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立本以為自己占據絕對的優勢,他比吳萬全年長,生死場麵見識得更多,與人對決的經驗更豐富,而且他是一幫之主,而吳萬全不過是一個黃毛小子。


    然而在交手百招後,他發現自己的這個想法,是極其不正確的。


    平心而論,袁立也不得不承認吳萬全的武功底子十分紮實。這種紮實並不是指他對武功招式有多麽的熟練,多麽地能靈活運用隨機應變,而是他的每一招每一式,都用到了極致,並且發揮了最大的效用。


    吳萬全自幼習武,光是基本功就足足練了六年,不但下盤極穩,且力氣很大,雖然不似杜門主那種的硬功夫,但也絕不遜色。袁立修習回旋鏢以巧勁兒和借力為核心,可吳萬全卻是穩紮穩打,除了手中這柄巨沉無比的玄鐵黑刀外,再無其他。


    招式花裏胡哨的袁立終於吃到了苦頭。盡管夜色是他最好的遮掩武器,卻不能彌補吳萬全聽聲辨位,及時躲開又能反手回擊的功底。黑長的刀刃擦著回旋鏢的折彎處而過,迸濺的火花映出了袁立沉重的臉色。


    他在害怕。


    這種感覺在十幾天前也曾有過一次,那一次他被人強行塞下毒藥,後果就是如今被迫與吳萬全交手。袁立原本以此為恥,獨自一人時極力避免回憶當時的場景,那是他身為幫主這麽多年來最為恥辱的一天,可也是真實發生的事情。袁立無力改變,甚至因此而瞻前顧後,猶豫不決,但是最後他也隻能屈服,因為他發現自己是如此渴望活下去,如此懼怕死亡的到來。


    而在二十多年前,麵對熊嶽下作的手段,他不但沒有屈服,反而迎難而上,拚著經脈盡廢,毒發身亡也要跟熊嶽打一場,最後熊嶽被他破釜沉舟的氣勢所迫,終究不敵敗退,而他也功力倒退,險些真的一命嗚呼。


    雖然生死一線,但也讓他在正天幫獲得了極高的人氣,他們敬佩他的果敢和霸氣,江湖上依附正天幫的人越來越多,他們的生意也越做越大,袁立坐穩了幫主一位,然後,在時間的不斷消磨中,他慢慢地忘記了當年的那種直麵生死而不屈的雄心,也慢慢磨平了逆流而上的勇氣。


    袁立駭然地發現,如今他已經完全變成了陌生的自己,江湖人的豪情,武林人的灑脫,在幫主兩個字的襯托下已經完全變了模樣。他不再擁有年輕時候的勇敢,也失去了對決中的赤誠,如今的他不過是另一個熊嶽,沉迷於別人的美言和尊敬的目光,享受在眾星捧月的恭維裏,慢慢地腐爛下去。


    吳萬全一刀斬落他即將起手的回旋鏢,不鋒利但依然能輕鬆要了他命的黑色長刀近在咫尺,而袁立卻無力地閉上眼睛——這已經不在是他的江湖了,當他開始到處尋找能修複經脈的靈藥而奔波在各地時,當他為了能獨攬漕運生意而設計陷害對手幫派時,當他第一次低下頭懇求那黑白無常般的惡人給自己一條活路時,他就已經拋棄了江湖,也被江湖所拋棄。


    如此想來,當初還不如被那赤麵笑魔一刀劈了,何苦躲在牆後,膽戰心驚,徒惹笑話。


    長刀在袁立的耳邊停住,吳萬全緩緩地放下刀,轉而看向站在一邊看戲多時的白無常。


    “閣下可滿意?”


    “好說好說。”白無常拍著手,讚歎不已,“吳小公子後生可畏,鄙人有生之年能重見流芳,也不枉我追蹤你們多日,在那些野草蚊蟲中苦挨這些時光了。”


    袁立竟發現自己沒死,他猛地睜開雙眼看向吳萬全,卻發現吳萬全滿頭大汗,卻一臉警惕地看向下坡處的那個白無常。


    袁立神色複雜地撿起地上的回旋鏢,吳萬全急撤一步想要抵擋,卻見對手並未襲來,轉而撲向了距離更遠的那位。


    此時的袁立仿佛剛被打磨好的利刃,整個人與那銳利的回旋鏢融為一體,以極高的速度朝著坡下那白無常而去,真正是勢如破竹。


    白無常也沒想到他會突然來這麽一下,但好在距離很遠,留有足夠的時間躲避,他輕功避讓,嘴裏卻依然在調笑:“袁幫主看來是想明白了。”


    袁立一個急刹穩住身形,動作極快地再次襲來,“我早該想清楚。”


    白無常與他快拆幾招,嘲道:“看來袁幫主是不想活下去了。”


    “苟活多年,實在浪費人生。如今幡然悔悟,羞於見人。今次就是死在你手上,我也認了!”


    “袁幫主!我來助你!”吳萬全揮刀而至,白無常遭兩人夾擊,腹背受敵,狼狽不堪,左支右拙。


    正處於劣勢中,曾戊再也裝不下去,為了掩蓋身份他都沒掏出慣用的長槍,這赤手空拳地跟兩個有兵刃的高手對決,他就快堅持不下去了!


    “喂!別看樂子了!快來幫忙!”曾戊一個猛子滾地拉開距離,趕緊衝著林子裏的徐文鑫喊道。


    一陣夜風拂過高草,風落聲止,一個頎長的身影落在了曾戊和吳、袁兩人之間。


    此人身量頎長,寬肩窄腰,沉寂得仿佛與夜色融為一體。


    吳萬全和袁立齊齊停手,警惕地看著這半路殺出的程咬金,空氣再次安靜下來,就連風聲都停止了。


    “什麽人。”曾戊也懵了頭,吳萬年隻讓他跟徐文鑫來收拾吳萬全一行,到不必趕盡殺絕,但至少要給足教訓。可吳萬年從來沒提過,會有人援助一事。


    那人逆著月光,不聲不響地站在那兒,對曾戊的詢問不置一詞,對吳萬全和袁立的凝視也無動於衷。


    他就這樣靜靜地站在三人中間,然後,突然出手。


    袁立隻覺得眼前一花,然後整張臉上傳來微妙的刺痛感,他下意識地摸了下臉,卻被疼得腦袋一懵,月光下他整個人好像一條被人活剝了皮的草魚。


    血崩的瞬間,袁立沒能更深入的感覺這種剝皮挫骨之痛,就已經沒有了呼吸,整個人直挺挺地向下倒去,很快就淹沒在了草叢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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