載著療魂師和治安官的科姆們散向了整個戰線,無數受傷的艾歐尼亞人被抬上了這些寬闊的脊背。


    賈若將一位傷員帶到了槐的麵前。


    槐腳下的紅色絨草,已經被滴答的鮮血粘成了亂糟糟的一團,烏黑發硬。


    槐抬頭看了看天色,很暗了,但送來的傷員卻越來越多。


    他又低下了頭,魔法再次律動而起。


    傷員不減反增,說明了一件事,戰況已經陷入白熱化。


    賈若望向前方,他一眼就看見了赤色潮流中的空白,赤裸上身的壯漢獨自撕開了這個口子。


    如果他現在能和珀西並肩作戰,將會是多麽熱血沸騰的事情。


    但他不能。


    賈若輕輕躍下了科姆,從擔架上抱起了一個哭喊的少年。


    在這裏也是一樣的。


    無論是他、還是珀西、民兵、療魂師,他們所做的事情都是一樣的。


    願艾歐尼亞萬靈長存。


    …


    …


    …


    見過這麽多傷員,賈若本以為自己已經麻木了。


    直到一位熟人被送進了他的懷中。


    是萊爾。


    諾克薩斯人的戰略嗅覺比荒原上的鬣狗還要敏銳,他們發現了這些站在科姆背上的人在做什麽。


    先切後排,集火奶媽。


    這個道理不僅在遊戲裏適用,在戰爭中也是如此。


    諾克薩斯很快就做出了針對的措施,一隊隊精銳迅速出動,搶攻這些科姆。


    萊爾所在的那隻科姆第一個中招的,盡管治安官們殊死搏鬥,但還是不敵。


    萊爾是為數不多的幸存者。


    當這個曾經的搭檔被送到賈若手中時,賈若還是動搖了。


    萊爾渾身是血,下肢已經消失不見了,但他還沒有昏迷過去,牙齒緊緊咬在下唇上。


    賈若了解萊爾,這個意誌堅定的武僧不是因為疼痛才這樣的。


    萊爾看見了賈若,看見了槐長老。


    豆大的淚珠這才落下。


    他終於鬆開了嘴唇,聲音顫抖,充滿愧疚。


    “對不起,對不起……我沒保護好她……”


    槐長老輕輕拍著萊爾的胸膛,示意他平靜下來。


    “這不怪你。”


    槐說完,又呢喃了一句什麽。


    旁人或許沒注意,但賈若聽見了。


    是一個數字,六十一。


    槐體內的魔能再次湧出,這綠光像是不會熄滅的火焰,給予黑夜中的艾歐尼亞人希望。


    但同樣的,這也會引來趨光的野獸。


    賈若抽出了幽夢。


    該他幹活兒了。


    …


    …


    …


    賈若帶起胳膊,看了看那塊腕表。


    這個皮城買來的小東西質量很好,而且二十四小時的製度符合賈若的習慣。


    艾歐尼亞人描述時間的方式總是不那麽詳盡————早上七八點叫飲露,晚上七八點叫見月。有些像天朝古代的十二時辰。


    賈若抹去了腕表上的血汙,依稀看清了時針的指向。


    已經淩晨四點了,天快要亮了。


    賈若不知道從昨天夜晚到現在,他用風牆擋下了多少流矢和魔法,又用幽夢帶走了幾條性命。


    魔能早就枯竭了。


    每當天地間魔能重新被呼吸帶入體內,賈若又會把它們凝聚成一次衝擊法術,或是護住身後的傷員們。


    終於,諾克薩斯的戰團們終於退去了。


    艾歐尼亞獲得了慘勝。


    賈若把槐長老從科姆的背上扶了下來。


    他又聽見槐長老在低語著什麽。


    三百一十四。


    起初,賈若以為這是槐在清點他救下的人數。


    直到多年後,賈若才知道,每塊平息之殿的腰牌都是槐製造的,這種靈魂烙印的秘法本就屬於療魂師之庭。


    槐數的,是隕落的療魂師。


    每一個療魂師都像是他的孩子,槐記得他們每一個人的靈魂氣息。


    短短一夜,他經曆了上百次喪子之痛。


    槐顫巍巍地邁步,他也是身心疲憊。


    “均衡。”


    他慢慢吐出了一個詞。


    “代價。”


    又一個。


    賈若一語不發,隻是低頭思考。


    “走吧,賈若,我們去戰場上看看,說不定還能發現有救的人。”


    槐一手拄著杖,一手搭在賈若的肩膀上。


    他們走的很慢,小心地避開了鮮血匯成的泥濘坑窪。


    民兵們正把屍體堆積到一起,準備等下火化。


    無論是諾克薩斯的,還是艾歐尼亞的,逝者應得到安息。


    況且,不做收斂的骸骨會滋生瘟疫,更會讓靈能淤積不散————這會擾亂萬靈的均衡。


    …


    …


    …


    一隻耳躺在地上,腦袋地下枕著死人,身上的被子也是死人。


    他還有一口氣。


    但恐怕也不長了,從四肢末端逐漸爬來的冰涼正在吞噬著他。


    一隻耳有過這種感覺。


    他的腦海裏開始走馬燈。


    他看到了八九歲的自己,窩在那個簡陋的家裏。


    諾克薩斯的土地貧瘠,他們家也很窮。


    那一年的冬天格外的冷,他和父母的手腳都被凍爛了。


    沒有辦法,一隻耳……不,那時他耳朵還沒掉。


    他和母親走上大街,用撿來的酸菜葉子和公雞屎熬成藥,擦在手腳上,才勉強不讓指頭們脫落。


    之後下了一場好大好大的雪。


    他的父母就再沒有醒來。


    或許是因為全家僅剩的被子裹在他身上,又或者是因為父母總是抱著他入睡。


    他沒有被凍死,隻是耳朵掉下來的時候嚇了他一跳。


    這一切他早有預料,貧民窟裏這種事情屢見不鮮。


    一隻耳扳開了父母僵硬的臂膀,那時的他知道,隻有一條路可以走了。


    …


    …


    …


    還差一顆腦袋,自己就是伍長了。


    真可惜。


    一隻耳聽見了腳步聲,他努力睜開眼,發現是一個黑頭發的劍客。


    看起來是艾歐尼亞人。


    他發現了自己,舉起了他漂亮的劍。


    是要補了自己嗎?也好,給個痛快吧。


    “你知道,公雞屎和母雞屎有什麽區別嗎?”


    一隻耳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突然問這個。


    但那柄劍停住了,漂亮的櫻花落在他這個卑微之人的臉頰上。


    一隻耳咳出一口血,咧開嘴笑了。


    眼前這個青年雖然滿身血汙,狼狽不堪,但從他清澈的眼眸中,一隻耳就知道他沒活過苦日子。


    “嘿嘿,公雞屎是尖兒的,不成坨。”


    一隻耳隻剩下了扯風箱般的喘息。


    賈若望著地上的這個人,生硬的腔調說明他是諾克薩斯人。


    但這如此奇怪的話語讓賈若心中充滿疑惑,他怎麽也不能理解一個彌留之人為什麽要說這些。


    “還有救。”


    槐攔下了賈若的劍。


    他把手搭上了一隻耳的額頭。


    “還有救。”


    槐又說了一遍。


    心還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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