目送鍾太山離開之後,蕭溫便是轉身進去喚了一聲王角:“相公,我去找金姐商量個事兒,晚點再過來。”


    “哎,走了?”


    王角小聲地說著,還挑了挑眉毛。


    “剛走。”


    “這姓鍾的,能幫忙?”


    “他幫不上忙,他就是個傳話的,搭個梯子給李老兒。”


    “也不知道這個李老板到底能不能明白……”


    “相公,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嗐,我就是見了金礦情難自已。”


    “趕緊休息一會兒,之後說不定還有人過來探望呢。”


    “成成成,你也別太折騰了,有些事兒吧,時候到了,你躲也躲不掉。”


    啪。


    房門被輕輕地關上,蕭溫沒有跟丈夫解釋什麽,她心中是帶著氣的,之前李昪小瞧了她蕭家,她這時候擺上一道,不論李昪上不上道,都得心裏長蛆。


    這麽輕鬆就想跟丈夫的師門搭上關係?


    門兒也沒有!


    蕭溫已經想好了,鍾太山隻要回去說了“金飛山”,那麽李昪那邊,肯定知道金礦,那這金礦什麽情況,瞞得過誰?


    前一腳韶州州長唐烎過來探望王角,後一腳王角這邊就告訴了鍾太山,這將來啊,女兒上班去金礦,可不是前途一片金燦燦?


    吼不吼啊?!


    吼啊!


    正所謂“聞弦知雅意”,李昪這時候如果權衡利弊,就會出麵幫忙,給王角和唐烎之間牽線搭橋。


    李昪在唐烎那裏消耗的人情,就看金家的金礦效益如何了。


    當然李昪也可以裝傻充愣,說沒聽懂王角夫婦的言外之意,他大意了啊,沒有準備,不是不講江湖道義。


    那蕭溫順勢就能“啪”的一下,很快啊,給他一個大耳刮子,“武廣線”有多長,李昪的“不義”就能傳播多遠。


    “五姓湯鍋”怎麽了?“五姓湯鍋”你也是江湖中人啊,不講江湖道義,誰跟你玩啊,出了嶺南省,怕不是就成了臭蟲。


    而且王角夫婦還能有禮有節地說李昪的不是,一個“謠言”都沒有散布。


    還別說,李公館上上下下就算知道了,也不敢拿王角怎麽樣。


    真鐵了心報複,說做掉王角夫婦,那這就是一巴掌抽在錢鏢臉上,又一棍子捅了耶律阿保機的腚眼兒,橫豎就是放飛自我不怕死了唄。


    蕭溫心中清楚地很,蕭家是不行,別人也的確可以瞧不起,但誰規定了自己要受著,並且不利用自己的優勢,不把自己的優勢用盡?


    所以,鍾太山帶回去的,就是兩條蛆,又肥又大,李昪不論如何都得選一條。


    裝傻充愣也是無用,畢竟王角於風雷之中,救鍾太山之女,這件事情,鐵板釘釘,韶州州長唐烎那也是慰問表揚了的。


    韶州州長辦公室連獎狀都弄好了,李昪能怎樣?他什麽都做不了。


    有種就說人家唐州長就是個屁,這韶州是他李某人的韶州,韶州的天姓李,韶州的地也姓李,那沒轍,蕭溫絕對認栽。


    這其中的算計,王角哪裏想得到那麽多,他就知道老婆在幫他摟錢,嘿,這可是合法金礦啊。


    他這個金家的姑爺,幫金家把非法金礦洗白,產出來的黃金,都成了真金,他這功勞,放在金家的族譜中,可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


    就算金飛山是出來當小妾的,之前可能別說上族譜,就是被人承認,都得捏著鼻子。


    但是現在不一樣了,金姑娘要得!新姑爺雄起!


    腦子慢一拍的王同學,現在整個人都是美滋滋的,有了金礦,他還寫個屁的小黃文,隻管在京城浪就是了。


    唯一美中不足,就是沒有網吧。


    要是有網吧,那就更好了。


    有錢了,在網吧吃泡麵,必須多加一根火腿腸。


    有錢,揮霍。


    “乍然而富”的王角,此時躺加護病房的病床上,就有點兒空虛的意味:“唉,爺的青春算是完了,這有錢了之後,不知道幹什麽啊。”


    此時此刻,王同學終於有點兒明白嫖嫖樂老先生了,他感覺自己是真的理解了,到了嫖嫖樂老先生那個地步,錢是什麽?錢什麽都不是。


    老先生缺少的是快樂啊,稱王稱霸那麽累,還不如去浪呢。


    稱王稱霸之後,不還是為了倆糟錢還有一堆美女麽,有啥意思呢?


