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添丁眉頭一挑,冷聲道:“方小年,小時候你就牙尖嘴利,可如今你若還想逞口舌之利,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提掌重重拍在身旁一棵樹上。


    一聲悶響,樹葉如雨般震落,碗口般的樹幹哢嚓斷裂,斜斜倒去,又震起無數灰塵。


    王添丁本以為自己示威,方小年該大驚失色才對,卻沒想方小年豎起大拇指,笑道:“王胖子,你若去當樵夫,肯定很有出息。”


    又問付盈月道:“姐,你說對吧?”


    付盈月點點頭。


    “不知死活。”


    王添丁終於忍無可忍,腮幫繃了繃,奔向方小年。他不會傷方小年性命,但要讓方小年知道輕重,要讓方小年對他徹底恐懼。


    王添丁疾衝而來,身體攜風,宛如熊羆掠地,氣勢駭人,然方小年卻毫不在意,丟掉手中烤兔,拍了拍手,笑看與自己越來越近的王添丁,根本沒有躲閃的意思。


    就在王添丁衝至方小年近前時,付盈月用手中的樹枝抖了個弧,一道火焰如靈蛇一般竄出火堆,撲向王添丁。


    王添丁臉色大變,心中更是掀起驚濤駭浪,他修行多年,很清楚隻有開辟氣海,即煉氣六層之後,才可靈氣外放,淩空馭物,眼前這位從小知根知底的柔弱啞女,又怎能做到?


    電光火石之間,他根本來不及多想,側身後掠,閃避過去,可付盈月淩空一指,火蛇仿佛聽到命令一般,當空一繞,追向王添丁。


    王添丁身形一折再折,卻始終無法擺脫,且火蛇速度越來越快,與之距離逐漸迫近,到最後王添丁被一股熱浪籠罩,雙眼都被映照成紅色。


    然就在這時,方小年向付盈月搖了搖頭,後者手腕一抖,手中樹枝斜飛出去,如箭一般後發先至,擦著王添丁的臉,險之又險地將火蛇釘在不遠處的一棵樹中。


    王添丁轉頭看去,隻見樹枝沒入樹幹一半,露在外麵的部位被火焰包裹,很快燃燒殆盡。


    王添丁喉結蠕動,咽了咽口水,震驚得無以複加,自己原本想以修行者的身份在方小年和付盈月麵錢顯擺炫耀,卻不曾想對方也是修行者,且實力超過他好幾層樓,若非付盈月最後收手,燒成灰燼的便是他了。


    方小年長歎一聲,起身走到失神的王添丁身邊,拍了拍他肩膀,道:“王胖子,這回總該信了吧?”


    王添丁一臉木然,樹枝擦臉而過時,仿佛將他的精氣神一並帶走,再無一絲方才的睥睨傲然。原以為可以在方小年麵前揚眉吐氣,卻不曾想隻是自取其辱,之前有多得意,現在便有多頹敗。


    他呆呆看向方小年,問道:“為什麽不殺我?”


    方小年繞著王添丁踱步,笑道:“你來找我們,隻是為了顯擺而已,談不上心懷惡意,若你剛才一上來便要痛下殺手,那你現在已經是個死人了。”


    王添丁又問道:“你姐怎麽會……”


    他是被選入書院的幸運兒,而印象中付盈月不過是個柔弱啞女,他實在想不通為何付盈月到底有何機遇,能成為修行者,且修為遠勝於他。


    “是想問我姐為何這麽厲害是吧?”


    方小年踢開一塊小石頭,看著石頭骨碌碌滾去很遠,又看向付盈月,笑容燦爛道:“因為我姐是天女下凡啊。”


    付盈月搖頭淺笑,一副拿方小年沒辦法的表情,方小年回以一個鬼臉,而後又拍拍王添丁的肩膀,笑道:“不說我姐了,說說你吧。我姐剛才和我說了,你是煉氣三層修為,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你應該是被書院勸逐出來的吧?”


    大淳王朝挑選有修行天賦的蒙童進入書院修行,可這些孩童未必都能走很遠,需一路觀察考核,規矩便是一年登一層山。六年後未達煉氣六層者,便證明雖有修行天賦,但後繼不足,將來走不了太遠。故邁不過開辟氣海這道坎的學生,最終都會被遣返回鄉,不會再給資源培養。王添丁六年修行,卻才至煉氣三層,毫無疑問會被勸逐離開。


    王添丁一驚,脫口而出道:“你怎麽知道的?”


    “這你就不用管了。”方小年問道:“我還知道選入書院的學生,即便六年內未開氣海,卻終究也是修行者,朝廷都會利用起來,故而這些學生離開書院後都會被安排在家鄉州郡擔任靖天衛,成為朝廷統轄地方的一股直屬力量。你呢,在哪任職?”


    “我……”王添丁微微低頭,閉目長歎一聲道:“我離開靖天衛了。”


    方小年微微眯眼,一雙桃花眼顯得愈加狹長,問道:“怎麽回事?”


