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過去了多久!


    “咳!咳!”


    吐出一口幾乎結塊的淤血,從窒息之中醒轉,


    謝莊一眼就看到了澄澈如鏡的夜空,無數閃爍的星點灑落在深藍之中,一汪如水井般的圓月,缺了一個小口。


    赤身裸體地飄蕩在波濤之中,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


    他感到了極度的饑餓,虛弱與疼痛。


    一條食腐的怪魚,正卡在謝莊的肋骨之間,啃食著他的內髒,將他新長出來的還未分化的細胞攪得一團糟。


    “艸!”


    謝莊不爽地罵了一聲,咬了咬牙,忍痛從腰上拔下了這條怪模怪樣尖牙利齒的魚,五指像是利刃一樣紮入了肌肉緊實的魚肉。


    看著那滴落的鮮血,猶豫了片刻,他還是一口咬了上去,吞咽著那充滿腥味的冰涼魚肉,當它們落入饑餓的胃部,充盈的香甜感催促著謝莊,將這一整條魚都化作了營養和能量。


    沒有靈力的加入,但身軀依舊在原始的細胞意識的指揮中,不斷地自我修複,而營養的獲取讓這個過程快了不少。


    “沒死嗎?嘛,總歸是件好事吧……”謝莊換了個姿勢,但舉目望去,貝城已經變成了天邊的線條,他不知道飄走了多遠,“過去多久了?利威耶倫應該徹底複活了吧,貝城還能剩下多少活口?算了,以我現在的狀態,又能做什麽?或許就這麽一直飄著,也不錯!”


    雜七雜八的念頭充斥了內心,而籠罩著這一切的,是像天空一樣深沉陰鬱的情緒。


    悔恨,就像是浮上海麵呼吸的鯨魚,不可遏製地出現,在大海之上攪動起了風浪。


    如果不去想著撈更多的貢獻點,如果早早就選擇明哲保身,如果在清醒的那一刻便選擇拋棄他們,如果能搞清楚雷劫的原因……


    太多太多的如果,像是無數的攀附在謝莊的靈魂之中的雜質,讓他越想越憋屈,越想越憤懣。


    “或許,我的心理真的出了問題?或許,我應該做到,視萬物為芻狗,拋卻一切情欲,方能成就長生,成就超脫。”


    大海湧起,將謝莊隨波逐流的身體拋向了銀月高懸的天空,接著又摔落在倒映著無數星辰的海麵。


    重心劇烈地變換,疼痛則如影隨形。


    但他看著那無垠的星空,卻仿佛看到了過往經曆的一切,這讓他陷入了忘我的深思。


    他想到了那永恒燃燒的火焰,想到那在星環中不停繁衍的原初生命,想到了那些雕塑一樣的新神,也想到了形形色色的詭異,想到了陸露露,想到了謝明碧,想到了那些人,和無數生命中的小事,他想到了大海,又不由想到了那一個個選擇,一個個心劫。


    催動他對抗熄星兄弟會,保護陳瀟瀟的,是他的感性,催動他殺死陸生,以人販子獻祭血車的,是他的理性。


    他逐漸發現,自己的理性和感性,像是割裂了一般,充滿了劇烈的衝突,還有互相的壓抑。


    或許,成就真仙,便意味著拋卻感性,獨存理性?


    “不。”謝莊吐出了這簡短的音節,眼中倒映著越來越盛的月光。


    他想到了曾經與謝明碧的對話,這個問題,他早就有了答案,是啊,仙人還是人,這就是他的看法!


    如果將一切情欲拋卻,或許也能成就真仙,掌握天道,但那時的我還是真正的我嗎?那時的我還有命運這一說嗎?或許無論發生什麽,都視之為理所當然了吧!


    那樣的仙,不過是天道的傀儡?不過是小說中歪曲的笑談!不過是世人霧裏看花的想象!


    世人常言仙道無情,但沒有情又何來無情;世人皆畏天地不仁,殊不知不仁亦是大仁;老子常說無為,但無為是為有為;莊子喪妻,鼓盆而歌,極哀極樂,隻因為生死皆自然。


    無論是理性還是感性,都是人的天性,同樣也不過是自然的一部分,想要單靠拋卻感性道德成就真仙,和想靠切掉自己的手指來超越自然又有什麽不同呢?


    “我懂了。”


    呢喃著,謝莊的精神和靈性愈發的純粹,他思考著,明悟著,那自三花匯聚之時便誕生的新感知同樣變換著,純粹著。


    “之前的我,沒能超越道德,同樣沒能超越生死,正因為不夠純粹,才總有猶疑煩惱。這世界上的萬物,你越去區分就越難搞懂。而實際的天地,又與這大海有什麽不同呢?”


    “希言自然。故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孰為此者?天地。天地尚不能久,而況於人乎?”


    “我不知道雷劫的起因,但我能借著大海飄動,又為何不能借助雷劫獲取超脫呢?”謝莊回想起利威耶倫被第一道雷劫所劈中的畫麵,那龐大的怪物在可怕的力量中不斷的塌縮,像是有引力在拉動著他的四肢。


    “我好像見過這樣的猜想,那是宇宙大爆炸理論的變種,大積壓理論。科學家猜測宇宙誕生於一個奇點,所以當不斷的膨脹導致空間擴張的力量小於引力之後,宇宙會反過來不斷地塌縮,最終,一切也終將毀滅於一個巨大的黑洞,一個奇點。”


    “如果這雷劫也有同樣的作用,那說不定,能把我不斷地壓縮,壓縮成一點真靈,然後,我會像是質量極大的黑洞一般,在爆炸中獲得新生?哈,這就像……”謝莊又想到了謝明碧講得傳說,“這就像貝殼裏的汐神,縱使外在的矛盾不斷地摧毀外殼,汐神依舊是世界上最美的珍珠,因為,一點真靈不滅,便能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


    想到這,心中自然地誕生了對親友的憂慮,但這一次,他沒有用理性壓製那澎湃的情感。


    “但該如何讓自我的意識不會在那種毀滅的力量下崩潰呢?”謝莊想到了那如臂指使的新感知,這新感知並沒有因為三花的崩潰或雷劫的失敗而消散。


    它就像是佛教中說的第七感末那識,又或是道家的神識,它是謝莊身,心,氣三者相融的力量,同時承載了謝莊的細胞意識,大腦意識與靈魂意識,不但讓體內的一切纖毫畢現,也讓體外的世界與吾同一。


    在疑問乍起的瞬間,謝莊的神識已經知曉了答案。


    “壯大他,淬煉他,讓它承載,讓它凝聚,讓它升華!”


    謝莊在海麵上站了起來,從繼承自火魂的隨身空間中掏出了一枚銀片,那正是血車妖紋。


    “現在,我需要一座火山。”


    謝莊遙望向了北方,在天際捕捉到了貝城朦朧的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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