    反正嫖嫖樂老先生已經有錢了,也不缺美女,那又何必再去折騰?


    王角覺得自己果然是狀頭之才,太容易跟人共鳴共情了,這就是境界,這就是段位啊。


    跟嫖嫖樂老先生比起來,錢老漢那個糟老頭子就是神經病,老不正經的天天貓著傳火,吃喝嫖賭不香麽?


    反正錢又花不完。


    “我對金礦沒有興趣!”


    王同學抄起一根香蕉含嘴裏嘬了一口籽,總覺得這香蕉還應該再進化進化……


    醫院住院大樓的一樓有閱覽室,這光景鍾瑕光被金飛山帶著在那裏瞎轉悠看書,陡然找到了報紙雜誌的掛架,金飛山抄起一本書,然後賊兮兮地湊到了縮到角落中的鍾瑕光身旁,然後小聲地說道:“幺妹兒,你看哈子嘛,嘞個就是官人哩家當哦,不過你還小哈,瞄倆眼兒就行了,不興多看哈~~”


    一聽“官人”兩個字,鍾瑕光頓時精神一振,一掃之前的頹廢。


    之前爆炸案的恐怖、血腥、殘酷,於殘肢斷臂和滿目瘡痍之間,讓鍾瑕光徹底地被嚇到了。


    世界的運轉,絕非是李公館,絕非是韶關,絕非是曲江,絕非是韶州……


    哪怕是李總那麽厲害的人,見了子彈橫飛、狂轟亂炸,也是要提心吊膽、無可奈何的。


    子彈不長眼睛,不會分你什麽高矮胖瘦男女老少,不會分你貧富貴賤還是美醜好壞,爆炸之下……人人平等。


    以前總聽“阿彌陀佛”的僧眾說什麽“眾生平等”,此時此刻的鍾瑕光,此時此刻的十二歲少女,隻覺得這世上,唯有“眾死平等”。


    她被嚇到了。


    真的被嚇到了。


    “啊……”


    嗓子眼兒就像是被砂紙摩挲過一樣,艱難地發出了一個音節,金飛山嘿嘿一笑,“騙你幹啥子嘛~~老子跟你說,老子早那哈兒跟了官人哩時候,就知道嘞娃兒不簡單,你看咋樣嘛,老子哩眼光咋個樣嘛~~”


    鍾瑕光直接驚了,不是驚詫於王角如何如何,而是她發現,金飛山就聽了她“啊”一聲,居然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的,她剛才,就是覺得奇怪,小王相公那樣的人,怎麽會弄這種傷風敗俗的東西?她不信。


    而這一切疑惑,金飛山居然都看懂了。


    這可真是厲害。


    “……”


    “嘿嘿,老子這點兒東西嘛……不算啥子。幺妹兒以後要是來我們家嘞~~你就記到起,家裏頭老大,那是夫人~~夫人之下,就是我!官人嘛~~娃兒懂個錘子~~憨批一個,不消多說……”


    “……”


    “黑皮妹兒嘞~~是個假正經兒,悶墩兒好吃狗,不過你可不能惹她喲~~嘞凶婆娘心狠手辣,你嘞朵小嬌花兒,哪兒經得起她三下五除二哩喲~~曉得不?”


    “嗯……”


    鍾瑕光點了點頭,表示自己懂了,忽地,她猛然一抬頭,“嗯???????”


    滿頭的問號,她要懂這個幹啥?


