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座“倒鬥嶺”的山頭,會有一處穀地,看著是個緩坡,卻是個無處下腳的河穀,即便是熟門熟路的,運氣不好的話,也沒辦法輕鬆過去。


    甘正我的手槍隊追上去放了一發擲彈筒,炸倒是沒炸死人,可不知道怎麽地,山穀對麵的山體垮塌了。


    亂了一片,直接把一處去路給堵的嚴嚴實實。


    “對麵這是走路踩屎啊。”


    “哈哈。”


    拿起望遠鏡看了看,甘正我也是不禁莞爾,這幫家夥之前還他們隔著林子放銃,現在好了,徹底完蛋。


    河穀不能亂跑,跑起來倒斃的概率極大,蓋因亂石隨處可見,戴著頭盔也不安全,摔一下磕一下,也還是鼻青臉腫。


    山地土醫多擅長正骨,也是摔打出來的經驗。


    “這一片小坡叫什麽?”


    “鈞座,叫‘狗頭山’。”


    “狗頭?”


    “對,旁邊這個是‘雞頭山’,往西就是‘倒鬥嶺’。”


    “應該樣子像狗頭吧?”


    “正是如此,這附近的山嶺,都是這麽取名,以前沒名,當地人就這麽叫,老地圖上也是這麽標注的。”


    “行了,等喊話……嗯?”


    甘正我還沒說完呢,對麵直接舉了白旗,陸陸續續有十幾號人先出來,打頭的是個瑤人豪帥打扮,一開口便喊道:“對麵表鍋莫放銃,小弟我唐家嘞!!!!”


    兩股戰戰,唯恐第二軍的刀槍不長眼。


    “鈞座,應該是‘嶺西瑤’,受過冊封的。”


    “叫上來。”


    不多時,瑤人豪帥就被押著上前,甘正我打量著這個頭也不敢抬的家夥,好一會兒,這才問道:“你知道我?”


    年輕的瑤人豪帥點點頭,然後縮著腦袋囁嚅:“老大伯,我是唐家‘小螺螄’……”


    “小螺螄……他媽的!”


    甘正我上去一個耳光,“你爹跟我是同班同學,你他媽帶人搶老子的牛馬,你吃了熊心豹子膽?!”


    捂著臉的“小螺螄”頓時嚎道:“老大伯,不是我想滴辦法,是曹家‘小萌哥’,是他滴辦法!!!”


    “滾一邊去站好!”


    “嗯、嗯……”


    “小螺螄”趕緊站到一旁,然後又小聲問道,“老大伯,你會殺我啵?”


    “站好!”


    “是!”


    罵罵咧咧的甘正我也是有點氣了,這小子雖然是瑤寨出來的,可他爹卻是跟自己同學,十幾年前遊曆拜訪的時候,這小子還專門去山裏摸螺螄給他吃。


    螺螄粉,是真的有螺螄。


    人長大了,這能耐也見漲。


    不過甘正我其實也有些心頭一顫,這小子成了豪帥,不用想,自己的同學,大概是去世了。


    過往的同學、友人,已經到了隨時可能告別人世的時候了啊。


    隱藏了些微的惆悵,甘正我讓“小螺螄”的跟班去報信,不多時,對麵也是準備繳械投降。


    領頭的身份也知道了,原桂州州長曹鄴之後,確切地說,是曹鄴的一個孫子。


    姓曹名萌,應該是受訓過的,這麽快就來搞事,大概率是內務部培養的人。


    “業之公啊。”


    有些感慨,原桂州州長曹鄴,最出名的事情就是“嶺西反貪”,廣西官場在五十年前,是為數不多比較清明的。


    當時還有一首小詩叫《官倉鼠》,因為這首詩,曹鄴的官場之路,也就止步桂州州長,當然在廣西省內,另有高配差遣,但那也隻是為了讓他曹鄴可以在省部會議上列席發言,正經職位是沒有的。


    “官倉老鼠大如鬥,見人開倉亦不走。健兒無糧百姓饑,誰遣朝朝入君口……”


    念叨了一遍《官倉鼠》,甘正我更是心生惆悵,當年本地官場習氣為之刷新,對瑤寨頭人而言,也是一種震懾,因為瑤寨豪帥、頭人、寨主、洞主,往往都是地方官。


    按照兩百多年前的說法,就是“流外官”。


    常人口中的吏員,大抵如此。


    但一個山寨的寨主,還是說洞主,跟警察局派出所的所長,是平起平坐的,而且跟警察不一樣,他們還自帶家當,本縣本州的大會,厲害一點的,直接“選人”身份。


    所以洞主、豪帥等等瑤人高層,本質上就是特殊一點的官,依然受國朝體製的製約,跳出去是不行的,跳出去之後,就野人,是真正的蠻夷。


    國朝鎮殺蠻夷根本不作任何解釋,因為沒必要解釋,實力太懸殊了。


    既然受國朝體製的製約,也吃官家飯,那麽自然而然的,當曹鄴反貪的時候,連帶著,必然會影響瑤人頭領之間的利益輸送。


    斷個幾年,自然而然的,也會讓底層感受到一點好處。


    壓迫小一點點,收成多一點點,勞役少出一點點,這多少,也能喘口氣。


    甘正我能清醒地認識到曹鄴隻是瞎折騰,人走茶涼、人亡政息,才是常態。


    但是,能在有限的時間中,在有限的範圍內,做一點有限的貢獻。


    這就已經難能可貴。


    畢竟,做了事的,就是了不起。


    “靈渠瑤”的太平,跟曹鄴的反貪是直接掛鉤的,也間接地讓甘正我有了跟這些離鄉就學瑤寨少爺接觸的機會。


    “曹業之的孫子,搞我?!”


    沒由來地生了氣,甘正我雙手持劍,拄著劍柄,冷眼看著上前袒露上身的年輕人,此人單膝跪地,衝甘正我抱拳道:“甘隊長!得罪了!”


    “你是哪個部分的?”


    聽到曹萌喊他“甘隊長”,甘正我猜到這年輕人隻怕品級還不低,估計就是這一片最大的一個。


    “內務部廣西分部。”


    “好家夥,你年紀輕輕,居然身居高位,內務部裏有貴人?”


    “……”


    內務部是警察機構,但不是“警察衛”這一支分出來的,而是長孫女皇促成的“千牛衛”,雖說往上數,也算是同出“萬騎”一脈,但“警察衛”主要負責社會上的治安;“千牛衛”是監察國朝官吏的部門。


    部門比較特殊,自然而然的,對能力要求資曆要求,都相對要嚴苛一些,於是能夠年紀輕輕身居高位,要麽夠狠,屬於頂級的劊子手;要麽被頂級的劊子手欣賞,認為能夠成為接班人。


    甘正我說對方內務部裏有貴人,無非也是譏誚一下,別處的衙門,貴人的確是貴人,但內部無的貴人,大抵上,就是個劊人。


    “都綁了吧。”


    揮了揮手,沒有打算在這裏跟曹萌閑扯,這小子肯定有些能耐的,短時間內就找到拖延自己的方法,幹了活兒就跑,也非常的果斷。


    要不是運氣不好遇上了山崩,這“狗頭山”也就過去了。


    “老大伯……”


    啪!


    又是一個耳光抽在“小螺螄”的臉上,甘正我喝道,“好好反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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