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裏的水月村終於恢複了寧靜,也沒有了瘴氣。


    我和玄君在水月村的村口停頓了一下,我問玄君:“你師兄肯定知道山神的事情,可他們為什麽沒把這事處理了,卻要我們來處理?


    看似很難處理,可我沒覺得這事難處理,老黃身上的靈氣,不是隻有我才能察覺到,一年查不出來兩年查不出來,難道三年還查不出來,他們來來回回都幾年了,還查不出來?”


    “未必知道,他們每次來都迷路,說明他們衝不開瘴氣,而瘴氣的目的並不是水月村的人,是迷惑來此的道士。


    但一次迷路說的過去,次次迷路說不過去。


    至於他們為什麽拖了這麽久都沒把事情辦妥,想必是有其中的原因。”


    “但這事要是你師兄徇私枉法,那後果他也要承擔。”


    “離教授還是那麽不可愛!”


    “那麽多的人命,怎麽可愛?”


    “那樹根已經千年,那些人就可愛?”


    我與玄君互不相讓,但說到底也是心中鬱結,自然不是他鬱結,而是我鬱結,那千年的道行毀於一旦,換成是誰,誰能無動於衷。


    我們去找村長,推開門,果然沒見到村長在家裏,而村長家也幹幹淨淨。


    今夜的水月村格外安靜,就是一隻雞都沒有亂叫。


    我跟玄君往後山去,走到那片墓地我數了數墳包的個數,便去了老黃的墳包前麵,挖開了老黃的墳墓。


    結果裏麵果然沒見老黃。


    我和玄君繼續去後山,到了後山,看到站在那裏一個穿黃色衣服的人,那人一身黃色的袍子,墨發披肩而下,仿佛是流瀉的瀑布,頭頂插著一根木枝,正對著燒成灰燼的地方看。


    意識到我們的出現,老黃緩緩轉身看向我和玄君,看到我們他那張英俊的臉並沒有露出驚訝之色,他朝著我一笑:“你們來了?”


    玄君並沒說話,他還是那般冷漠。


    我反倒說:“你知道我們回來,何苦留下,走了不是更好?”


    “她追隨我三世輪回,第一世我們都是天界仙子,她為表愛意,追隨我下界渡劫,我生在官家,一身戎馬,十三歲橫掃山河,她為討我歡心,斷我後路,死於鐵騎之下。


    那一世,她六七歲便跟著我,做了我屋內的伺候丫頭,可我越看越是不喜,將她送於別院二弟,二弟性子粗暴,她每日遍體鱗傷,還要躲在門邊偷偷瞧我。


    十三歲時,她驚鴻一舞,名揚天下。


    世人都知道我將軍府有個驚世才女,卻不知,將軍府容不下她。


    為救將軍府,她入宮為妃。


    淪為帝王玩寵。


    她死的時候,是我大軍歸來,已不用她之時。


    她無顏見我,一死成我百年霸業。


    第二世她生在帝王之家,我出身相門,她本想嫁我為妻,我為不娶她,顛覆朝堂,將她送於敵國做亡國之妃,她來不及到達已經國破,亡國之妃淪為妓子,她自是不願,卻為見我一麵,熬過三個春秋。


    我再見她的時候,她已身陷火海。


    遠遠的看著她在大火中抱著琵琶彈奏,竟是說不出的淒涼!