    “你看啥子嘛~~老子跟你說,你以後就是我們家哩人,你不會懂不起吧?要說嘞,幺妹兒你才十二歲,可別個家哩十二歲,可能是哈戳戳哩,但幺妹兒你是嘞種憨批娃兒嘜?李老板兒,他是啥子想法,瞞得到哪個嘛~~”


    “嗯。”


    “對嘍,你也懂噻~~你家裏是啥子條件,李家又是啥子行市,嘞個韶關又是啥子環境。幺妹兒,你現在就是跟我們家官人拴到一起哩噻~~你沒得選擇得……”


    一臉篤定的金飛山,這番話說得鍾瑕光直接雙眼霧蒙蒙的,眼淚水直接打轉轉,不多時,吧嗒吧嗒開始掉眼淚兒。


    止也止不住,隻是,卻連半點兒哭腔都沒有。


    這世上的事情,很難說的。


    越是冰雪聰明,越是人小鬼大,越是活在周圍人口中的“懂事”環境中,越是心累到無以複加。


    尤其是當發現自己全然沒有反抗能力的時候,這種“懂事”,不過是傷口上撒鹽罷了。


    鍾瑕光清清楚楚地明白,她就是一個擺件,一個籌碼,甚至可能是一個添頭。


    她的爸爸是護不了她的,這無關乎鍾太山是不是愛他的女兒,而是鍾太山跳不出那個“義氣”。


    江湖的枷鎖,就是“義氣”,能跳出來的人,又怎麽可能以位列“三十六英雄”而沾沾自喜,甚至是無比得意?


    鍾太山生平引以為傲的,便是輔助李昪開堂立館,更是打出一片天,另辟蹊徑成為韶州一方豪強。


    這在皇唐天朝這三百來年的曆史中,也是可圈可點的能耐。


    這樣的鍾太山,當得知自己的女兒,可以換來更多的“義氣”以及“威名”的時候,他可能都不會過腦子,江湖的“規矩”,推著他達成交易。


    事成之後,還會越發得意,甚至不會覺得自己傷害了女兒,隻會覺得給女兒安排了一條不錯的出路。


    “好了嘛,哭啥子唵?幺妹兒你腦袋瓜兒又不笨,好好想一哈嘛,我們家官人咋個樣?哈呢……是哈了一丁點兒,可心腸不壞,真哩不壞哦。而且對夫人對我也很好,然後官人哩腰杆兒呢……不咋個樣,也不是沒有好處噻?至少在外邊兒拈花惹草、顛鸞倒鳳……他有心無力噻?”


    “噗……”


    人小鬼大的鍾瑕光頓時笑出了聲,金飛山嘿嘿一笑,摟著蹭著臉頰道,“等你過個幾年,長大嘍,你看好嘛,官人不會少了你好處……你要是想讀書,到了河南,找個好學校沒得問題得,老先生對官人也是好,就是不咋個說出來。”


    “嗯。”


    “好點兒嘛,女娃兒家難做,嘞個行市就是這樣,搞不贏就找個能搞贏哩噻。”


    “嗯!”


    “慢嗬點兒夫人下來哩時候,要乖乖哩哈,算算時間,夫人也差不多要去騙官人嘍,把你帶走,不能讓官人開嘞個口,要你老漢兒開腔,這才算數~~”


    “嗯!!”


    “你也不要怪你老漢兒,他雖然說是你爸爸,但是江湖中人,絕大部分都是豬腦殼,沒得辦法……”


    “嗯……”


    雖說自己親爹被罵,可鍾瑕光也提不起爭辯反駁的心思,她內心還是期盼著,是不是自己老爸能超出這些“卑鄙外鄉人”的想象。


    他鍾太山,為了女兒,敢於對抗世界!


    江湖恩怨,一刀兩段!


    可惜,鍾瑕光常年跟鍾太山不在一起,心知肚明自己的想法,隻能出現在故事書中,而且還是童話故事……


    隻是倚著金飛山的時候,鍾瑕光又是思緒起飛,回想起王角一把將她從大桶中拎起來的氣勢,著實有著身臨傳奇的驚異。


    此刻回想起來,還是那般驚心動魄,卻又魔幻無比。


    再想起金飛山不過是王角的小妾,而王角拚了命的卻要將這小妾救出去,如是舉動,當真是讓人羨慕。


    “你們兩個,不好好在病房,怎麽來圖書館了?”


