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蒼省首府沙縣,新成立的省教育廳跟沙縣教育局就是一個衙門掛了兩塊牌子,省廳廳長的辦公室,現在也還是沙縣教育局局長的辦公室。


    此刻,辦公室外頭,秘書們都是麵麵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而辦公室內,紀天霞翹著二郎腿,就這麽半坐半躺在藤椅中,看著辦公桌後頭的錢鏢,在那裏靜靜地看著最新的消息。


    許久之後,錢鏢蒼老的麵皮都變得通紅,鼻梁上的老花鏡似乎都要滑落,抬起顫巍巍的手,一聲不響地拿住了眼鏡腿。


    “這些……是真的?”


    錢鏢的聲音,帶著點沙啞,他沒有看紀天霞,但房間內,除了錢鏢就隻有紀天霞。


    “千真萬確。”


    紀天霞給了一個準信。


    噠。


    老花鏡被輕輕地放在了辦公桌上,而下一刻,錢鏢的脖頸上,血管都根根爆起,猛然間,他將桌上的一切文件、燈具都掃羅在地。


    嘩啦啦的作響,劈裏啪啦的東西摔的到處都是。


    “他膽敢這麽做!!!!!”


    咆哮起來的錢鏢,那種凶暴的氣勢,直接讓紀天霞駭然,情不自禁地,就將腿放了下來,然後背挺的筆直。


    “他哪裏來的勇氣!!膽敢做出如此荒謬絕倫的事情!!!”


    站起來的錢鏢雙手攥成了拳頭,宛若一頭受傷的獅王,雙目血紅猛回頭盯著紀天霞,“麵對如此龐大的一個帝國!麵如史無前例的敵人!他哪裏來的勇氣!去做我四十年來不曾做過的事情!”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星星之火……”


    反複念叨著這句話,錢鏢的眼神之中,滿是痛苦,更多的是羞憤。


    紀天霞很聰明,他太聰明了,他一下子就看了出來,錢鏢此時此刻是因為羞愧難當,同樣是鬥爭,安仁新義勇最新發布的一篇名為《革命說》的文章,直接把各路英雄好漢都嚇到了。


    連“靖難軍”跑去招降安仁新義勇的第二軍軍長,聽說這片文章的時候,連夜就從湖南跑回了江西,唯恐跟安仁新義勇沾上半點關係。


    這篇文章會引發什麽樣的浪潮,紀天霞實在是太清楚不過了,他自視甚高,卻並不是自大,而是清楚地認識到自己的才能、天賦。


    可是紀天霞得承認,他對王角這個小子,是一次次的看走眼。


    難怪藍彩仕、湯雲飛都被玩弄於股掌之間,又或者說,藍彩仕、湯雲飛並沒有被玩弄過,雙方根本就不在一條路上。


    憑心而論,紀天霞並不認為王角的智力有多麽的高超,但是,王角的“心狠手辣”,是真的超出了他的想象,那種專注,甚至可以說是孤注一擲,已經到了偏激、極致的地步。


    而這,不正是“為達目的不擇手段”嗎?


    這是紀天霞如此羨慕的能力,他自幼聰明,可是性情的殘酷上,卻遠不如這個曾經的“殺魚小子”。


    他不知道到底經曆了什麽,才會讓人一個人,如此藐視自身的性命、價值,甚至是存在的意義。


    那種義無反顧,已經超出了“義士”的範疇,太過讓人惶恐,太過讓人驚懼。


    “錢局長……”


    嗓子有些發幹的紀天霞,這次並沒有抽煙,連他最喜歡的思咖煙,今天一天都沒有點上過。


    第一次沒了煙癮,很神奇。


    “你想說什麽?”


    “三百年前的才女公主曾經說過:弟子不必不如師,師不必賢於弟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錢鏢仰頭大笑,旋即,目光低垂,看著極為警惕的紀天霞,“你不是一直很好奇,當年老夫在獅駝嶺,做了什麽嗎?今天,老夫給你一個答案。”


    “不……”


    “不!你必須知道!因為你從今天開始!將沒有任何退路!”


    錢鏢咧嘴輕笑:“老夫的學生說得好!要想革命不斷!就要不斷革命!紀天霞,你想要做一世的偽君子,老夫成全你!一世的偽君子,死了之後,他便是一世的君子!”


    “……”


    看著錢鏢那瘋狂的眼神,紀天霞是真的感覺不妙,失控的感覺,從來不是隻有王角一個人,王角的老師,這個曾經的“獅駝嶺錢三郎”,褪去偽裝之後,何嚐不是狂態畢露!!


    思潮,是要碰撞的。


    但是不管怎麽樣的思潮,節節勝利、不斷勝利的思潮,一定是最強的思潮!!


    “要想革命不斷!!”


    “就要不斷革命!”


    “‘為民請命’不是空喊口號,打倒反革命的反動力量,是‘為民請命’的必要手段!必然步驟!!安仁軍萬歲!新義勇萬歲!革命有理!革命萬歲!!”


    “安仁軍萬歲!!”


    “新義勇萬歲!!”


    曾經的殺龍港朱雀大街,那些呼喊口號最狂熱的讀書人,此刻都是被嚇到了。


    因為這一次的口號,更加的激烈,更加的讓人恐慌,更加的……讓人看不懂。


    因為這一次,湧動在朱雀大街聽講圍觀的人,不再是嬌俏的佳人,不再是優雅的紳士,不是茶館中的老學究,不是學堂中的少年郎。


    皮膚黝黑的挑夫,未老先衰的碼頭工人,懵懵懂懂的趕車小弟,蹬著三輪車運送派發風雅雜誌的車把式……


    “太史公曾記下陳勝之言,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天下間誰是大眾?受壓迫的勞苦大眾,就是大眾!”


    “‘為民請命’難道是為了少數人嗎?我是民!大家是民!千千萬受壓迫的勞苦大眾,同樣是民!是人民!”


    “安仁軍的‘為民請命’,不是取悅帝王的賢良淑德!也不是爭權奪利的進奏選人!是拿起長槍大炮的‘為民請命’!因為‘為民請命’就是革命!革命,是要流血的!是要犧牲的!”


    “昔日聖人言:朝聞道,夕死可矣!”


    “今日,倘若我有一死,我死,也要死在湖南!如果去不了湖南!死在前往湖南的路上,也是好的!”


    街頭的講演讓人情緒亢奮,大字不識一個的碼頭工人也是聽得懵懵懂懂。


    唯有那些曾經殺龍港第一中學畢業的後生仔解釋之後,才明白過來:角仔,勁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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