    三世輪回,她追隨我兩世,每一世都不得善終。


    這一世我回天,她已生,落在水月村上,承載日月精華,吸收天地之氣,凝聚數百年功德。


    我回歸天庭,尋她不到。


    方知她已經入道修行,等千年後,回歸天庭,做她的仙子。


    我深知她這一走,再見時,便是相見不相識。


    便尋了機會下來守著她。


    不曾想,她一身傲骨,偏要成男子之身。


    世間道,萬世輪回,貓有九命,狗有七命。


    九世輪回貓可以成道,七世輪回狗可以得道。


    我用六世輪回,換得她女子之身。


    好不容易七世輪回,我又什麽都忘了,自我出生那日起,她便每日來抱我,她將修行來的仙氣度給我,教我修煉。


    讓我小小年紀,便可以幻化人形。


    十幾年前,我正意氣風發的時候,偷偷跑出水月村玩耍,引來了路過的道人,道人見我狗妖之身,便追我而來,要將我趕盡殺絕。


    她勸我躲起來,不要惹那道人,以免壞了一身道行,我那裏肯聽她的,她根本管不了我。


    我與那道人鬥法七八天,那道人依舊不放,她不得已,出手救我。


    那道人深知不是她的對手,便想盡辦法破壞。


    棺材匠吃了毒藥,差點死了,我沒有辦法,拿了她一根須子,送去給棺材匠,棺材匠為人憨厚老實,不是那般亂說的人。


    那道士卻便假扮了棺材匠,散播謠言,吃了老樹根,便可以百病全消。


    村民上山砍了她的根莖,她絲毫沒有反抗,她還是那般傻,明知道沒了根莖,不能渡劫,還不肯反抗。


    他們走後,她就開始形神幻滅。


    天雷來前,她怕我護她,竭盡將我封住。


    她渡雷劫,我在棺材中睡了三天,三天後她隻剩下半顆內丹。


    我不恨天,我也不恨水月村的人,我隻恨我自己。


    我知道,每年水月村都會有幾個人死於各種事情,那是因為他們做了傷天害理的事情,應有此報。


    但我想留下這些魂魄,拿來給她重塑內丹,哪怕隻是她活著,讓我看見她也好。


    我也知道,吞噬魂魄,會讓她加重惡念。


    惡念生,不入道,違背了她最初想要的。


    可我有什麽辦法,我舍不得她走。


    三世因果,竟隻是淒慘收場。


    為了能減輕她的惡念,我讓那些人死的時候,都想著美好的事情,這樣她也不會變壞。”


    “你咬死的那個人,是道人?”


    “他沒死,我知道,他隻是後來不敢來了,但他找來了你們的師兄,這個我也知道。


    但以你們師兄的道行,不是我的對手,加上這裏的水月村村民眾多,他們沒有辦法前不敢把我怎樣。


    今年你們來,我就知道,事情不好。


    不但你們來了,你們身上帶來個東西,讓你們在山下我就知道了。”


    大黃看著我:“恭喜你!”


    我詫異:“什麽?”


    “沒什麽。”大黃滿臉羨慕的看玄君:“其實我也有過機會,可惜我少不更事,輕狂自傲。


    我覺得她配不上我,寧可下凡渡劫,也不肯與她在一起。


    是多大的諷刺。


    我用兩千年,證明了什麽?”


    大黃笑起來是那般的荒涼。


    “她在那裏?”


    我問大黃,大黃看我,指了指地上,地上有一片新發的枝條,雖然小,但很多。


    我奇怪:“這麽多?”


    “她一直都不同意我把魂魄給她,但她也沒辦法,是我逼她,得知你們來,她跑來叫我離開,可是她的根在這裏,我怎麽走?


    我試圖騙你們走,你們偏不走。


    她隻好晚上出來,附身在棺材匠的身上,找你們去。


    這樣,你們就能走了。”


    “那時的大黃就是她?”


    我說道,大黃看著我,好笑:“得知你們來了,她怕我有事,將我困在幻境中,她強行將殘存靈氣一分為二,一半注入大黃身上,一半引你們找她。


    我陷入過去,和她一世世的輪回,直到她替我死在墳地我才蘇醒。


    聽見她在樹中慘叫,被雷火焚身,我才能動。


    我從墳墓出來,她已經成了灰燼。”


    “你要找她?”我問大黃。


    玄君拉了我一把,他來看我,用眼神嗬斥我不要亂來。


    我不理會他,看著大黃。


    大黃點了下頭。


    “那我幫你!”