    “看哈子書嘛夫人~~”


    笑嘻嘻的金飛山,趕緊將蕭溫拉了過來,坐下來之後,這才湊到蕭溫耳邊說道,“夫人,嘞個館子裏頭兒,餅幹、糕點兒,隨便吃隨便拿,妾身悄咪咪哩下來,沒跟黑皮妹兒說~~”


    “你個促狹鬼……”


    伸手點了一下金飛山的腦門兒,蕭溫這才坐下來跟她說道,“鍾太山已經來過了,回頭看姓李的怎麽個回複。”


    “夫人,要是姓李的龜兒子不上路,嘞個事情,慢慢來也沒得關係~~等個兩三年,官人大學一畢業,水到渠成哩事情。”


    說著,金飛山笑得有點兒小得意,“官人這一哈,那是真哩把老子家裏人鎮到嘍。四姨爹現在講話硬氣地很,忠武軍哩老朋友,這哈都不敢開腔,四姨爹讓哪個閉到起,哪個還能不聽嘜?關鍵時候,官人硬是要得哦~~”


    一臉幸福的金飛山,當真是眉飛色舞。


    “英雄救美”這種戲碼,市麵上多得是,哪路英雄豪傑沒玩過這個?


    都玩過,也都廣為流傳。


    可像王角這種為了小妾玩命的……還真沒在江湖上聽說過。


    這當口,官方說的是錢老漢的學生如何如何臨危不懼;但是道上的新秀們,一個個都是精神抖擻,說是“成都路忠武軍”撿了便宜,這“獅駝嶺錢三郎”的手藝,怕不是都傳給了自己的關門弟子王角。


    要不怎麽幹“單槍匹馬”直麵烽火硝煙?


    反正廣州城的報紙上,那照片別提多慘烈了,滿目瘡痍,一片狼藉,看爆炸的威力、規模,是個人都覺得韶關鐵路總站大概是廢了,得重建。


    就這麽個動靜,人王大郎敢衝進去救人,這叫什麽?這叫一身虎膽!


    有種!


    牛逼!


    總算這年頭還沒有“石家莊趙子龍”“包頭呂布”“駐馬店袁紹”這種諢名,王角這一出,到目前為止,還停留在吹逼階段,至於有沒有好事的販賣文字為生的牲口前來搞事兒,還不得而知。


    要說金飛山樂得合不攏嘴,也是沒辦法,她能怎麽辦?不能自已啊,壓根兒就控製不住。


    實在是她對王角的估計,就是逢年過節給她墳頭燒點兒大額紙錢。


    誰能想到,這老公平時嘴毒得要死,關鍵時候,整個就一不怕死,單槍匹馬就敢衝不說,還把老江湖們都嚇住了。


    事後複盤,金飛山才從王國口中得知,最開始就是王角衝出來的,是王國攔住了之後,這才停了一下。


    可之後沒多久,還是衝了進去。


    有一件事情金飛山沒跟蕭溫說,那就是金飛山被王角背出來的時候,身上是帶著披掛的。


    小小的細節,更是讓金飛山爽到不行,哪怕明知道正房大夫人就在眼門跟前,也是控製不住。


    “行了行了行了,還在那裏樂,差點兒命就沒了知道嗎?”


    “嘿嘿……”


    傻笑的金飛山一把摟住了蕭溫,腦袋靠著蕭溫的肩膀,一隻手很是不老實地摸向了蕭溫的腰,然後柔聲道,“跟著夫人,妾身也是沾了丁點兒福氣噻?夫人福大命大,妾身也是運勢好噻~~”


    “你還是想好了這金礦怎麽說,一旦李老兒咬牙牽線搭橋,他拿的那一份,就不是他的,而是要給唐州長的。”


    提到了金礦,蕭溫的眼睛很亮,這一回遭難,也不是沒有好處。


    正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後福”,現在這個“後福”,可不就是來了麽。


    洗白金礦什麽時候都可以幹,但是像現在這樣,直接讓“成都路忠武軍”大都頭的四弟鐵了心的跟著走,那就是屬於意外之喜。


    之前的王國,可能還有一些這樣那樣的算計。


    但是現在的王國,沒得說,他眼睛沒瞎,親眼看到了王角的做派,那一瞬間燃燒的熱情,讓王國願意把王家人給頂出去。


    金礦原本可能還需要王家的各種折騰,但是現在,一腳踢開算個什麽事兒?


