嚕。”


    “嗯,早起我也未聽到,他們聽錯了,不是你打的,是我打的。”


    “說不定就是!”顧昭點點頭。


    孫希帶著徒弟在屋裏來回侍奉,阿潤親手幫顧昭解了衣裳,又抱起他:“這麽許多天不在我身邊,竟輕了許多。”


    顧昭好不要臉的的說:“想你想的唄。”


    這樣不符合時代的話令阿潤龍顏大悅,於是侍奉的更加上心,親手掖了被子,親手放下幔帳,兩人貼貼著躺好。


    阿潤在顧昭耳邊輕聲抱怨。“想是出門在外不習慣吧?昨兒見你一身疲色也沒多問。”


    “可不是,為美人消得人憔悴,一見阿潤,這病便大好了,這不,見了美人百病全消,今晚就多吃了二兩飯菜。”


    阿潤最愛他這樣的沒正行,他也想這樣直白的說些好話,卻總是張不開嘴,努力半天卻隻能說:“山上的梅花開過了,與早年在山上的時候不大一樣,清冷冷的繁盛,渾不見斜逸橫斜的韻致,竟是嫌你我辜負了它們一般。蓋因我不能與你一起去見它們,我獨自去看著也甚沒意思……”阿潤在顧昭耳邊絮絮叨叨細細碎碎地數念。


    顧昭哪有人家這份文化水準,他應對的相當俗氣:“哎呦,咱家花還少了?惠易那賊禿侍奉那些梅花,比侍奉祖宗還上心呢,人家就憑著那一山的梅花,勾了你去,憑著你的麵子,現在經道可布遍天下了……”


    阿潤愣了一下,不覺微歎一聲。


    顧昭翻身摟住他,左右親了一口道:“我那麽想你,你就不想我麽?”


    阿潤點點頭,眼睛賊亮,賊亮的,眉上都是歡喜,見顧昭親他,便順勢吻了上來,一夜貪歡。


    老人私房話是這樣的,那件事兒,有事兒可以治百病,以前不相信,可是一夜過去,顧昭覺著世界又是世界了,人類又看著可以親親愛愛了。


    阿潤不在,起床去上小朝,想來,世界又恢複了和平,他又拯救了全世界,真是苦了他一個,幸福全大梁。


    顧昭自己正在沾沾自喜,顧茂丙卻早就等著了,他今兒是來辭行的。


    這一進門,他見顧昭氣色不錯,他也高興:“本來擔憂小叔叔的,如今看,卻是水土不服吧?瞧,隻回來靜養些時日,便大好了,還是京裏水土養人……”


    顧昭就著盆子,兜頭嘩啦,嘩啦,很隨意的撩了幾下臉,一邊擦,一邊笑著說:“你沒事兒來我這裏兜售閑屁,趕緊說正事兒。”


    細仔舉著一盤小盒子進來,挨個打開,裏麵全是各種各樣的香脂,聞上去,一片甜甜香香的。


    顧昭摳了一塊藍色的在鼻子下麵聞聞,又在舌尖上品品味兒,別說,吃胭脂,也是有道理的,味兒不錯。


    “……小侄既領了今上旨意回北疆,也不好多耽擱,一兩日就得動身。”


    吃胭脂的手停了下來:“這麽急?”


    顧茂丙點點頭:“不急不成的,我姐來了,我姐夫來了。”


    顧昭坐到他對麵,細仔趕緊叫小廝給顧昭上個肩圍子,又從懷裏取出一個錦袋子,取出一把潤的亮亮的犀角梳子幫顧昭篦頭發。


    “瑾瑜來了多好,你們也是闔家團圓,再聚上幾天,我也見見她女婿。”


    顧茂丙微微搖頭,卻也不想說自己姐姐壞話,人是來了,卻幫著大伯娘那裏問這個,問那個,自己是姐姐帶大的,可小叔叔也是恩重如山,這叫他如何是好。


    他笑笑,神色很是正經:“聖命難違。”


    顧昭知茂丙從北疆出來已有好幾個月,那邊的事也的確大意不得,他身邊就是個付季,還有個好玩的毛病,忽聽他要走,就不免失落:“那正好,你去叫上你姐姐,喊上你姐夫,午飯再叫上……茂昌過來吧,我從那邊回來,也給他私下帶了不少玩意兒,正好給他。”


    顧茂丙站起來,猶豫了一下,忽然問:“小叔叔,茂昌不好麽?”


    顧昭摸著梳好的頭,又正正自己的新冠子,頭也沒回的說:“好呀,茂德那孩子良善,耿直,誠懇,真摯,可惜了,茂昌是不錯,可誰叫他是嫡出的次子,我回來,誰也不來,偏他冒出來,他家還有長兄呢,你叫我怎麽見?我就是再疼他,那也不能慣他的脾氣。”


    顧茂丙臉色頓時白了。


    顧昭扭頭看他:“你又胡思亂想,跟你家沒關係,你家就是把茅坑裏的屎糊牆上,我都不待奇怪的,他們愛怎麽就怎麽!我是說你大伯伯家,你大伯伯也是這個意思,若是你堂哥茂德強硬點,我自當他是親生的喜歡,可他偏偏是個靈透的,那就不能寵著,要更加叫他知道規矩……你伯伯,伯娘年紀大了……再等等吧,以後分了家……分了家就好了。”


    顧茂丙點點頭:“侄兒知道了。”


    “你自己心裏有數就好,你回頭跟你姐姐說一聲,我打算叫他家女婿,對了,叫個啥來著?”


    “錢說,字道廉,出身隴西任富……”


    顧昭失笑:“得了,得了,我隻是一下子沒想起來,你出去跟你姐姐說,安安心心的呆著,旁個事兒裝糊塗就是,你大嫂子是個心眼多的,雖沒有壞心,那也是人家胳膊要往她自己家拐,素日有話,就叫人來這邊直說,她家現在是再動公賬,鑰匙可不在老嫂子那裏。”


    顧茂丙這會子有了些男子漢的樣子,他的語氣莫名的大了起來:“侄兒現下養的起姐姐,再者,姐夫那人也不是不會成事兒的,她家還成的。”


    “我不跟你抬杠,你那點,趕緊自己存著吧!”顧昭擺擺手,忽問起他北邊的事兒:“北疆的貿易如何?”


    茂丙道:“還算經營得當,眼見著這幾年往來的多了,馬匹、糧食,布帛,這些來往頻繁,人也一次勝一次多起來了,假以時日,或是我大梁又一大市也未可知。


    “你那個朋友,那個叫塔塔的,他家是什麽部來著?”


    “皓拉哈,他叔叔的部落叫黎夷,他伯父那邊叫白夷都,要說遠近,白夷都跟我們的交易要頻繁些,矛盾自然也大些。”


    顧昭點點頭:“我知道了,他說那事兒不成,你回頭回去將他的意思跟他家親戚都露露,我的意思你明白?”


    顧茂丙想不明白,他跟塔塔是至交好友,聽小叔叔這個意思,非但塔塔的事兒辦不成,怕是這一回去,還要給塔塔找麻煩了。


    當下,顧茂丙的心咯噔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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