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清然不舍地收回目光,猶豫著點了點頭,隨後又搖頭否認。


    萬一薛匪風要和他去串門,不就露餡了?


    女主剛來,頭回見麵一定要好好做打算,不能給人留下壞印象。小說裏的一出場被作者負麵描寫的配角們,下場都不容樂觀。特別是自己,作者大筆一揮,水了五千字來渲染他有多極品,結局屍體腐爛才被人發現。


    我真慘,真的。


    薛匪風看他這副遮遮掩掩的樣子,心裏暗火:“我們回去。”


    沈清然點點頭,想去把甘蔗葉抱到車上,發現薛匪風已經幫他弄好一切,他竟然一點也沒發覺,自告奮勇去趕車,一邊努力回想主角的遭遇,沒注意到薛匪風的不對勁。


    小說的前幾章,女主還沒開始她長達兩百萬字的種田,沈清然看得還算認真。女主叫做潘雲奚,經常被哥哥潘雲剡欺負,父母重男輕女,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潘雲剡在城裏讀了兩年書,墨水沒喝多少,偽君子那一套自學成才。


    潘雲剡自認學富五車,看不起耍槍弄棍的,經常和富家公子聚集作詩嘲諷戲弄。流寇作亂之後,富家員外要麽逃走要麽被搶,會些功夫的人投靠流寇或者官府,反而壓了潘雲剡一頭,處處尋他麻煩。潘家在城裏呆不下去,恰好遇見孫老二,便搬來李家村。


    潘雲剡到了李家村,為了形成自己的小團體,帶著妹妹拜訪鄰居,把妹妹當成交際花用,認那些個地痞無賴當哥哥。女主不肯和他出去,還被推到池塘裏,差點淹死。


    跟女主打好關係的機會來了。


    不過這是兩天後才發生的事,明天薛匪風的朋友要來買甘蔗,沈清然想著想著雀躍起來,女主種田必須要有地,但初期沒有人相信女主的荒唐種田計劃,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甘蔗地空出來之後,就能把地借給女主種了。


    實不相瞞,沈清然想直接當地主。


    將軍在戰場上沒有當過逃兵,薛匪風看著沈清然心不在焉的模樣,突然有點想搬家。


    像沈清然這樣心軟意誌薄弱的人,最容易被花言巧語欺騙。薛匪風暗暗決定,不能讓兩人有接觸的機會。


    ……


    常銘扮演收甘蔗的商人,臨走之前跟兄弟們好一頓吹噓,正大光明和夫人交涉的機會,羨慕不?


    常銘是個好哥哥,有了好事不忘弟弟們,和沈清然剛一見麵,馬上自報家門,把三兄弟的情況一一告知,爭取在夫人麵前混個耳熟。


    “夫人您還有想了解的嗎?”常銘語氣殷切,從樣貌家世品德,天花亂墜誇了一通,好似推銷弟弟的媒婆。


    薛匪風投來不善的目光:適可而止。


    他就不該讓常銘自由發揮。


    沈清然:不要叫我夫人,我並不想知道你家有幾口人。


    但他不好拂他的麵子,買家都是上帝,便客氣地寒暄,寫道:“上頭是不是還有個長姐?”


    常銘虎軀一震,心想女魔頭果然威名遠播,他小心眼不帶她出場,夫人還是知道了。


    “夫人真是料事如神!”常銘狂拍馬屁,和我們主子天生一對。


    “家姐叫常蟬,夏蟬的蟬。”


    訓弟弟的時候非常聒噪的那種蟬!


    “不敢當。”沈清然微笑,四個人排行合起來是“長命百歲”,大俗大雅,誰取的名字啊這是。


    薛匪風打了個噴嚏。


    常銘心裏沒數,對上心裏沒數的沈清然,兩人通過紙筆溝通,以高價盤下了全部甘蔗。


    “錚——”薛匪風屈指彈了下劍鋒,常銘會意,板起臉作為難狀:“夫人!我突然想起來,我那英俊聰慧的弟弟昨兒也去王家莊收了十畝甘蔗,所以怕不是收不了這麽多,這樣,減去一畝,我們就收四畝剩下的您留著自用。”


    這甘蔗是薛匪風買來給沈清然當零嘴的,要是全賣了豈不是白忙活一場?


    沈清然很好說話,可以。


    賣出去四畝甘蔗,地空出來了,租給女主三畝,留著一畝田向女主購買種子。


    勞動致富,沈清然經過思考,高度預見:當種田文裏的地主沒有好下場。


    常銘走時,薛匪風悄悄叫住他:“去找神醫,開幾副安胎藥。”


    “夫人她、她有小主子了!”常銘欣喜若狂,“我這就去買!”


    常銘恨不得原地螺旋飛升,龍蛋啊!