    根本不算什麽,王家就是個屁。


    至於巴蜀金氏,本身就是個屁,沒有金飛山女扮男裝在外麵闖蕩,金氏連個拿得出手的人物都沒有。


    此時此刻,突然知道千裏之外的韶州地麵,發生了這麽一件大事,自家“女公子”居然有了這個行市,那還等著啥?


    抱大腿啊,這麽粗的大腿不抱,難不成還跟“成都路忠武軍”的瞎折騰在一起?


    蕭溫心中痛快的,便是在這裏,原本要借用金飛山的家族財力,還要過一手,現在不一樣了,就沒有什麽金家,那些好處……姓王!


    她丈夫的東西,還需要計較那麽多?她是女主人,不作二想。


    原本自身娘家的實力不濟,甚至還有親爹的厚顏無恥,帶來的那種焦慮,在金礦的利潤麵前,都是不值一提。


    現在蕭溫要做的,就是等,要麽等這兩天李老兒的表態;要麽等三四年後丈夫大學畢業混出來的身份。


    不管哪一種,巴蜀金氏在蘭滄水或者茶南省的金礦,都有了合法的洗白渠道。


    原本三拳打不出個悶屁的巴蜀金氏,將來培育一窩像模像樣的猛男,也就有了合法的物質基礎。


    就憑這一點,她這個“王夫人”,在巴蜀金氏內部的地位,都要在金飛山這個“女公子”之上。


    “夫人放心哈,你莫看四姨爹是個老實巴交哩人,那想當年,在‘茶馬道’上,也是響當當哩一號人物~~夫人放心嘛,家裏頭那些憨包嘜,交給四姨爹,必須處理好,巴巴適適咧~~”


    “四姨夫跟‘成都路忠武軍’大都頭是親兄弟,他能……”


    “放心嘛夫人,妾身謔哪個,也不會得謔你噻~~”


    說著,金飛山摟著蕭溫又是爽得眉飛色舞,臉頰用力地蹭了兩下蕭溫,懷中抱著的“胖妹兒”,那真是香噴噴的,還軟軟的,有彈性。


    “夫人,你身上咋個還是嘞麽香唵?官人天天兒摟到起,真是安逸慘嘍~~”


    “……”


    韶州州立醫院的圖書館內,年輕女郎們的辣眼睛行為,在諸多男人眼中,自然是一種福利。


    隻是在圖書館門口的馮令頵,卻是無福消受了。


    瞄了一眼蕭溫、金飛山,又看到了縮在兩人夾縫中的鍾瑕光,被吐槽成“大頭狗”的馮令頵,很難得地摸出了一包煙。


    隻是看到醫院內禁煙的標誌之後,他又往外走,沒有點燃的煙隻是叼著,眉頭緊鎖,整個人相當的焦慮,甚至有一點點憔悴。


    一樓大廳的正門是回轉門,落地的玻璃門,門框是鑄鐵的,刷了一層黑漆,看上去就很厚重。


    推門而出,就見不遠處停了一輛汽車,車上後座的李昪,正雙手搓著臉,旁邊鍾太山跟個“昆侖洲”的大猩猩似的,還在那裏眉飛色舞,說得起勁。


    車後座的李昪看到馮令頵,眼神中流露出了無奈,招了招手,馮令頵這才走了過去,一隻手架在車頂上,低頭看著李昪:“老板。”


    “老馮,車上聊。”


    “好。”


    開了門,三個老男人對坐,鍾太山雖然沒鬧明白怎麽一回事,卻也看出來老朋友的表情不怎麽好,頓時愣住了:“老板,老馮,是不是……我做了什麽錯事?”


    “不是,老鍾你不要多想。”


    李昪擺擺手,掏出打火機,親自給鍾太山點了煙,然後又給馮令頵也點上,最後才自己也燒了一根,眯著眼睛吸了兩口,整個汽車後座濃煙滾滾,半晌,李昪這才對鍾太山道:“是我大意了啊,小瞧了小王。”


    “老板,什麽意思?”


    撓撓頭,鍾太山一臉懵逼,整個光頭都撓出了幾條抓痕。


    “之前唐州長過來,就是露個臉,隻是被小王抓住了機會啊。唐州長在冠南省是有合法金礦的,‘金礦產本’是最早的那個版本,每年產量配額非常高,光這份產本,拿去海南,直接換幾個大礦都沒問題。”


    “金礦?”


