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死他!”


    “打死他!!”


    “打死他!!”


    石頭、木棍,亂七八糟的東西鋪天蓋地砸了過去,目標都是被五花大綁,背上插著木牌,上麵寫著一行大字。


    反動殺手楊傳誌!


    反動殺手楊傳情!


    反動殺手楊傳藝!


    ……


    排第一個的楊傳誌,就是放冷槍傷了趙一錢的殺手,本職是“平陽戍”的軍械庫保養班長,槍法了得,在湘西很有名氣,號稱“十步蛇”。


    湖南本地,有“五步蛇”很出名,毒得厲害,被咬一口,不是死就是傷。


    而楊傳誌,則是十步之內,快發銃精準,三十步大銃能中開元通寶,是個有名的神槍手。


    這一次沒有一槍幹掉趙一錢,不是他失手,而是有意為之。


    為的是跟人坐地起價,再抬一抬接下來的行市。


    楊傳誌畢竟是老兵,在湖南道上廝混多年,江湖經驗豐富。


    他到了安仁鎮,就察覺出來這裏的老地主們,跟新來的王委員,那是要死上不少人的。


    那麽一個趙一錢,怎麽可能結束?


    必然是一個兩個三四個,五個六個七八個,不殺出肝火來,怎麽可能結束?


    當得知“郭雀兒”在這裏,楊傳誌是打算先拜個碼頭撤一手,他知道“郭雀兒”,可不是因為贛南馬幫,而是“昌忠社”,而是“郭雀兒”十幾歲時候去長安受訓。


    郭威槍法更在他之上,而且刀槍棍棒騎馬趕車,樣樣精通,這些都是江湖上的手藝,會一樣就能混飯,何況樣樣精通。


    所以擊傷趙一錢,也是有另外一層意思在,看一看王委員的反應。


    這要是走道上規矩呢,肯定是會打聽打聽,到時候一接觸,隻要王委員給麵子,一百兩百不多,三十五十不少,落袋為安即可。


    然而萬萬沒想到,王角不但沒有讓人跟道上的人打聽,反而直接讓泥腿子們拉幫結夥,這就讓楊傳誌很是不爽。


    轉頭安仁鎮這裏的老地主們,又一個個覺得鎮江黃世安靠不住,都是忙著籌錢,希望“平陽戍”的兄弟再幫幫忙,價錢好說。


    一個人頭五十塊錢,這是說好的價錢。


    認人、踩點、架槍……


    可惜才又鬧了三天,連帶楊傳誌自己,還有本家的幾個兄弟,一股腦兒都被堵在了山中。


    熬了一宿出不來,隻得認栽。


    原本想著,隻要報上名號,一條小命,還是能留下的,無非是賠錢而已。


    他好歹還是“平陽戍”的兵,怎麽地也是“軍法處置”,民法可管不著他們。


    然而……


    “哥!哥!你說說話呀!”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死啊大哥!”


    楊傳情一把鼻涕一把淚,他被五花大綁背著腰,根本直不起來,都說今天是公審大會,結果萬萬沒想到,先公審的,居然是他們!


    說好的是“大老表”伍定山呢?


    路邊圍觀的人裏頭,也有“朝嶺寨”的老弱婦孺,有些上了年紀的老太婆,用著拗口的方言說著什麽。


    神情很是激動,不多時,竟是直接跪了下來,衝著主席台一個勁地猛磕頭。


    殺“大老表”伍定山,這件事情,王角跟“朝嶺寨”的人都是講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為什麽殺,該不該殺,都說了。


    “朝嶺寨”那些分了地的,也認了這個結果。


    現在,當看到那些暗殺泥腿子的殺手,竟然就這麽在藥王廟前遊街,然後解送“新義勇講習所”,那種幾十年前的記憶,全部翻騰了出來。


    不是窮凶極惡之輩,誰又想一開始鋌而走險落草為寇、占山為王呢?


    這贛西、湘東的悍匪,從來不是天上掉下來的,沒有前因,哪來後果?


    官話說不通的老太婆,別的是不懂的,但是她隻要眼睛沒瞎,便看到了“平陽戍”的大兵,也是要上法場的!


    這種人,也是要午時問斬的!