    我結印,在地上的樹苗尋找殘存的樹靈,大黃整個人都驚喜起來,他也在找。


    其中一棵,在我的咒印下,一粒靈光如顆粒般升起,大黃驚喜不已,急忙走去想要拔起小樹苗,可小樹苗卻幻化成了一道靈光,瞬間鑽到了我眉心,我一下就動不了了。


    玄君試圖拉住我,周圍地上卻生出無數藤條樹枝,整座山上的靈氣都朝著我身上凝聚,玄君雙腳被無數的樹根盤主,他站在我身後一動不能動,靈氣將我們分開。


    大黃看著我發呆起來,我也陷入無法動彈的地步,我卻開口說起話,可那聲音,和想說的,都不是我想到的。


    就連我的手都不是我的,不由自主的動了。


    “你這是何苦,你不該留下!”我的手輕輕撫摸大黃的臉,大黃苦笑著,整個人都在顫抖,他說不出話,眼中已經被淚水打濕,但他握住了我的手,眼淚從他眼眶落下來。


    大黃哭的就像是個孩子。


    我從來沒見過男人哭成那樣,他一邊哭一邊靠近我,將我抱住。


    大黃什麽都沒說,他隻是抱著我哭!


    我也不在說話,任由大黃抱著。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黃放開我,他仔細的看我,他摸著我的臉,看著我的眼睛,卻像是對著另外一個人。


    “三世輪回,我欠你四世,你落得如此下場,我怎能獨善其身?”大黃忽然的說了一句話,我還來不及反應,我身體裏的靈氣便亂了,更想要衝出我的體外。


    大黃雙手握住我的頭,竟封住了我身上七竅,讓我身體裏的靈氣不得亂竄。


    “不要……”山神哭起來,搖著頭。


    大黃將他的額頭貼在我頭上,閉上雙眼,深吸了一口氣,眼淚從他眼底滑落,他說:“這樣,我們就永遠在一起了。”


    大黃的身體開始羽化,他身上的靈氣猶如是一隻隻螢火蟲,朝著周圍大山上飛去。


    終究他消失在眼前,他的最後一顆靈氣冒著黃光,飛入我的眉心,鑽了進來。


    我發呆了幾秒鍾,身體的力氣驟然增大,整座山的靈氣開始朝著我身體凝聚,瞬間進入我的身體。


    我看著不遠處,看到大黃牽著一個女子的手,朝著我走來,他們一人身穿黃色長袍,一人身穿綠色道袍,身上發出淡淡的光,山上殘餘靈氣都凝聚在那裏,他們朝著我走來,對我滿意的一笑,便進入了我身體裏。


    我忽然就動了一下,周圍螢火之光在整座山上升起來,我在周圍看著,玄君也能動了,他握住我的手,看著滿山的螢火之光出神。


    一直到那些螢火之光消失,落到山林上,我和玄君才離開,玄君一直也沒說話,他拉著我的手,越發的在意。


    似乎經曆這次的事情,他也怕了什麽?


    我知道玄君的到來不那麽單純,但他沒有惡意,他沒有,香霧也沒有。


    我們到山下,要路過墳地,玄君停下來看著那片墳地,我鬆開手走了過去,拿來木板,在上麵寫下兩個名字,大黃,小楊,隨即插在墓前,這才轉身離開,轉身的時候玄君看著我的臉,嘲諷一句:“離教授真是好心情!”


    “……這樣就在一起了!”


    “多此一舉。”玄君嘴巴壞,但還是溫柔的拉著我,朝著山下走。


    到了水月村我和玄君又去了村長家裏。


    這次村長家亮著燈,我敲了敲門。


    村長沒有多久從裏麵走了出來,看到我們村長有些奇怪:“你們回來了?”


    “我身體不舒服,明天才能回去。”我那樣說,已經推開村長進去了,村長轉身跟著我和玄君進去。


    “今晚我們就住這裏吧。”我和村長那般說,村長也沒多說什麽。


    進了門我在屋子裏看了看,坐到椅子上看向村長。


    村長站在門口看著我,開始還有些平靜,後來就無法平靜了。


    “你們來找我,是因為當年的事情?”村長問我。


    玄君走到一邊坐下,他那般淡漠。


    “既然知道我們來找你是為了當年的事情,那就該認識到了後果。”


    “我乃是三清道人,我與你師兄乃是至交。”村長說出此話,我看向玄君,玄君微微蹙眉,抬起手算了算。


    “這個倒是新鮮,知法犯法!”玄君說的是他那兩個師兄。


    “哼,既然知道我和你師兄是至交,就馬上離開吧。”


    村長那般說,我詫異:“你說我?”


    “那我說誰?”村長還是很豪橫的,我這才起身站起來,朝著他看。


    “我跟你說過,他師兄是他師兄,我是他同事,他師兄跟我一毛錢關係都沒有,他給你麵子那是他的事,我未必給你。


    何況他自身難保,管得了別人?”