    鍾太山眨了眨眼,“這金礦怎麽了?老板,我就想著將來阿光念了書,就去大一點的單位上班,這跟唐州長有什麽關係?”


    一旁馮令頵夾著煙的手點了點:“你在外麵闖蕩,西福州、南蘇州、西泉州等等,都是金礦集散港,那些走私貨,都是調貨去南蘇州或者西福州的,然後在用馬幫、駝隊或者鐵軌,運送到唐州長的黃金倉庫……”


    “這怎麽了?整個南海都這麽幹,難不成現在要嚴打走私?”


    “……”


    “……”


    不在一個頻道上聊天,就是累啊。


    馮令頵噴了兩道濃煙,又嘬著煙屁股,好一會兒才道:“老鍾,你之前說的話,到底是誰說的?”


    “王夫人啊。”


    “叼。”


    馮令頵罵了一聲,然後看著李昪,“老板,老話說得好,娶妻娶賢啊。”


    話裏話外,都帶著一點點埋怨。


    李昪也是沒想到這一茬,頓時愣道:“老鍾,你不是說,是小王說得嗎?”


    “小王相公和王夫人,是夫妻,誰說的,有區別?”


    “叼。”


    往後一靠,李昪頓時知道自己是連續看走了眼,這姓蕭的小姑娘,居然這麽厲害,照這麽看,王角和蕭溫,豈不是一對很強的夫妻檔?


    想到這裏,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李昪之前的打算,是想把李盛唐塞過去,現在這要是塞過去,女兒被玩死的方法有多少種,他李昪可吃不準。


    揉了揉太陽穴,李昪嘴裏叼著煙,竟是有點兒疲憊。


    彈了一下煙灰,馮令頵見鍾太山還是傻不愣登的模樣,隻好掰開了揉碎了解釋道:“老鍾,人家王夫人,是讓你過來傳話給老板的,讓老板去唐州長那裏開口,把巴蜀金氏在蘭滄水或者茶南省的金礦,洗一道。這是擺了一道老板,讓老板做抉擇,並非是真的給瑕光謀前程。”


    “我叼!”


    鍾太山整個人都嚇了一跳,跟炸毛一樣,雙目圓睜,“王夫人看著二十歲都沒有,怎麽會有這麽多心思!”


    “蕭世魯個撲街,真是命好啊……”


    感慨萬千,李昪不得不承認,這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狗還大。


    “那……老板,我們不答應,不就行了?”


    “老板當然可以不答應,但是,這樣一來,老板就是不講道義……”


    具體怎麽就不講道義,馮令頵沒有跟鍾太山細說,隻是讓他領會到精神即可。


    果然,鍾太山一聽這個,頓時說道:“老板,我們能在曲江站穩腳跟,就是因為做事公道,辦事公平,絕對不能不講江湖道義啊!”


    “廢話……”


    馮令頵瞪了一眼鍾太山,這話說出來,簡直是就是紮心,沒看見老板現在渾身難受嗎?


    “這件事情,小王的老婆,是立於不敗之地的。”


    手指夾著煙,伸手到了窗外抖了抖灰,李昪歎了口氣,“說到底,還是錢先生的底子厚,小王大學有個兩三年,外放出去做秘書的資格就有了。說不定,念了一年,就是在學生會裏當主席,然後就去州縣一把手那裏做實習秘書……”


    “老板說得對,難處就在這裏,隻要王夫人不是很急,那麽洗白一個金礦,就是晚兩年的事情。換成別人,或許不在意一兩個看不見摸不著金礦的洗白。畢竟,有這個實力,有這個影響力的,誰不是家大業大?說不定中央高官都好幾個是親戚。也就是王夫人,家底不豐厚,才有這個需求……”


    能夠幫忙把金礦洗白的強力人物不在少數,但這些人為了羽毛,最多暗地裏搞搞走私,弄點批文,也就到頭了。


    一整個金礦的影響,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對事業上升期的大佬來說,金礦就是個點綴,有最好,沒有不影響什麽。


