搞我心態?!


    這就是要搞我心態是吧?!


    王角出離地憤怒了,一張嘴就是讓他成為什麽秦蒻蘭的男人,他都沒有見過秦蒻蘭,又不知道長得好不好看,起碼得先看過啊。


    “小王,老夫我也不瞞你,‘斧頭幫’是‘漁樵耕讀’四個老派行會的分支。明麵上成立也就幾年,實際上還是有點實力的。”


    翹著二郎腿的張雪岩居然從桌上摸了一包煙,抖了一根出來,拋給了王角。


    “我不抽煙。”


    “……”


    張三爺有點尷尬,想了想,還是把煙重新拍回了桌子,砸了咂嘴,大概還是覺得嘴裏沒東西有點別扭,於是又喝了一口茶,這一回,則是把茶葉也含在了嘴裏,苦滋滋的味道,讓他舒服了許多。


    “當年打倒‘五姓七望’,不全是‘廣交會’‘漢陽造’出力,‘漁樵耕讀’這樣的底層,是出了大力的。當然了,吃肉這種事情,自來就是‘狡兔死,走狗烹’,對不對?”


    “……”


    一臉懵逼的王角,壓根兒都沒聽明白這個老家夥在叨逼什麽,說了半天的“漁樵耕讀”,他知道個鳥啊。


    錢老漢壓根就沒提過。


    如果錢老漢沒提過,那就是錢老漢瞧不上。


    錢老漢瞧不上的,都是菜雞、弱雞。


    不過現在王角也明白了,錢老漢瞧不上,那是錢老漢自己有實力,而且錢老漢也有想法的,現在鬧出來這麽大的動靜,他總算有點看懂,錢老漢明明是會稽錢氏的人,卻蟄伏在南海。


    說好聽點叫“閑雲野鶴”,說不好聽點就是“發配邊疆”。


    但不管怎麽說,從錢老漢這種“天生反骨”動不動就要“傳火”的精神狀態來看,南海要衝的動蕩之地,反而是他的天堂。


    不動則已,一動,當真是驚天動地。


    天高皇帝遠的特點,現在瞬間就爆發了出來,僅僅是一條“武廣線”的中斷,地方衝突直接爆發到了局部內戰的邊緣。


    這可不是危言聳聽、杞人憂天,盡管大小老婆都不在身邊,憑借現在的氣氛,還有唐州長的行為,王角也能看得出來,老唐這個家夥,在做兩手準備。


    中央要是把這個局麵控製住了,他就是韶州有功之臣,決定的朝廷心腹。


    可中央要是玩脫,甚至失控,就韶州現在的局麵,唐州長隨時可以拉起五千人的隊伍。


    有沒有“始興縣伯府”和“李公館”的支持,都一樣。


    在韶州一畝三分地上,他就是最大,他就是“中央”。


    他說什麽就是什麽。


    換成一般的寒門家庭出身,說許還會跟張家、李家、徐家等等韶州本地豪門聯合啊什麽的,但老唐本身就是豪門,行事自然是大相徑庭。


    拿著韶關,卡著“武廣線”,收過路費就能收到手軟。


    局麵隻要惡劣,他就跟拉起隊伍當割據軍閥,需要壓力嗎?不需要。


    身為朝廷命官,保境安民是他的天然使命。


    他光榮。


    以小見大,王角穿越前的金牌保安,那也不是白當的。


    當掃地大媽都開始討論哪支股票一定漲的時候,這尼瑪不埋雷有鬼?!


    唐烎這樣的朝廷命官,一州之長,幹的事情已經如此的離譜,更何況是正牌的反賊,職業的亂黨?


    他們隻會更激進啊。


    當南海諸省出現這麽大的亂子,別說是亂黨了,野心家們誰會幹看著?


    這時候不推波助瀾,可不就是晚了?


    必須把事情搞得雞犬不寧。


    僅從這個思路去考慮,王角就得承認,錢老漢固然是在蚍蜉撼樹,但他的切入點,絕對沒問題。


    技術代差就不算什麽,有魚雷又如何?有火箭炮又如何?這算個事兒?


