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我去會會他。”


    想了想,馮令頵還是打算再探探王角,這小子的路數,真的是讓人摸不著頭腦,現在老板李昪已經快瘋了,屢屢失算,讓李昪現在心裏完全沒底。


    “老馮,你說我要不要去知會一下義父?”


    “大可不必。”


    馮令頵吐了口氣,勸說李昪道,“老板,徐太爺那裏,就算通知了,也沒什麽用。徐太爺是不敢得罪哪一家的,這一點,老板你自己也是清楚,老板越是沉得住氣,徐太爺也就對老板越放心。原本我還想著,秋季的股東大會,老板該怎麽再往上提一提名聲,現在,卻是個機會啊。”


    “怎麽說?”


    聊這個,李昪頓時恢複了精神,竟是眼睛放著光。


    “老板你想想,徐家七兄弟,真正算得上有本事的,除了老板這個假子,哪個能成氣候?徐家的家業,不說在嶺南省、江西省、湖南省如何,就說依靠這鐵路的營生,徐家連采石場都做不好,更別說煤礦、洗煤廠、冶金廠,甚至靠著人多就能打出一片天的物流行,徐大、徐二背靠著韶關鐵路總站,背靠著徐家,還有老板的扶持,結果五年下來賠了三百多萬!”


    馮令頵現在語氣很是不爽,他願意支持李昪,或者說“徐知誥”原因就一個,李昪能帶來好處,且好處非常大的大,整個徐家的親族集團中,李昪簡直就是一枝獨秀。


    雖說起家靠了徐家的支持,可最終還是靠李昪自身的能力。


    徐溫在京城和廣州,各有兩個商貿會社,馮令頵在給李昪做高級打工仔之前,已經是徐氏商貿會社的“打工皇帝”,拿著百分之一點五的股份。


    李昪從徐家出來創業的時候,錢還沒有馮令頵多。


    但是十幾年下來,李公館在韶州乃至附近的州縣,算得上“赫赫有名”,而徐家七子的另外六個,基本上不是在浪,就是在浪的路上。


    “三百多萬啊老板,就算我能忍,其餘股東根本忍不了。這徐家的會社,早晚會請你過去做董事長!”


    “那我接下來,要怎麽做?”


    “老板放心,現在一動不如一靜,既然小王相公如此機警,那麽多餘的動作,就不要有了。之前我們定下的計劃,就接著來,三娘子要是有機會,成了便是一樁好事。這是個暗手,隻要小王相公不死,那就證明‘四大家族’也奈何不得他,對股東們來說,這是個好得不能再好的消息,尤其是,徐氏商貿會社的股東中,還有老板這樣的能人在,這要是不出來主持大局,誰來主持?靠徐太爺嗎?”


    “要說義父年紀也不大……”


    “不一樣的老板,徐太爺當年籌謀失敗,就沒戲了。他要是能成為一州之長,那繼續折騰下去,倒也無妨。畢竟,徐太爺這個‘徐’,的的確確是太湖徐氏之後啊。”


    徐溫算是太湖徐氏“海州房”的後人,隻是一百年前“海州房”就落魄了,徐溫年少就是在市井之間闖蕩。


    但是發達之後,太湖徐氏就給予了幫助,當然所謂的幫助,也無非因為徐溫有投資的價值。


    事實也是如此,隨著徐溫把事業做大,“徐家共祖”的套路,也是走了一遭的,大家一起給祖先“湖南土木大使徐公諱德”磕了個頭之後,湖南省的徐氏、張氏,也給予了徐溫極大的幫助。