    再者,真要是開始吃肉,被人知道了,哪怕是大佬,也要把肉分出去。


    就是這個分肉過程,才是讓馮令頵和李昪愁眉苦臉的地方。


    李公館出力公關唐州長之後,股份肯定是沒有的,也就是說,肉,他們吃不到。


    賬麵上給李公館的那一份,李公館轉手就得給唐州長。


    那整個過程,就是李公館在賣氣力給王角、蕭溫夫婦的美好生活……添磚加瓦。


    當然了,順便也給唐州長送了溫暖,這一點,是沒有問題的。


    對唐烎來說,有沒有巴蜀金氏的金礦,不影響他一根毛,他是韶州州長,升官這種事情,的確需要錢,但錢不是起絕對作用的。


    到了唐州長這個段位,都是拿績效工資……


    反倒是李公館乃至整個“五姓湯鍋”,他們要更進一步,從地方土豪,變成地方真正的豪強乃至世族,就得有足夠的錢去砸開一條門路。


    麵臨的上升渠道困境,就跟“天涯洲”那些“散戶”冒險家們一樣,為了“懷化”“歸德”這些個頭銜,半輩子的積蓄甩出去,眉頭都不會皺一下。


    因為這些錢砸出去之後,接下來的兒子孫子輩,攢多少錢,那都是自己的。


    這一切,比一世富貴不知道強了多少。


    “小小年紀,不簡單……”


    有些鬱悶,被擺了一道。


    但李昪倒也不是特別糾結,隻是心中更加的提醒自己,這風起雲湧的時代中,不管是不是無名之輩,都不要太過小瞧了去。


    自己的器量、眼界,還是差了一些,跟那些名動一方的大佬,到底還是有些差距。


    欠缺了修煉。


    尤其是當初蕭家南下,他李昪是見過蕭世魯的,還招待過劉家、蕭家的人,可那時候,根本沒有正眼瞧過蕭溫。


    別說是蕭溫,就是蕭世魯那副市儈、勢利的嘴臉,除非小人得誌,否則翻不了天。


    現在看來,這天,還真是說翻就翻……


    比翻車翻臉還容易。


    “也怪我。”


    馮令頵也是開了口,“明知道‘獅駝嶺錢三郎’不會胡亂收弟子,這學生娶妻,又怎麽可能不過他的法眼。能夠讓錢三爺看中的,怎麽可能差?”


    “噯,這種話,就不要說了。”


    擺了擺手,李昪對馮令頵道,“老馮辛苦一趟,先去州府知會,然後再去唐州長府上遞帖子。”


    “現在火車站爆炸案,隻怕唐州長沒空。”


    “那就抓緊點,快刀斬亂麻。”


    李昪用一種吃不準的語氣說道,“世道變化可能會越來越快,時不待我啊。這是個機會,能搭上唐州長的家族金礦這條線,將來要是嶺南混不下去,就去冠南省。”


    “不至於吧老板?”


    一直插不上嘴的鍾太山,眨巴著眼睛,整個人有些憨癡,這種玩心眼兒的路數,他這個直來直去的,著實玩不轉。


    “沒個準的老鍾,這次爆炸案,肯定會深挖,唐州長未必會摻和其中,最多就是配合一下調查。涉及到鐵路,一般都是交通部出麵,沒看見之前來得警察,主要就是嶺南、江西、湖南三地的鐵路警察嗎?”


    “什麽意思?”


    鍾太山還是不明就裏,以前不也是鐵路警察專管嗎?


    有什麽區別?


    “因為現在初步判斷,是亂黨要搞事,‘武廣線’一斷,一天損失有多少,不用多想吧。現在沿途到處都是軌道車在巡邏,一天的米麵糧油,光江西和嶺南之間的調撥,就是多少?”


    馮令頵慣於算賬,稍稍地跟鍾太山講了講內在的邏輯道理,鍾太山頓時明白過來,恍然大悟,“老馮,這就跟出去砍人,先把對麵刀槍火銃都斷了,大排檔也掀翻,打一天就要對麵全家撲街啊!”


    “……”


    一臉無語的馮令頵很想說不是,但還是點了點頭,“就是這個道理。”


    “我叼……”


    很是擔憂的鍾太山於是看向了李昪,“老板,之前我在廣州東,好幾家銀行都被搶了,高達銀行有兩個經理都自殺了,是不是亂黨幹的啊?”