    王添丁看向方小年,猶豫片刻後,或是壓抑太久,或是失無可失,最終還是開口了,將他這些年的經曆,說與方小年這個最不該知曉的人聽。


    原本王添丁被發現有修行天賦後,他覺得自己萬裏挑一,對未來滿懷憧憬,可真進入書院後,才知道像他這樣的蒙童多如牛毛,自己不過是普普通通的其中之一。而開始修行後,更是發現自己的修行天賦與其他人比起來,相差甚遠,別人一年突破一個境界,他則需要兩三年,加之出身農村,沒少被周圍學生排擠。在書院的六年時間,除修煉至煉氣三層外,得到最多的便是欺辱和嘲諷。


    離開書院後,去青楊縣城擔任靖天衛,本想努力執行任務,以掙取功勳換得修行資源,卻在一次任務中遇到意外,一行人意外撞上了奉原縣周邊第一凶犯。那是一位煉氣六層的修行者,手段狠辣,無惡不作,靖天衛多次緝捕都以失敗告終,結果那回除了跑得快的王添丁,一行人全部慘死。


    王添丁受了驚嚇,回去後生了場大病,醒來後便主動請辭,離開靖天衛,回到平旺鎮。因為他終於意識到修行一途凶險艱難,稍有不慎便會萬劫不複,且無論自己的天賦還是心性,都不足以支撐他走修行這條路。


    這些年他在茫茫修行界掙紮求存,卻一再挫敗,失意迷茫,是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而回到平旺鎮,在一群凡人百姓麵前擺架子,聽到人們稱他為仙師,他才找回久違的成就感和自信,他追上方小年耀武揚威,目的亦是如此,隻是沒想到踢到了鐵板。


    說完後,王添丁又對方小年道:“我是個廢物,方小年,你想笑便笑吧。”


    方小年沒笑,反而拍拍他的肩膀,道:“王胖子,你也別妄自菲薄,我想來想去,你除了心眼小、膽子小、愛顯擺、頭腦笨、長得醜胖矮之外,好像也沒什麽其它缺點了。”


    王添丁臉色難看,方小年笑著繼續道:“況且你還有一件可以吹噓一輩子的事。”


    “什麽事?”王添丁苦笑道:“曾被選入過書院?還是當過一段時間的靖天衛?”


    “是你曾被我視為大敵。”


    方小年搖搖頭道:“八歲那年,你罵我姐,我把你視為我的大仇敵,雖然隻是一段時間,但也足夠你驕傲一輩子的了。”


    王添丁臉色愈發難看,卻看到方小年不由地望向南方,眼神幽幽。此時他不知道方小年此時正隔著千山萬水、眺望他今後要麵對的那些敵人,更不會知道方小年的敵人會是誰,否則他定會知曉,方小年所言並非胡話。


    方小年收回視線,難得正色道:“王胖子,人各有命,你兜兜轉轉幾年,最終回到平旺鎮,是你的命,更是你的福氣。我和我姐今日離開,這也是我們的命,不過相比而言,我更羨慕你,能留在平旺鎮好好生活。”


    他淡淡一笑,拍了拍王添丁肩膀道:“走了。”


    王添丁不明所以,方小年走回付盈月身邊,並肩離去。


    王添丁看著方小年的背影,思緒複雜,想說什麽又不知從何說起,最終大聲提醒道:“方小年,外麵的世界很危險,萬事小心!”


    方小年沒有回頭,隻是高舉胳膊,揮了揮手。


    ……


    平旺鎮,鐵拳門中,劉鐵石坐在一地碎木中,渾身狼狽,呆呆望著大門。


    日與王添丁交手,他才真正知道自己與修行者之間的差距有多大,自己在王添丁眼中,甚至都不值得一殺,又念及自己此生都與修行無緣,他眼神變得無比複雜,悲憤、不甘、無奈、絕望,皆有。


    就在這時,劉鐵石察覺到身體出現異樣,隻覺一股熱量從腹中散開,瘋狂湧至四肢百骸,他渾身熾熱,汗流不止,皮膚也開始泛紅,更有一縷縷白煙從渾身竅府鑽出。


    片刻之後,劉鐵石身體恢複正常,心胸卻激蕩不已。


    以前他的竅穴閉塞,嚐試引氣時,總感覺有一層薄如蟬翼,卻又無比堅韌的無形障礙橫加阻攔,就像一層窗紙,隔絕屋內屋外,讓他無法修行。然此時此刻,他能確定這層窗紙已然消失,曾經閉塞的竅穴變得通暢無比,他稍一運以前學過卻用不到的引氣之法,便感覺天地靈氣開始往身體裏鑽。


    他知道自己終於可以修行了,他也知道自己為什麽可以修行。


    方小年臨走前贈予的一顆丹藥,竟幫他圓了半輩子的心願,而他更清楚這種通玄疏竅的丹藥,是何等珍貴,他這些年被方小年用掉的錢,再加千倍萬倍,也買不到半顆。


    劉鐵石望向方小年離去的方向,良久無言,最終喃喃道:“江湖險惡,一切小心。”


    不過他立馬搖搖頭,苦笑道:“還是讓外麵那些人小心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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