    隻要有人,時機到了,火候到了,魚雷也好,火箭炮也罷,都是自己的。


    一時間,王角甚至覺得,錢老漢是不是一直在等待某個機會,一個機會,一個可以讓自己的火焰,熊熊燃燒的機會。


    在這個機會麵前,沒有什麽是不可以拿來犧牲的。


    包括王角這個學生,這個關門弟子。


    “張先生。”


    王角突然喊了一聲張雪岩。


    “怎麽?‘假夫妻’也行的,傳一點緋聞出來,讓南昌那邊知道有你這麽一個人就行了,你沒有損失啊。”


    “不是,張先生,我想問你一個問題。”


    “噢?”


    張雪岩一愣,倒是沒想到,王角居然壓根不在意“斧頭幫”的幫主位置,這讓他有點意外,但凡了解一下“斧頭幫”,就知道它的重要性,別說是南昌城了,半個江西,甚至還有一部分江東地區,那些開廠開店的老板,誰不小心翼翼應對?


    江湖上的勢力,各種“香堂會水”,都是權貴養的狗。


    有白手套,就有黑手套。


    而“漁樵耕讀”,是不一樣的。


    他們不是誰的狗,他們是有宗旨的,也有理想,也有傳播的理念。


    或許達不到“墨家”那般的社會地位,但一個有理想有理念的組織,本身就難能可貴。


    轉型一下,就是破壞力很強的邪教;再轉型一下,也能成為朝廷的恐怖爪牙。


    欽定征稅司衙門,現在的皇唐天朝稅務總局,同樣也是如此,隻是實力更強,組織架構更龐大。


    “張先生,你跟我先生,以前打得交道多嗎?”


    “嗯?!”


    王角的這一問,張雪岩直接被問住了。


    “嗯……”


    張雪岩摸了摸頭,然後又拿起桌上被拍扁的那包煙,抖了抖,沒有抖出來,這才用粗大的手指,將煙盒撕開,撚了一支煙出來,叼在嘴上,卻沒有點上。


    “要說出身。”


    張雪岩眼神迷離,看著門外,“會稽錢氏,要比我們曲江張氏,強得多。不是一個級別的,你懂我意思嗎?”


    “明白。”


    “看來你沒有明白。”


    找了找火柴,擦燃之後,遲遲沒有點煙,張雪岩沉吟了一會兒,“打個比方,會稽錢氏在二戰之前,其實蟄伏了幾十年小一百年,差不多三代人。”


    “然後現在,錢鏐再度成為帝國的稅務係統大檔頭!”


    “而曾經的‘五姓七望’,早就被拆分了,根本沒有希望起來。南海四大家族雖然很強,也的確比我們張家強,但其實威懾力,也就那樣。老唐你也看到了,根本不怕,他一個韶州州長而已。”


    “人們常說底蘊,什麽叫底蘊?這就是底蘊。至於什麽清河崔氏、博陵崔氏,早就完蛋了。現在決定實力的,就是誰掌握更多的非農人口。會稽錢氏雖然不是江東最強,但一直排名靠前,帝國中真正不顯山不露水的巨頭。”


    “張先生,不是有句話叫‘樹大招風’嗎?”


    王角眉頭一皺,“還有一句話叫‘出頭的櫞子先爛’?”


    “哈哈哈哈哈哈……”


    張雪岩聽得有趣,甩了甩手中燃了又滅的火柴梗,“你說的的確很對,但誰告訴你宣傳出來的實力,就是全部的實力?眼見為實這句話,本身就不是事實。”


    王角一愣,頓時明白了張雪岩意有所指,會稽錢氏的呲牙咧嘴,或許本身就是一種保護?


    不過這不是保護色,而是虎斑紋,誰看見了都得忌憚,趕緊繞道。


    這是本能。


    而“南海四大家族”這個概念,又是怎麽起來的呢?