    “……”


    “……”


    還別說,鍾太山的聯想能力還挺好,湊在一塊兒來看,還真是挺有邏輯的。


    隻是消息靈通的馮令頵壓低了聲音,看了看左右車窗外無人,這才低聲道:“延巳和小韓派了電報回來,今天早上的事情,他們在廣州,看到了東海征稅船團的陸戰隊,都是高手。”


    “我叼!”


    嚇了一跳的鍾太山整個人臉色都變了,“這群黑狗現身,絕對沒好事啊老板!”


    鍾太山害怕,李昪更害怕,隻是他還得忍著。


    抖了抖煙灰,強打精神的李昪說道:“這件事情,我已經安排了人過去,之前廣州白雲山銀行被搶,‘南忠社’在街坊中的金牌眼線,就被做了。手法幹淨利落,一刀脖子,一刀心口。”


    “什麽?!”


    聽老板又說了一個讓人害怕的消息,鍾太山直接雙目圓瞪:“這群黑狗到底有什麽打算?!”


    “最好隻是求財,最好啊……”


    馮令頵帶著顫音,如是感慨著。


    隻可惜,這種想法,也就隻能存在於想象中。


    東海征稅船團的陸戰隊隻要出馬,無一例外,都是奔著功勞去的。


    錢財,都是順帶的事情。


    更讓人頭疼的是,因為東海征稅船團現在帶隊的,就是會稽錢氏的掌門人錢鏐,地方上的超然地位,讓錢鏐行事非常的輕鬆。


    幾近肆無忌憚。


    隻不過最近幾年錢老大在謀劃入閣,這件事情東海、南海兩地的豪門,都是心知肚明,可惜,願意配合的少之又少。


    錢老大真正拿住的大案,幾乎一個都沒有,海賊抓了不少,可海賊窩端了的,同樣幾乎一個都沒有。


    所有的事情湊在一塊兒,讓李昪何等的焦慮,他對王角如此的忍讓,可不是單單因為內心覺得理虧,更不是因為錢老三在“天涯洲”對他恩情如何……


    這種東西,都是說出去的漂亮話,給別人聽的。


    到了李家現在的地位,更進一步的困難,讓李昪非常的痛苦;但是,如果李家現在的一切損失殆盡……那是痛不欲生!


    錢老三會讓他痛苦,錢老大能讓他痛不欲生。


    什麽“五姓湯鍋”“始興縣伯”,在會稽錢氏那裏根本不頂用,組合拳打下來,非超級豪門就是被平推的命,最多就是保留一些香火,再保留幾分物業。


    七老八十的錢老大,脾氣可真心是沒怎麽變過。


    “錢家大老倌……得罪不起啊。”


    李昪很是鬱悶地抽了一口悶煙,說著讓左膀右臂們都覺得喪氣的話,然後繼續說道,“所以,這次雖說被蕭家的小姑娘擺了一局,但不管如何,接,還是要接住的。畢竟錢鏐跟錢鏢是兄弟,隻要跟錢鏢拉近,以錢氏兄弟的關係,錢鏐看在錢鏢的麵子上,總不至於為難錢鏢的朋友。”


    “老板能想通就好。”


    點了點頭,馮令頵心中輕鬆了許多,隻要老板不固執,不為了臉麵而惱羞成怒,剩下來的事情,就是個交際上的問題。


    “順便啊,老鍾,既然王夫人說可以帶瑕光去洛陽女子大學附屬中學讀書,那你就順勢答應下來。既是對瑕光好,也順道可以拉近關係。長期跟小王相公那邊保持聯係,總歸是不錯的。”


    “好!”


    鍾太山倒是瀟灑,他也不想太多,在他看來,自己女兒跑去王角那裏,比在李公館上班,那是強多了。


    看老板和老馮這副戰戰兢兢的模樣,腦子轉得慢的鍾太山也不傻,尋思著自己女兒跟著小王相公,要前途更加光明啊。


    “那……老板,我之後就去一趟州府。”


    “辛苦你一趟。”


    “辛苦不怕,就怕連辛苦都沒得辛苦。”


    馮令頵這話戳中了李昪的糾結之處,歎了口氣,李昪也隻能歎道:“盡人?


    ?,聽天命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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