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步青雲之前,柳璨除了祖上跟柳公權帶點關係之外,真正用上河東柳氏影響力的地方,幾乎沒有。


    他能夠比柳公權的孫子輩強,完全是個人的實務能力出類拔萃。


    盡管並非是工程師出身,但柳璨見多識廣,且願意了解實業生產活動中的各個門類。


    所以,安仁縣那些個臨街廠房隨便瞄了一眼,他大概已經心中有數。


    “老板,這裏還是比較亂,也小。”


    “亂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他把水泥廠蓋到天元山靠近洣水的地方,不是因為他不知道水泥廠要縮減運輸成本,而是安全第一。”


    “安全?怕爆炸?”


    “不是生產安全,而是生存安全。一旦被圍剿,這些瓶瓶罐罐,要來得及拆來得及搬。攢點家底不容易的,你別看程家掏錢就是幾千萬的掏,養不起幾個像樣的大廠。但凡是大宗工業品,都是重資產,長期投入長期維護,利潤也有限。”


    柳璨抬手指了指一個大通鋪一樣的板房,“看到那個窩棚沒有,平平無奇對不對?那是鍍錫車間,再看隔壁,是板材加工車間,我看了看,有回火工序。”


    “?????”


    “你啊,之後去黔中,一定要認真了解。‘勞人黨’是個極為進步的組織,有點武漢當年的味道。”


    點了點頭,滿意拂須的柳璨又道,“如果不出意外,至少安仁縣這裏,已經可以自己生產加工鍍錫鐵罐頭。”


    “罐頭?”


    “就是罐頭。肉類、蔬菜、水果、醃漬品、油脂……”


    如數家珍一般,柳璨這個老頭兒掰扯著手指頭,“都是為了長期作戰準備的。必要時候,也是硬通貨。”


    “硬通貨?”


    “黃金白銀是不是硬通貨?”


    “是。”


    “可這年頭,你去肥東,你去淮南,你拿一百斤黃金,又能買到什麽呢?可要是有個罐頭,怕不是什麽都能換。”


    餓肚子,柳璨經曆過。


    饑荒,柳璨隻是聽說過,沒有感受過。


    但是去年,他著實見識到了逃荒的人何等瘋狂,而且這還是沒有深入災區時候的見聞,已經尚且如此。


    開國三百來年,除了太武皇帝在位時有著特別糟糕的記錄,貞觀紀元以來,最狠的災年,就是元年二年三年。


    但即便如此,也順利過來了,貞觀六年就打殘了突厥。


    然而最近的幾年,柳璨簡直覺得魔幻,任何一年放到貞觀紀元初期,隻怕文皇帝再怎麽逆天,也扛不住這樣的毀滅性打擊。


    幸虧有大量的視頻積累,也幸虧還有大量的工廠能夠加工生產各種民用品、必需品。


    柳璨進一步深刻地認識到,工廠、工業、工業生產活動對人類抵抗災害的重要支撐。


    然而光有工業能力,顯然也是不行的。


    他其實悄悄地算過一筆賬,按照江淮省、山東省、江東省的生產能力,幾個發達城市的產能,足夠保證平穩渡過“中央核心區”的饑饉。


    偏偏沒有。


    工業產出在最後一步,分配的過程中,出現了重大偏差。


    為什麽?


    柳璨懂的。


    他少年時代並沒有沾到柳公權的光,他祖父柳公器跟柳公權,也隻是族兄弟,差了很遠。


    發跡之後,不管是有意無意,柳公權的光環加持,讓他享受到了“河東柳氏”的便利。


    以至於,差點忘記自己原來不是柳公權的子孫,倘若沒有發跡,他大抵上,就跟江淮省的那些災民,其實是差不多的。


    誰敢說那裏沒有“揚州魏氏”之後呢?說不定魏征的直係傳人就在其中。


    高門大戶,早晚也是要分個高下,分個貴賤的。


    什麽時候開始,自己竟然以高貴自居?


    柳璨心中是非常羞愧的,但是看到安仁縣這小小的地方,竟然蓬勃發展,頑強地創造出來各種簡陋的工廠,他竟是極為的高興。


    唯獨有些遺憾的,大概就是當初應該稍稍地把長沙的優質裝備,截留一些下來,如此的話,王角也要省力的多吧?


    這個年輕人,可以的。


    “他們這裏的衝壓車間,還是太原始了一些,像樣一點的鋼材都甲供不了。”


    “聽說在大鯉魚水庫那裏,還有一個衝壓車間,是南昌人在管著。”


    “‘靖難軍’隻怕也沒有留下什麽來。”


    這光景,都已經就差把自立寫在臉上的馮複,怎麽可能放過那些重型設備?


    裝配工業就是先進軍械持續生產能力的保障。


    甚至在一定環境下,比人員的重要性還要高得多。


    整個帝國有多少重要裝備,四大工業部都是有編號的,在以前,連個零配件都別想流落海外。


    帝國鎮壓反抗者的絕對優勢,這就是其中之一。


    然而現在,均衡被打破了。


    “今年朝廷財政隻要沒有明顯的改善,‘多點開花’就是必然。”


    “多點開花?”


    “軍備大規模生產,估計隻要是工業強省,都會玩出幾套新花樣來。不過,這或許對‘勞人黨’來說,也是好事。”


    “這……好事?老板,廣州可是南都,真要是玩命開工,一天產量都抵得上這裏一年的。”


    “馮複終究是商人思維,他不會玩命投入的。他要的是利潤,‘靖難軍’本身,就是他追求壟斷利潤的工具。別看現在氣勢如虹,隻要停下來,就是內部分贓的開始,到了那個時侯,他起事又多凶猛,垮的就有多迅速。當然了,如果中央更爛,那就問題不大。”


    “……”


    “你知道轉型軍用之後,其實是沒有利潤的嗎?因為手銃、大炮並不增加收益。不打仗,什麽都沒有。但隻要投鼠忌器,然後進入互相威懾的階段,這些投入,隻要是軍用的,就是死賬,這個成本太高了,別說馮複,就是帝國,也承受不起。”


    “嗯?老板,聽你的意思……這裏,承受得起?”


    “那肯定的。”


    柳璨笑了笑,“你看到那些瘦小但是精神的本地人眼神了嗎?那就是要玩命,要翻身的眼神。隻要能翻身,他們的王委員長說要粉身碎骨,他們就會前赴後繼。這樣的成本,比什麽死賬,高得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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