    可以這麽說,在三省交匯之地能夠站穩腳跟,沒有地方豪族的支持,想都不用想。


    除此之外,官麵上還得有靠山。


    而湖南“三張”,就是徐溫在湖南的靠山。


    所謂“三張”,便是張嶽、張潭、張衡,這三人,便是“湖南三張”之祖,“三張”的外祖父就是“湖南土木大使徐德”,母親便是徐惠。


    徐溫能夠拿到“湖南三張”的青睞、投資,屬實不易。


    也正因為創業艱難,徐溫對於守業的考量,就不是那麽簡單粗暴。


    徐家七子除了老七年紀小才二十郎當歲,另外的六個,五個是親兒子,一個是幹兒子。


    但幹兒子能力強,徐溫的想法,就是希望幹兒子提高挈領把控全局,至於親兒子們,做個“拖油瓶”即可,保留著家族份額,有兩個跨海商貿會社在,總不能餓死。


    時代早就變了,以往謀奪家產的那一套,在這個貞觀三百零一年,想要達成同樣的效果,得繞七個彎八個環。


    這也是為什麽徐溫的幹兒子“徐知誥”,選擇了外出創業。


    實在是李昪自己也有野心,徐氏商貿會社他有百分之兩點七的股份,做個富家翁是綽綽有餘,但這顯然不是李昪想要的人生終點。


    所以“自立門戶”,也就是自然而然、順理成章的事情。


    隻是皇唐天朝的門檻,不管看不得看見、摸不摸得著,客觀就是存在的。


    現如今,“五姓湯鍋”之首,就是他的一個台階,一個門檻,能不能跨越過去,突破嶺南省的天花板,就看機會。


    “老板,徐太爺畢竟是姓徐,湖南人、江東人,總歸是有願意支持他的。當年徐太爺的想法,是靠著盤外功勞,然後進宣政院。勳功在身,通過宣政院來運作,隻要進入中央宣政院,這‘韶州徐氏’,就算是真的立了起來。”


    “誰能想到學生鬧事呢。”


    歎了口氣,當年什麽都準備好了,結果京城的學生鬧起來搞遊行示威,主要就是抗議帝國在海外疆土的血腥鎮壓,還要求內閣將“凶手”繩之以法。


    這種事情怎麽可能做?


    於是乎就是板子高高舉起,然後輕輕落下。


    搞鎮壓甚至搞屠殺的“凶手”們,暫時被冷處理,而當時徐溫就是參與了一場海外疆土的鎮壓,按照流程,就是要“因功受封”,這一步踩嚴實了,進入宣政院的嗓門就要大一些。


    可惜,運氣實在是不好。


    從此徐溫就再也找不到這樣的機會,哪怕海外叛亂再多,也跟他沒有關係,至於鬧海賊這種事情,更是怎麽輪也輪不到他,四海之地不知道多少海賊,又不知道有多少海軍。


    功勞哪裏輪得到他?


    至於揚子江中鬧水賊,內水的水師又何嚐不想撈一兩個功勞?


    機會錯過了,也就隻能錯過。


    徐溫能做的,就隻剩下積攢實力,希望子孫給力一點。


    可惜,畢竟是創業艱難,徐溫起家的時候,根本沒機會管教兒子們,放養的結果通常都是兩種,一種變得野性十足,戰鬥力強;另外一種……那就是跟野生的差不多。


    好在“無心插柳柳成蔭”,收了個幹兒子居然還挺能幹的,“徐知誥”外出打拚之後,徐氏家族內部是相當的和諧,因為“徐知誥”的行為,就是表明他不會過來分徐家的餅。


    所以徐氏兄弟中,親兄弟恨不得用錘子爆了親哥親弟的頭,但是對“徐知誥”這個義兄弟,那是真的一個個都親近得很。


    徐太爺那裏摟不來錢的時候,隻要跑去李昪那裏喊一聲“兄弟”,晚上的花酒錢那就是有了著落。


    而且徐太爺開家族會議,表明將來徐氏商貿會社的掌舵人,他屬意李昪的時候,兄弟們都不反對,覺得這樣挺好……


    馮令頵也是看徐家的大爺二爺等等都不爽,這才跟徐溫表明了態度,他也是有事業規劃的,哪能在歪脖子樹上吊死。


    而且馮令頵也有子女啊,馮延巳又不是沒有才能,也不是馮令頵自吹自擂,就是馮延巳的能力,現在出去當個縣長沒問題,去海外副州長起步,還能分管資源開發,做個專員綽綽有餘。


    若非李昪的魄力擺在那裏,也有野心,李公館的發展勢頭,也的的確確就差臨門一腳,怎可能吸引馮氏父子如此賣力。


    如今終於看到了機會,甚至可能是看到了時代大潮,怎能不讓早就過了“天命之年”的馮令頵激動?


