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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剛來美國那幾年,被白人挑釁過,被黑人攻擊過。」


    唐熠像被拖入無邊的黑暗一般,聲音愈加消沉:「一開始,我跟他們打架、硬拚,經常被打到渾身是傷。」


    蔣凡晞捂住嘴巴,雙眸蒙上濕意:「那你爸知道嗎?他沒有想辦法保護你嗎?」


    「沒有,」唐熠搖頭,「他說——能永遠保護你的,隻有你自己。如果你無法在叢林裏廝殺、建立屬於自己的安全領地,那你幹脆去死,因為隻有死路一條。」


    「天啊!」蔣凡晞哭了,「他怎麽這樣啊?!」


    唐熠卻笑了。一手操控著方向盤,另一手揉著她的臉,用指腹撚去她眼下的淚花。


    「他說,要想不被欺負,要想好好活著,隻有一個辦法——成為強者,把那些欺負我、對我有威脅的人全都除掉。動手之前,先分析局勢。對方如果單槍匹馬、沒有回擊能力,直接做掉;對方如果有能力報復回來、如果有同夥,那就不要當場硬拚,來暗的,用手段逼到他自取滅亡。」


    蔣凡晞傻眼,神色複雜地望著唐熠冷峻的側臉。


    「暴力行為一般需要負刑事責任的,報警把那些壞人抓起來坐牢不就行了?為什麽要……把人逼死?」


    她終於明白,為什麽見到唐世明真人,會覺得害怕和瘮人了。


    因為唐世明渾身散發著鬣狗一樣的氣質——鬣狗個頭不大,卻是除了獅子之外最強悍的動物。它能從獅子、獵豹手中奪走獵物,甚至殺了獅子。


    弱肉強食的叢林世界裏,個頭不大卻擁有超強攻擊力的動物,它對獵物的每一次捕殺、對同樣兇狠的對手的掠奪,都是經過長久、耐心的等待,然後一招斃命。


    在那些互相撕咬到血肉模糊的瞬間,它們仿佛忘記了自己會流血綻肉,疼痛並未使他們停下撕咬的步伐,因為不這樣,它們隻能成為其他動物的獵物,被撕開血肉,掏空內髒,最後成為一堆森森白骨,與叢林裏的土壤化為一體。


    如果唐世明是鬣狗,那唐熠……


    蔣凡晞不敢深想,低頭擺弄手機,掩飾自己的不安。


    她想起唐焌提到的「北美投資圈開膛手ty」,大拇指移到搜索app上,點開,終究是沒打出那幾個字。


    她不想因為網上亂七八糟的、並不客觀的傳聞而對ty有先入為主的印象。


    她把手機屏幕熄了,踟躇半晌,問:「開膛手ty是怎麽回事?為什麽是開膛手?」


    唐熠似乎是已有心理準備,從容道:「開膛手傑克殺人之後,還要把被害者的內髒掏出來。他們給我取這麽個外號,大概是覺得我不僅要那些企業死,還要掏空他們的內髒,認為我太絕了吧。」


    車窗外,夜色正濃。


    芝加哥的冬夜,狂風肆虐,一下一下拍打在車窗玻璃上,轉化成一聲聲淒哀的鳴叫。


    蔣凡晞不受控地發了個抖,心髒狂跳,久久都無法平息情緒。


    她已沒有心情再細問唐熠是如何掏空那些企業的內髒,更不想站在道德製高點批判唐熠的行為是否正確、是否人道。


    叢林法則向來如此,優勝劣汰、弱肉強食,唐熠不拿「冷血」當武器,不用等到被叢林淘汰,便會先死在唐焌的拳頭下。


    如果可以選擇,唐熠大概也不會想成為這樣的「強者」。他的歸宿,似乎在20年前那一場關於撫養權糾紛的審判裏,就已經提前書寫好了。


    這20年來,他咬著牙、含著淚,帶著對母親、對故鄉的思念,在美國這個叢林社會裏踽踽獨行著、廝殺著。他也許血肉模糊過,也許崩潰過,但他沒有選擇。


    蔣凡晞吸了吸鼻子,扭頭看窗外飛馳而過的霓虹燈。


    她不想讓眼淚流下來,不斷往上轉著眼睛:「我懂你。」


    「是嗎?」唐熠口氣很淡,「說說看。」


    「你父親對你的影響應該挺深刻的。」蔣凡晞說,「我之前一直認為你隻是不愛說話,性格比較深沉,現在想來,我那些看法還是膚淺了。」


    她吸著鼻子,咽了咽嗓子,繼續說:「我現在想來,你身上有陰暗的特質,一旦刺激源出現,這種特質就會像猛獸一樣,從你體內鑽出來。比如你哥哥的事情,我相信你之所以能把他的股份吃下來,一定是很早就開始布局,他一步步踏入你的局,最終成為甕中之鱉,任你宰割。」


    唐熠回頭看她一眼,竟然笑了。


    「所以呢,你怕我嗎?」他看回前路,「我有唐世明的基因,又經過他幾年言傳身教,也許我最後會成為他那樣的人。」


    蔣凡晞竟然從他聲音裏聽出了絕望。


    她握住他放在換擋杆上的手。他的手很冰很冰,像他的聲音那樣。


    「我常常有一種割裂感,大概是因為14歲之前,我所受到的教育是與人為善;可14歲之後,這種觀念被顛覆了。」


    「哎,」蔣凡晞嘆氣,「你現在也不怎麽和你爸接觸,能不能把他教你的那些通通忘掉?」


    唐熠苦笑:「大概不行吧。因為今天的我,是過去的經歷造就的。過去的事已成既定事實,今天的我隻能這樣。」


    蔣凡晞不知道該怎麽勸他了。


    每個人都在嚐試著與自己身上的劣質基因對抗,與原生家庭和解,可哪有那麽容易?


    這個世界,沒有絕對幸福的人。每個人身上都有不同程度、難以對他人名狀的痛,在無數齲齲獨行的日子裏,一邊堅強著,一邊自愈著。


    這大概就是人生吧。


    不要回頭看,也不要想太多,帶著落幕無悔般的決心……往前走。


    ……


    回到公寓,唐熠一聲不吭進了書房,蔣凡晞做了點簡單的意麵和沙拉,去喊他出來吃飯時,看到他站在書房鬥櫃前,手裏拿著一個相框,細看之下,眼眶紅紅的。


    知道他想母親了,蔣凡晞沒有打擾他,悄悄退出書房。


    她給自己倒了一杯水,在餐椅上坐下來,打算吃過晚餐就去洗澡,然後再給唐熠按摩一下肩頸和頭皮,舒緩他緊繃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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