    將軍怎麽這麽淡定!不愧是將軍,看看這城府,難怪自己隻能一輩子效忠將軍!


    “小主子多大了?”常銘搓著手問。


    薛匪風說不準,隻好道:“兩月三月四月的都開一份。”


    “遵命!”常銘出山時如有神助,插了翅膀一樣,一日千裏,輕功飛著飛著,突然眉頭一皺直直摔了下來。


    “二月到四月……將軍才成親一個月啊。”常銘灰頭土臉,哀傷,又彷徨。


    ……


    沈清然這兩天動不動就找機會溜出去,目的就是潘家。薛匪風也奇怪,總是臨時出現,說自己腿疼。


    那當然現任衣食父母薛匪風的事更重要了。


    他時不時去給青杜苗澆水,盼著它快快抽新芽。薛匪風的腿傷似乎入冬之後便嚴重了,沈清然不懂醫理,隻能寄希望於這棵青杜苗能發揮大作用。


    這日,沈清然瞅準了薛匪風在廚房燒火的空當,放下喂驢的蘿卜,貓著腰從後門出去。


    等走上村裏的小道了,沈清然挺起腰,忽然有些摸不著頭腦,怎麽跟偷情似的。


    我明明要幹的是好事!


    孫老二折給薛匪風的魚塘,原本就在孫家不遠,沈清然借著巡查魚塘的理由,理直氣壯地靠近孫家,也就是潘家。


    魚塘邊站著以潘雲剡為首的青年,嘻嘻哈哈對著女主調笑,女主神情懨懨,提不起精神,對眾人的“叫一聲好哥哥”的無理要求也隻是怯怯地縮在哥哥後麵。


    潘雲剡皺了下眉,把妹妹拉出來,“躲什麽,娘說你氣色不好,怕生,我帶你出來曬曬太陽,見見朋友,你躲什麽!”


    無賴永遠是無賴,隻是換了個人欺負,一邊捧著“讀書人”哥哥,一邊圍著瘦小的女主嘴裏不幹不淨地說著下流話。


    天空低沉陰暗,哪有太陽,女主被騙出來,此時和哥哥鬧掰,甩開他的手想回去,潘雲剡仗著自己人高馬大,推搡著妹妹,罵她不知好歹。


    沈清然氣炸了,一群畜生,他也被這麽欺負過,完全能理解女主此時的害怕和無助。沈清然衝上去抓住潘雲剡後領,拚盡全力把人往後麵一拉。衣領卡住脖子,潘雲剡立即顧不得抓妹妹的手,改去抓沈清然的手,他用了狠勁,直接在沈清然手背上撓出四道血跡,自己也沒討到好,踉蹌了幾步栽倒在地。


    沈清然把女主護在後麵,像無賴到家中鬧事那天,常柏從天而降,大俠之風牛逼哄哄。


    這隻是他的個人感覺。


    無賴們想起常柏,後怕地退開一圈,沒人上前幫潘雲剡。潘雲剡落了麵子,抬頭見是一個無理取鬧的婦人,胸膛起伏了下。又聽見周圍人說“瘸子家的啞巴來了”,欺軟怕硬本性發作,暴起,惱羞成怒地把沈清然推進魚塘。


    “啊!”


    在女主的尖叫聲中,沈清然麵朝魚塘栽了下去。


    冬日的魚塘刺骨冰涼,沈清然本來仗著自己會遊泳,心裏還不太怕,但他馬上高估了自己。魚塘邊緣都是深深的淤泥,沈清然陷在裏頭,上半身掙紮著露出水麵,雙腿陷在泥裏拔不出來。


    沈清然雙手撐在泥麵,很快手肘被淤泥淹沒,周圍沒有任何著力點。


    女主驚恐地撲向魚塘,被潘雲剡死死按住,冷笑,“她自己掉下去的。”


    沈清然冷眼看著作惡的潘雲剡,隻好自立根生,想把手收回來,突然摸到一根硬邦邦的木頭,五指收緊,要把它抓起來當拐杖。


    誰知地下盤根錯結,不知道纏了多少草根,沈清然廢了好大勁兒才把拔上來。


    將近一米長的蓮藕被挖出來,沈清然一看不是木頭,想起魚塘沉屍的山間傳說,嚇得魂飛魄散,手忙腳亂地扔了蓮藕,同時越陷越深。


    “既然嫂子在挖藕,那我們就不打擾了。”


    潘雲剡知道沈清然一時半會兒死不了,要麽自己爬上來,要麽等人來。頂多過半天他再來看看,若是還沒有人救她,他可以發發善心。


    “寒窗十年,淪落到和一群山野村夫同鄰,我已愧對聖賢書。粗鄙村婦想指手畫腳,那就做好承擔後果的準備!”潘雲剡丟下一句狠話,適當地借沈清然在無賴中立威,免得將來被騎上頭。


    說完強硬捂著女主的嘴拖回家,其餘無賴一哄而散。


    泥人沈清然孤零零地陷在魚塘裏,被潘雲剡的無恥震驚,眼睜睜地看著眾人離開,沒一個想拉他上去,他無聲張了張嘴,又閉上。


    剛才潘雲剡說什麽?