    村長一句話,害了多少人,玄君要不是這次跟來辦事,破了這個局,首當其中就是第一個,他不是說了,跟他師兄是至交,他管不了這事。


    就這一句話,害了玄君。


    至於那兩個師兄,也因為一句至交,毀了多少道行還不知。


    “你?你也對付不了我。”村長那般說,是那麽猖狂。


    “虧你還是道士,自稱三清,這點道理都不懂,我們來不是跟你打架,也不是來懲罰你的,我們來是看你怎麽反噬的。


    你自然可以把這些反噬轉嫁出去,可我們來了,阻擋了你的法咒,你看你,現在的樣子。”


    我說完村長驟然驚醒,他急忙跑去了鏡子前麵,對著鏡子看他自己,他身上出現許多濃瘡,口眼開始歪斜,他的手也變的畸形,他想要去找的法器,可惜來不及了。


    他的法器他拿不起來,就在此時,山上村子裏麵的狗嚎叫起來。


    我看向村長的院子外麵,漆黑的夜,無數雙綠的發光的眼睛盯著這裏,村長嚇得不輕,他推開我跑了出去。


    我和玄君出去,村長已經鑽到了一個大鐵籠子裏麵,鐵籠子一人多高,周圍都是密集的鐵棍。


    他把自己鎖在了裏麵,他怒吼:“這幫畜生,你們早晚要被打死,等天亮了,就打死你們。”


    我和玄君沒有理會,朝著門口走去,村長在籠子那邊咒罵不停。


    此時有人從各家的院子裏麵跑出來,我和玄君走入無人看見的地方,看著村民驅趕發瘋的家犬,把村長解救出來,村長還是有些道行的,他竟用自己的舌尖血畫了符咒在身上,強行壓製下了身上的反噬。


    先是打發了來看他的村民,而後便跑進門把法器背包拿了出來,穿戴整齊,披上道袍,便準備離開水月村了。


    過夜的村子裏安靜非常,村長一路來到山下,他想要逃離水月村。


    但水月村的下麵卻等著一群狗。


    那些狗比衝進村長家的那些狗還要壯碩魁梧,有的甚至雙眼猩紅,仿佛經常吃人。


    山貓野雞路過,瘋狂逃竄。


    村長手握著桃木劍,拿來數十道符咒:“孽畜,膽敢阻攔本道的去路,本道送你們歸西。”


    “嗷……”


    為首的黑狗一聲嚎叫,其他的狗蜂擁而上,管他什麽桃木劍還是符咒,而村長不管如何揮舞手中的桃木劍,那些狗都不怕他,他的手被咬斷,耳朵被撕下去,他慘絕人寰的嚎叫劃破天際,他倒在地上,被所有的狗一起活生生的撕開,滿地都是他的血肉,他死的慘不忍睹。


    而他的血肉,哪怕骨頭,都沒少。


    狗都不吃他的肉。


    那些狗殺了人,便消失不見了,我與玄君路過的時候看見一個黑色的影子從村長身上出來,路過的陰差拖著兩條鎖鏈把他拖走了。


    回去的路漫漫無期,閑來無事問玄君:“是道人厲害,還是大黃厲害?”


    “自然是大黃,大黃是天上下凡渡劫的,生來就是仙骨。”


    “大黃知道他是道人,為何不吃了他?”


    “他攥著棺材匠的命。”


    “哦!”


    我不在言語,跟著玄君走了一段,看到子墨的車停下,便跟著子墨回去了。


    進門剛好看到玄君的兩個師兄回來,玄君便沒說話回了我房裏,我則是問師父:“聽說師父和村長是至交?”


    師父詫異:“那個村長?”


    “水月村的村長。”


    師父半天才頓覺不對,但是已經來不及了,他雙手在眼前晃了晃,大驚:“眼睛,我的眼睛看不到了。”


    羅綰貞從外麵跑進來,看到她師父雙眼流血,嚇得大哭起來。


    我這才轉身離開。


    那麽多的人命,豈是一雙眼睛能換來的?


    天作怪猶可恕,人作怪不可饒。


    這就是天道!


    而天道也沒饒了玄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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