    依然是宣傳,而同樣的,也是感同身受。


    畢竟,稅務這種事情,雖然每天都在打交道,可真正直麵的人,還是很少很少,它看不見摸不著,就有了疏離感。


    而“南海四大家族”帶來的龐大壓迫力,真的是讓人窒息。


    吃喝拉撒、衣食住行、柴米油鹽……


    當一個廣州人,開門出去看到的一切,都跟“南海四大家族”有關的時候,他不會去想到這個稅那個稅的龐大、恐怖。


    這也是本能。


    “你首先要明白一件事情,會稽錢氏,很強,也很龐大。”


    張雪岩說罷,又抖了一根火柴出來,這次終於擦燃點上,然後眯著眼睛享受了一口煙草的味道,這才接著說道,“但是,這個世界上呢,哪有什麽鐵板一塊的勢力,對不對?真要是有,那還有什麽漢皇稱霸?直接始皇帝萬世一係就行了啊。對不對?”


    “這跟我先生有什麽關係呢?”


    “以前呢,有一些傳說。”


    夾著煙的張雪岩,低頭吐了個煙圈,是真的煙圈,這個老頭子,也不知道是帶著玩心還是如何,一個大大的煙圈,擴散開來,碰到了他的大腿,然後散成了一團。


    啵滋……


    又夾著煙抽了一口,張雪岩的情緒不高:“我也隻是聽說,真假呢,隻有錢老三自己知道。以前在河南都有傳言,錢老三親手做掉了他的二哥,一銃爆頭。現在大家也都這麽傳,不過根據我的判斷,可能真相不是如此。”


    王角突然發現,張雪岩竟然一直沒有正麵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不停地繞啊繞,但繞歸繞,卻又是在回答的他的問題。


    “我以前在河東上班,其實有一次翻過河東省的卷宗,發現過一個問題,張老三的二哥,很有可能是亂黨頭子。”


    “嗯?!”


    “你不要慌,這種事情很正常的。誰家沒有啊,人要有理想,年輕時候如果不想著拯救世界,那麽年紀大了,連自己都拯救不了。”


    “……”


    我不慌?!我能不慌嗎?!


    我他媽現在超級慌好嗎?!


    難不成錢老漢這種“傳火”的精神,是受了他親哥的影響?!


    很有可能啊!


    否則怎麽會這麽偏激?!


    更恐怖的是,錢老漢擺明了跟錢老大過不去,那麽如果錢老二不是錢老漢幹掉的,誰幹掉的,答案不是呼之欲出嗎?!


    之前在殺龍港,他就是那麽一想。


    然而當真相接近想象的時候,這種感覺就有點恐怖了。


    “你真的不用慌,看看人家張子,幾百年前的人了,家裏什麽人沒有?‘湖南三張’,都是不同凡響。該獻身的獻身,該投效的投效,有人要高官厚祿,也有人要一腔熱血。很正常的。”


    “……”


    聽著張雪岩如此輕飄飄地說著,王角感覺這群神經病是真的沒救了。


    他已經下定決心,隨後跑路,這裏不是久留之地。


    目前甭管局勢如何,離開嶺南省就是最正確的選擇。


    “我們曲江張氏,其實也差不多,你當是押寶也好,兩頭下注也罷,總之,沒有鐵板一塊的。或許是有裝的,但裝能裝多久?裝一百年,假的也就成了真的。就好比‘始興縣伯’和‘南康縣男’,現在還能說鐵板一塊的一家嗎?不能吧。”


    說著,張雪岩豎起了食指,“時間,檢驗一切。”


    “張先生,你說這麽多,答非所問。”


    “嗬。”


    張雪岩輕笑了一聲,倒也沒有對王角的無禮感覺有什麽不妥,而是繼續笑著說道,“我說這麽多,就是想告訴你,外麵對你先生錢老三的判斷,可能問題很大。搞不好之前朝廷讓他去定稅,裏麵就有貓膩。”


    “……”


    “我覺得你先生是想要搞錢老大一把,現在錢鏐在廣州大開殺戒,背黑鍋的還不是他,這會稽錢氏啊,算是得罪死了一幫人,我看是要吃點苦頭的。錢家看了看去,還是錢老三最陰,說不定會搞死錢鏐。”


    “……”


    盡管思路是錯的,但是行為是對的。


    還別說,錢老漢是真的挺想弄死他親大哥。


    這就是世家豪門的風範嗎?


    牛逼了我的師傅。


    然而,王角心中感慨的,絕非是這些,而是他從曲江張氏的三老爺口中,明白了一個事情,他的先生錢老漢,恐怕比想象的,藏得還要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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