    藕?什麽藕?


    是剛才挖出來的東西嗎?


    沈清然捂著眼睛,從手指縫裏瞥見被他仍在一旁的“木頭”,一節一節沾滿淤泥,這就是蓮藕?


    他動了動腿,突然感覺到右側還有一根。


    沈清然一喜,這可是他家的魚塘,長什麽都歸他。當即忽略了自身處境,彎下腰在泥水裏摸索起來。


    薛匪風這兩天腿經常疼,沈清然計劃著給他燉個骨頭湯補補。


    比如蓮藕花生雞湯。


    就差雞了!


    沈清然眉頭一皺又舒展開,今天甘蔗賣了錢,可以先向張嬸買一隻雞。


    勞動使人暫時忘記寒冷,沈清然又摸出了三節瘦巴巴的蓮藕,狠狠打了三個噴嚏。


    發現果實的興奮勁過後,寒意慢慢爬上渾身上下每一根骨頭,刁鑽蠻橫,深入骨髓,以至奪人知覺。沈清然冷得牙齒打顫,他徒勞地抱緊胳膊,時不時用蓮藕拍打水麵弄出動靜。


    薛匪風會不會發現他偷溜了?


    薛匪風什麽時候來啊?


    沈清然滿頭滿臉都是泥水,稀薄的水麵漸漸淹到腰部,無盡地等待。


    他自己也沒有發現,無助時,他寄希望的是家裏什麽都不知道的薛匪風,而不是目睹現場的女主。


    ……


    薛匪風兩天內第八次發現沈清然不打招呼就出門。潘家來之前,沈清然根本不愛出門。


    他默不作聲坐在飯桌邊,等沈清然什麽時候主動回來,手邊是熱騰騰的米飯和雞蛋花湯,嫋嫋升上白色霧氣,模糊了桌邊人的表情。


    午飯時間後,張嬸送了一兜上次和沈清然一起做的膠,見家裏隻有薛匪風,心裏來來回回拉鋸,欲言又止。


    “張嬸不妨直說。”薛匪風推開涼掉的飯菜,給她倒了一碗茶。


    “那、那嬸子就直說了。”張嬸一咬牙,“你這次出門,我聽見家裏有人說話,聽著是一個書生,不是咱村裏人。我問了清然,清然又說沒有。這不是奇事嗎?就想著等豐子你回來跟你說說。清然有沒有什麽兄弟……不是,嬸子意思是,要其他沒什麽,咱最好請兩個道士來家裏看看……”


    張嬸怕冤枉沈清然,硬是給歪到了鬼怪之說上。


    薛匪風冷笑,沈家打算悄悄舉家搬遷,沈清然哪來的兄弟?


    讀書人?負心多是讀書人!


    私相授受,藕斷絲連,又不負責,沈清然是瞎了嗎!


    薛匪風抄起拐杖,比拔劍時還要嚴肅。


    他雷厲風行地出門,還沒到潘家,驟然在魚塘裏看見弱微撲騰的沈清然。


    “沈清然!”


    薛匪風眨了眨眼,幾乎不敢確認那個泥猴是沈清然。他飛奔到魚塘邊,最後幾步拐杖甚至沒點過地。


    沈清然眼皮被泥糊得快睜不開,也沒有看見薛匪風怎麽來的,當兩根拐杖鋪到他麵前,薛匪風跪在拐杖上,叉住他的胳膊他把拔起來時,沈清然沒忍住,眼淚湧出,可是眼眶周圍都是風幹的泥,被眼淚一衝,反而往眼睛裏跑。


    他隻好緊緊閉著眼睛抱著薛匪風。


    拐杖真好。


    薛匪風也好。


    薛匪風察覺懷裏的身體不斷地顫抖,仿佛抱著一快寒冰,他心疼的抹掉沈清然眼睛周圍泥水,卻如同那滾出來的熱淚一般,怎麽也擦不幹淨。


    薛匪風第一次痛恨戰場把自己的手指變得粗糙不堪,不能像細膩柔軟的絹布一樣,替沈清然擦幹髒汙,他心裏一急,頷首舔舐,眼淚泥水就著溫柔深情盡數吞下。


    待那雙眼睛睜開,露出受傷委屈的神情,薛匪風才緊緊抱著沈清然,竭力平靜地問:“是誰幹的。”


    平靜地像殺人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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