    區區一個王角,又算得了什麽?


    借他肉身一用,李公館起飛指日可待啊。


    “老馮,你去跟姓王的小子,打算說點什麽?”


    “什麽都不說,就是拉近一下關係。”馮令頵說著,對李昪道,“我尋個由頭,就說叔言是他妻舅的中學同學,也好打消他的警惕。”


    “他能早早地把身邊人撤走,怕是不會信得過。”


    “隻要表麵上相信,就行了,這江湖路上,哪能指望對方真的信?”


    馮令頵笑了笑,“麵子上過得去,已經是很好了,比起‘始興縣伯’那一大家子,強了何止一星半點。”


    “也是,那天在車站,這小子對著‘南康縣男’家的就敢放銃,就衝這個,韶關這裏,張家就別想短期內給他和解。”


    當時王角對著車站頂棚的幾發子彈,直接把“南康縣男”家的麵子都給掀了,也是完全不給“始興縣伯”家麵子,甚至直接一點,就是打臉。


    或許過一陣子就能緩和關係,找個中人,說和說和,也就過去了。


    但是短期內,李昪和馮令頵,都不看好王角能和張家和解。


    “老板,我這就過去。”


    “你多注意一些,這小子現在有點邪門。”


    “好。”


    馮令頵別過李昪,直奔韶州州立醫院去了,這光景,醫院外頭的汽車突然就多了好幾輛。


    一看汽車的款型,馮令頵就眉頭微皺:“張家的車?張家誰住院了?”


    其實“始興縣伯”為核心的張氏家族,韶州這裏隻是一部分的力量,另外在江西、河南、河北、山東,都有很強的分支活躍,而且聯係非常緊密。


    所以偶爾輩分高的人來了嶺南省,肯定是要坐汽車的,看到汽車就以為是哪位正堂主人,這是時常會出錯誤。


    因為穿著得體,再加上也比較好認,馮令頵進醫院大門的時候,崗亭的衛兵,還有門房內的門子,都是衝他點頭哈腰。


    進去之火,馮令頵這才覺得詭異起來:“園子裏怎麽會這麽多人?”


    想了想,馮令頵便調轉回頭,到了門衛處去,敲開窗戶之後,遞過去一支煙,裏麵的人連忙道:“馮經理馮經理,沒必要沒必要……”


    “一支煙而已。”


    說著,又掏出了火柴盒,擦燃之後,給對方點燃了煙。


    門衛是個老頭兒,穿著黑色的製服,戴著老花鏡,起身誠惶誠恐地接著煙抽了兩口,美滋滋地吐了個煙圈,有些舍不得地繼續抽了兩口,這才看向馮令頵:“馮經理,感謝,感謝……”


    “怎麽張家突然來了這麽多人?”


    “‘廣利王’那邊還願結束,說是得了感冒,所以來看看。”


    所謂“廣利王”,便是指“南海龍王”,又稱“南海廣利龍王”,嶺南省這裏不敢說到處都是,但大戶人家求財的,拜“南海廣利龍王”的不少,拜麥鐵杖的,反而少了一些。


    不同的人家,拜“廣利王”都是有不同的時節,韶州的張家,主要就是夏天拜一下,因為他們的生意開始火起來,一般都是入秋。


    石材、木材、煤礦、糧食等等,都是秋季消耗極大,冬天如果要開河工,石材、水泥、鋼筋等等建材,消耗量也是不小。


    “看個感冒,需要來州立醫院?張家自己就有醫院,而且也不至於這麽多人吧,以前也沒有這麽多人。”


    “噢,之前我也覺得奇怪,就問了問,說是要保護南海來的小王相公,所以多帶了一點人手。”


    “……”


    “馮經理?”