    “姐夫,黃世安出發了,正往這裏走。”


    “謔,這家夥躲了一個多月,到底還是要出來的。”


    “姐夫,你打算怎麽收拾他?是不是長沙那邊來了人?”


    “你覺得呢?”


    “姐夫,我都看見了,長沙來的人,都是秘書。”彭顏料嘿嘿一笑,“我也上去問了,都是‘上座選人’的秘書,將來出去做個縣長,那都是綽綽有餘。姐夫,你什麽時候跟他們聯係上的啊?”


    “十一。”


    “嗯?”


    “你的思路,還是要開闊一點,膽子還是不夠大。”


    “蛤?”


    彭顏料撓撓頭,心說之前他都跟“治安維持會”的人鬥了一場,那黃片大隊長,像隻灰孫子一樣,屁也不敢放,灰溜溜地幫忙收稻不說,他還幫忙運糧呢。


    要不是覺得有點兒過分,彭顏料心想自己讓他們脫粒都沒問題。


    自己可是大將之材,哪裏膽子不夠大了?


    他們正說著話,郭威卻是跟長沙來的人聊著什麽。


    幾個穿著體麵的年輕人,扶著眼鏡腿,一邊問一邊記著筆記。


    其中掛著胸牌的,便是記者;沒有掛胸牌,但是別著特殊徽章的,則是“上座選人”的秘書。


    三五成群,有十好幾人。


    其中一波,一臉憂愁地站在了“藥王廟招待所”大門口,旁邊“學兵隊”的甘隊長一言不發,神情已經落寞了許多。


    “這裏的風氣……不對。”


    “何止是不對,‘新義勇講習所’中的先進分子、積極分子,都是在小隊、中隊傳達精神。正常操作起來,這樣會是個很臃腫的編製。但是,你們看到了。”


    一眼望去,“五槍隊”隨處可見,聯防隊也是士氣高漲,裹著頭巾的農民,前所未有的抬頭挺胸,那種喜悅,根本不加以掩藏。


    至於“新義勇講習所”招募的學兵、新兵,則是更加的朝氣,而且他們已經問過了,出操很頻繁,科目也很多,但有怨言的不多。


    有怨言可以表達,但不能私底下表達。


    “之前有學生離開過,不過很多江西來的,因為想著路途遙遠,來都來了,索性就咬牙堅持了下來。那邊,你看。”


    指著河畔的一處臨時建築,竹木混合結構,還在擴建,並且也能看到舟船停靠,船舶排成了長龍,沿河而停。


    那裏,都是一些學兵的長輩,多是湘南和贛南來的,有些老父親看到兒子在吃大苦頭,頓時嗚呼哀哉,使喚了不少錢,想要疏通一下,讓王委員高抬貴手,把他們的仔領回家去。


    然而王角答應了,學兵自己不答應。


    十五六歲的少年,已經開始認真地認識這個世界,他開眼看到的,和以前看到的,決然不同。


    老父親希望的,就是混個官皮,將來回到老家,總計是有安置的,當過“義勇”,按照以前的老規矩,返鄉之後,做個坊裏“明斷是非”的中人,那是綽綽有餘的。


    江湖上的人出來講數,也是要給“義勇”三分薄麵,因為保不齊就是一個馬勺吃飯的袍澤。


    隻是這一回,如此艱苦的日子,甚至還要冒著跟土匪們火並的風險,直接讓當老子的不情願了。


    他們哪裏肯讓小兒子吃這等苦。


    小兒子、大孫子,這是自來的疼愛,本來就是個“鍍金”的事業,鬧騰成要跟土匪火並,那還得了?


    之前使喚的路費就當打了水漂,也要將兒子接回家。


    然而,到了地頭才知道,跟土匪火並,那都是小事!


    把地主老爺的飯碗都砸了,這是人幹的事兒?!


    兒子不做“義勇”,回老家不也是為了幾十畝地?!


    砸地主的飯碗,那將來,別人還不能砸兒子的飯碗?


    都是地主,有什麽區別!


    隻是讓當老子的想不通,怎麽也想不通,他們的兒子,竟是倔驢一般地執拗,如何都不肯回家。


    仿佛回身前往家中的那一轉身,就是此生最大的恥辱一般,明明同學們都不曾有冷眼,明明王委員也點頭同意,沒人譏諷,沒人嘲弄。


    但少年們明白,這個轉身……轉不得。


    人是要有理想的!


