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握緊劍身的手,一個簡單的動作,卻隻有麗自己知道到底需要多大的決心和勇氣。


    那一瞬間,麗的整個世界都仿佛在土崩瓦解。她花了十幾年找到的歸處和港灣,正如同風中散落的細沙一般,逐漸遠去。


    巨大的悲傷將其籠罩,麗閉上了雙眼,已經不敢再去看劉昶熙,她不想看到劉昶熙血濺當場的樣子,因為這注定會成為她永恒的夢魘。麗隻希望之前劉昶熙身上的那份淡然和自信能夠始終留存在自己心中,雖然她也不清楚自己到底還有沒有繼續活下去的意誌。


    麗咬緊了雙唇,死死地閉著眼睛,等待著周圍人的驚呼為今日的鬧劇做最後的宣判,然而預想之中的喧鬧聲卻遲遲沒有出現,劍入喉頭的濺血聲也並未如期而至。


    “怎麽回事?”麗掙紮著,緩緩睜開了眼睛。


    麵前劉昶熙手中的劍並沒有揮砍下去,劉昶熙本人神情有些呆滯,愣愣地看著正殿前方,整個大殿之內所有人也順著劉昶熙目光的方向凝視著,目光的彼端正站著四個仿佛憑空出現的年輕人。


    “他們是誰?難道還有新的援軍?”劉昶熙沒死,麗的心中又驚又喜,她知道一定是因為眼前幾個年輕人出現的關係。可就憑幾個年輕人難道還能對在場局勢帶來什麽新的轉機不成?這樣一想,好不容易燃起的希望又瞬間暗淡了下去。


    “呼呼...似乎是,趕上了。”為首之人大口喘著粗氣,雙手撐膝說道,“我真是倒了大黴遇到你們幾個瘟神,都快把我榨幹了,我風家風神步打問世以來就沒被人嫌棄過慢!”正是風家少主風臨。


    “真是粗俗。”身旁的丁若言不以為意地說道,一邊環視著周圍的情況,目光很快便鎖定了左相陳紹介和他身邊的黑袍人卜莊。


    這就是害的驚雷劍宗不少年輕弟子喪命的罪魁禍首!


    這是丁若言此時唯一的關注點,也是他來到此處的最大理由。替那些為權力鬥爭無辜冤死的同宗兄弟們報仇。隻有親自手刃幕後之人才最為痛快。


    “還好提前清掃了一條快速入宮的通道,真是千鈞一發。”站在風臨另一邊的秋暮低聲說道。


    “這次能及時趕上,多虧了秋暮兄和風臨兄了。”方才一路上走得急,風神步全力施展之下的驚人速度讓此時的蘇慕還有些眩暈感。


    據風臨自己所說,這一招他也還沒修煉到位。若是全力施展的話,速度上雖然可以保證獨步天下,罕有敵手,但在方向距離的把控上就做不到那麽精確了。而且若是帶人同行,不僅速度會有所減緩,同行之人也會因為沒有風神罡體護體,而無法在強烈的氣流中保持平衡。此時的蘇慕甚至連站立都有些困難。


    “你還好意思說啊!看你年紀輕輕,長得也是正人君子的樣子,沒想到和丁若言那家夥一樣滿肚子壞水,居然讓我去當誘餌引開司徒家守衛!還好我身法過硬!愣是沒讓他們追上。甚至還能偷得空閑回來看看你們倆的情況。若不是我及時趕到,就憑你們倆那速度,跑死了也跑不出司徒宅邸的勢力範圍!”


    “知道了,知道了。現在可不是說這些事情的時候。”丁若言死死地凝視著左相陳紹介,冷冷說道,“別忘了我們是來幹什麽的。”


    “蘇慕?你怎麽會在這裏?本王還以為你已經...”劉昶熙的臉上寫滿了驚訝。


    垂楊嶺內發生的事情劉昶熙也已經聽聞。在劉昶熙心裏,就算蘇慕天賦異稟,和十傑宗族弟子相比也不遜色,但畢竟對手都是些嗜血的怪物。連太極劍宗和驚雷劍宗這樣的頂級宗族可能都要損傷慘重,更不用說蘇慕這種孤身前往的了。


    原本劉昶熙以為蘇慕可能早已殞命垂楊嶺,卻沒想到此時此刻竟然出現在了整場動亂的中心。他身邊的三個年輕人劉昶熙也認識,全都是真正頂級宗族的核心弟子。蘇慕怎麽會和這三位在一起?