    “我叼!”


    馮令頵直接懵了,把口袋裏的一包煙,直接拍到了對方手中,“多謝!”


    “噢……噢!多謝馮經理關照!”


    門衛老頭兒也是納悶,這是個什麽情況?!怎麽突然就生了氣?


    不過無所謂,一包煙到手,爽啊。


    嘴裏還在抽的那半截,趕緊摁熄滅了,嘴裏還念叨著:“舍不得舍不得舍不得啊,留著以後抽!”


    臉色變得很難看的馮令頵,這時候整個人腦袋裏都是漿糊,老板說得對,老板說得對啊!


    “這個姓王的小子……還真是邪門!”


    那天他親眼所見,王角拿著手銃,就對準了張家子弟,那架勢,那狂態,扣動扳機根本是毫不猶豫的事情。


    當麵打臉,張家多少年沒受過這個了?


    可偏偏受了也就是受了?


    然後還說要保護南海來的小王相公?!


    叼你老母的!


    張家應該不是假借保護之名,行謀害之事,這不是張家的風格,張九齡這一脈在家族氣質上的塑造,狂歸狂,但不暴躁。


    人要立人設,家要豎家風,時間久了,無形中的東西,也能帶來有形的、實質的好處。


    “哈哈哈哈哈哈……”


    馮令頵離得園子醫院內部的園子近了,就聽到了爽朗的笑聲,他認得這個聲音,正是王角。


    “張先生過獎了,什麽膽色過人,都是嚇出來的反應,跟貴府的青年才俊比起來,不值一哂。”


    “噯,小王,過分的謙虛,就是驕傲啊。我張雪岩不會看錯的,像小王這樣的後起之秀,一定能在京城大放光彩!”


    “張先生真是過獎了,我就是寫兩筆淫詞浪語,都是販夫走卒咀嚼的東西,上不得大雅之堂啊。”


    “哈哈哈哈哈哈……”


    另外一人也是大笑了起來,“小王還真是不驕傲不自滿,老話說得好,覓佳弟子而教之,老錢運氣好啊。”


    “張先生謬讚,謬讚……”王角抱拳拱手,“先生自然是名師,可惜,我不是高徒啊,也就是出來闖蕩,胡混一番,增長增長見識,也就行了。”


    “好、好啊。”


    跟王角並排站著說話的,是一個白發老者,雖然戴著眼鏡,卻是半點斯文氣質都沒有,穿著短衫,兩條胳膊很是粗壯。


    一條沙灘褲下,是堪比鐵柱的大腿,哪怕是小腿肚的肌肉,隻是隨便的走動,都能看到拉絲的效果。


    渾身的肌肉,看上去就很紮實、健美。


    “小王,讓你陪我這個糟老頭子聊天,也是為難你了。”


    “不不不,能夠跟張先生聊一聊,是我的榮幸,增長了不少見識。”


    “哈哈哈哈哈哈……”


    張雪岩伸手點了點王角,然後搖了搖頭道,“這樣吧,老夫也是剛回來,也不知道具體有什麽衝突,但年輕人難免有些齟齬,哪怕是爭風吃醋,也不過是相逢一笑泯恩仇。老夫做東,晚上就在對麵曲江賓館,大家坐下來一起喝一杯,美酒佳肴,還有什麽說不開的?”


    “晚輩誠惶誠恐,能得張先生這般看重,真是……”


    一臉受寵若驚的模樣,仿佛話都說不完整了。


    張雪岩笑了笑,仿佛很享受這種恭維,隻是遠處的馮令頵,看到這老貨的眼神,就知道這老東西就是走個形式。


    可這時候,已經顧不得什麽形式不形式了,他娘的張家真就打算這麽快跟王角和解?


    這還得了?!


    當下馮令頵連忙上前,笑著揮手喊道:“小王相公……哎呀,竟然是張公?!張公什麽時候回的曲江?”


    就算張家正要做點兒什麽,自己也不能幹看著,馮令頵想罷,便是走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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