    為民請命!


    光榮!


    為民眾服務!


    光榮!


    於是乎,哭天喊地的,前頭還是受不得苦的少年,如今,則是撕心裂肺在永樂江旁作勢跳江的少年之父們。


    好在王角也是客氣,讓彭顏料帶著人去搭建臨時的窩棚,物料是不缺的,這湖南、江西地界,最不缺的,大約就是竹木石塊。


    老父親們天天以淚洗麵,隻覺得兒子是被灌了迷魂湯,要死要活指天罵地,放在以前,一個“不孝”吼過來,什麽事情都了了。


    這一回,除了極個別,當真是人人執拗,且人人按捺住了叛逆、暴躁的性子。


    以往兒子跟老子鬧脾氣的場麵,不是沒有,卻顛倒了身份,無理取鬧的兒子不見了,隻有宛若潑婦的老子。


    十五六歲的少年,語重心長、心平氣和地跟五六十歲的老子,講事實、擺道理,又解釋著自己為什麽要選擇留下。


    身為老父親,最為欣慰的,大抵上便是看到孩子懂事。


    或許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但是那種心平氣和,如果不是遭受了錘煉,如果不是增長了見識,那是絕對沒有的。


    王滿哥是會妖法喃~~


    “這些都是學兵的家裏人,有些已經回去了,有些打算在這裏住一陣子,還有的是手藝人、匠人,已經打算開個鋪子、攤位。篾匠現在的活兒是不缺的,以前在安仁鎮,這買賣做不得。”


    “長沙那邊已經統計過了,除了衡州這裏,其餘各州的‘新義勇’,都還隻是停留在紙麵上。”


    “不一樣的。”


    “是啊,不一樣的。”


    兩個“上座選人”的秘書,都知道這其中的不一樣在哪裏。


    其餘各州的“新義勇”,即便是籌辦起來,也無非是地主武裝。


    倘若是發達一點的城市,則是財主們搞點兒事情。


    但是在這裏,卻是決然不同。


    “‘靖難軍’進軍江西的事情要是傳揚開來,隻怕各地‘新義勇’立刻如火如荼。到時候,隻怕事情就麻煩了。”


    “湖南省各州烽煙,跟我們又有什麽關係?‘靖難軍’早晚都是要平滅下去的,待大局平定,我們已經是一個縣的進奏院選人,進退自如。”


    “你說,這個姓王的,到底打什麽鬼主意?”


    “無非也是想要手中有兵,加上他的狀頭身份,教育部肯定會極為看重。一個通武略、知兵的狀頭,升得有多快,你自己也清楚。”


    “不錯。”


    幾個秘書在“藥王廟招待所”前的交談,落在“學兵隊”的甘隊長耳中,卻是引發了他心中冷笑。


    夏蟲不可語冰。


    甘隊長心中譏諷了一句,然後目光又看向了遊街的隊伍,以前這種事情,隻會出現在大城市中,到現在,也是少了。


    而現在,安仁鎮這種鬼地方,竟然也有了。


    有人給泥腿子撐腰……


    滑山“新義勇講習所”的大門口,熱情高漲的佃戶們,一個個都是把早就洗得灰白的破舊衣服穿了出來,家中的老人說了。


    新氣象,可不能邋裏邋遢。


    而且“新義勇講習所”這裏,也說了一定要講衛生。


    管著拉屎撒尿的,便是有經驗的廖十兩,廖十兩說要水泥修大一點的化糞池,水泥,就有了。


    廖十兩都不知道王委員怎麽變出來的,他哪裏知曉,一直藏著沒露麵的礦老板“安陵散人”,現在是準備了大量的物資,就等著王角是不是“認祖歸宗”……


    別說水泥了,連二十斤炮都有三十幾門。


    炮彈不多,但“安陵散人”說了,為了大侄子,炮彈他可以想辦法。


    要不是饞那些大炮,王角真的很想讓他滾。


    不過底線還是有的,什麽狗屁“認祖歸宗”,不存在的事情。


    他王角要是“認祖歸宗”了,那口號成什麽了?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


    滾尼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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