    他來到這裏的目的又是什麽?


    靈犀和王師看著蘇慕,此時靈犀的臉上已經寒霜密布,全然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和果決。身旁的王師甚至在她眼中看到了一絲隱藏很好的慌亂。


    靈犀何等智慧,稍微動動腦筋,很快便理順了頭緒。


    “季淩。”靈犀開口道,“你又做些多餘的事。”


    王師沒有答話,他知道,今日蘇慕出現於此,原本終於落下帷幕亂局可能又會出現新的變故。眼下最好的做法就是,趁著蘇慕開口之前,趕緊將劉昶熙先行殺死,以絕後患。


    但恐怕也就隻能想想了,若真是這麽做了,那之前精心籌劃的布局,讓靈犀能夠名正言順符合大義地重奪皇位的計劃也就毫無意義了。


    王師心裏有些無奈,眼下城外還有很多不穩定的因素在蠢蠢欲動。偏偏朝內的事情卻一直拖著無法塵埃落定,這樣下去隻怕免不了還是要走向最壞的結果。


    “王師,姨娘。”蘇慕走上前去,對著二人行禮作揖,恭敬地道。雖然已經知曉了大部分的真相,心裏也有很多複雜的情緒在擾動,但此刻的蘇慕還是沒有失了禮儀和分寸。


    靈犀姨娘和王師對自己有恩,這是實實在在的。哪怕他們利用了自己。


    “你不該來到這裏的,孩子。”王師歎了口氣回應道。“如果今日你沒有出現,而是乖乖待在垂楊嶺,等一切塵埃落定就好了。我們不想把你卷進太深。”


    “王師,從您讓我去到太子殿下身邊那時候起,我就已經不可避免地卷進去了。”蘇慕的語氣很平靜,他很好地克製了自己的情緒。“事情的經過我已經聽司徒鏡說過了,也知道了姨娘的身世,包括你們的計劃。我現在站在這裏隻有一個請求,希望你們能夠留太子殿下一條生路。”


    “什麽?蘇慕?王師?靈犀姨娘?”在場所有人,包括劉昶熙此時都被這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到了,這實在太過離奇。原來自己一直看好的人竟然是靈犀和王師安插在身邊的奸細?聽語氣他們之間的關係似乎還很不一般。


    劉昶熙此時不得不佩服靈犀姑母的手段,竟然舍得將自己的親人,一個天賦如此高絕的孩子派來當臥底。就算有暗部首席藍辭在暗中保駕護航,這樣的舉措也未免有些大膽。


    仿佛吃定了自己一定會重用蘇慕似的。


    可若是如此,蘇慕此時出現在這裏又是什麽意思呢?聽他剛才所說的話似乎還在為自己求情?而且劉昶熙仔細想了想,也實在沒想到和蘇慕相處的過程中,這個少年有什麽詭異的舉動,或是對自己有什麽不利。


    就在這一瞬間,蘇慕和劉昶熙隔空對視了一眼,也就是那一瞬間,看著蘇慕純澈而坦蕩的眼神,劉昶熙便明白,蘇慕仍然和自己是同一陣線的,至少,他應該沒有要對自己不利的意思,懸著的心也算是放了下來。


    這種毫無來由的信任讓劉昶熙自己都有些驚訝。


    “我們沒有打算要太子殿下死,”靈犀仍舊沒有開口,王師索性接著應道,“自刎隻不過是太子殿下自發的行為而已。”


    “雖然與太子殿下交往時間不久,但我對他的性格也算多少有些了解。若是為了保證皇位穩固而將太子殿下囚禁控製起來,遠離朝廷,對他來說隻怕比死了還難受吧。”蘇慕望著劉昶熙說道。


    蘇慕一席話讓王師愣住了,而一旁的劉昶熙更是百感交集。


    他們二人這才相處多久,沒想到蘇慕竟然對自己的心理把握的如此準確,甚至可能比一直陪在自己身邊的麗更了解自己。


    而這樣一個人,居然還是皇姑母派來自己身邊潛伏的。現在大局已定的時候還要堅定地站出來為自己求情。


    “慕兒,你快退下。”靈犀終於開口,語氣中聽不出什麽感情,“我不知道王師到底對你說了什麽,又是為什麽要把你牽扯進來,但我自始至終就不想讓你攤這趟渾水!”


    “靈犀姨娘,司徒鏡都已經把您的事情告訴我了,現在您已經勝利了,沒有必要趕盡殺絕啊!”


    “這件事沒有轉圜的餘地,你根本不了解。”靈犀繼續說道,“現在不是我想要劉昶熙死,是他自己的性格不允許自己苟且地活著,你明白嗎?對我來說仇人就隻有劉定瑞一個而已,劉昶熙是死是活根本與我無關。”


    “不,還有別的辦法的!我待在太子殿下身邊的時候對太子殿下的性格有所了解,他絕對不是那種貪圖個人權力的人。他的心裏裝著蒼生社稷和黎民百姓,他也一直致力於調和朝廷和宗族之間的關係,是個真正有著大胸懷大氣魄的人,即使不再是太子,我相信他也一定可以成為姨娘您的很好助力,幫助您一起管理好圖南!”


    “幫我一起?”靈犀完全沒有想到蘇慕的口中竟然會說出這樣的話,一時間甚至感到有些好笑,“慕兒你太天真了,在真正權力麵前哪有人會輕易放棄?這可是皇位!是整個國家的主宰!今日就算他劉昶熙迫於局勢妥協了,誰能保證日後他不會動些歪心思卷土重來?他是太子,距離皇位一步之遙,而我是將他趕下去的那個人,更會是他的殺父仇人。這樣的人你要我將他留在身邊,還委以重用?”


    劉昶熙望著蘇慕,顯然他也完全沒有想到能從蘇慕的口中聽到這樣的話。但劉昶熙心裏也清楚,一位合格的帝王是絕對不會允許自己的身邊留存著這樣一個巨大的隱患的。更不用說還將其委以重任了。


    劉昶熙知道,靈犀絕對不可能是這樣的人,如果她真是這樣的人,就不會隱忍這麽多年,布局這麽久,隻為了一朝複仇了。


    “對,靈犀姨娘,我就是這個意思。”蘇慕的語氣十分堅定。


    “哈哈哈哈!蘇慕!你是把皇姑母當傻子還是自己腦子不太好?能對一個相處沒幾天的人如此信任?”劉昶熙突然放聲大笑道,“收起你無用的同情心吧!我根本不需要你的憐憫!我劉昶熙身為太子,今日卻在朝上受盡屈辱,如果老天還能給我一個機會讓我活下去,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蘇慕看了看劉昶熙,閉上眼搖了搖頭,似乎對他說的話完全不以為然。


    蘇慕聽得出,這不是劉昶熙的心裏話,他之所以這樣說,隻不過是不想自己再做無謂的爭取,從而影響到自己和靈犀姨娘他們的關係吧。


    而對於劉昶熙來說,他所說的倒也不完全是假話,盡管為蘇慕著想的心意是真的。


    蘇慕的提議雖然很誘人,但靈犀斷然不可能同意。即使靈犀腦子也抽了真的同意了下來,劉昶熙也沒有任何自信可以真的像蘇慕說的那樣,盡心盡力地輔佐她治理國家。


    靈犀也說過,無論如何,劉定瑞和王之煜她是一定要殺死的,這兩人對她來說就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唯有親自手刃才最為痛快。而她與劉昶熙之間雖然沒有直接的仇恨,但畢竟即將成為劉昶熙的殺父奪權之人,要說劉昶熙心裏沒有任何想法是絕對不可能的。


    不管是皇位,還是父親,對劉昶熙來說都是非常重要的存在。


    皇位自不用說,本就是劉昶熙從一個孤苦伶仃勢單力薄的皇子奮鬥到今日的最大動力。而父皇劉定瑞雖然可能不是一位合格的皇帝,但作為父親確實一直對自己不薄。這些年來自己對其提的各種要求大多都被滿足,當上太子以後更是直接放權,將江山社稷全然交給了自己,隻是當一個名義上的皇帝而已。這番信任也是極為難得的。


    所以劉昶熙很是糾結,很是矛盾,他不知道自己在這樣的關係之間會做出怎樣的選擇。似乎怎麽選都會辜負一些人的期望。


    既然如此那還不如不選。


    更何況劉昶熙自認對蘇慕的恩惠根本沒有大到如此程度,他會選擇扶持蘇慕更多的也是看中蘇慕的天賦,說白了就是相互利用而已。感情談不上多深,信任也還沒有建立起來,怎麽好像蘇慕一副了解自己到骨子裏的樣子?他真的那麽有自信自己不會做出背叛他的事情來嗎?


    劉昶熙忍不住又望了蘇慕一眼,他的眼神還是那樣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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