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惡行(下)


    給柳兒請脈的那大夫留了一張安胎補身的方子,大太太叮囑大廚房的兩個婆子每天照方子煎了藥送過去。


    這天晚上自然是也不例外了。


    等“補藥”送進去後,方媽媽從拐角處走出來,在守在門口的兩個粗壯婆子耳邊輕聲說了幾句,兩個婆子點了點頭,跟著方媽媽進了屋子,反手關上了門……


    “柳兒姑娘,你也不要怨別人,怪就隻怪你自己不識抬舉……”方媽媽左右示意了一下。


    兩個婆子會意的上前按住了柳兒。


    “你們要幹什麽?放開我,快放開我……”柳兒踢著兩條腿叫了起來。


    “哼!”方媽媽冷哼了一聲,“太太一片好心,特意吩咐廚房熬了補藥,柳兒姑娘卻不肯好好喝藥,這每天一碗補藥也得不少花費呢……”


    方媽媽端過床頭櫃上黑乎乎的湯藥,捏著柳兒的下巴毫不猶豫的灌了下去……


    “柳兒姑娘好好歇著,我們先退下了!”方媽媽捂著柳兒的嘴,足足一盞茶的功夫後才鬆開。


    兩個婆子跟著方媽媽出了房間,“砰”的一聲,在外麵把門落了鎖。


    柳兒摳著嗓子眼,幹嘔了半天,隻吐出了幾口唾沫,緊接著下腹就傳來隱隱的痛楚……


    “開門,快開門,放我出去……”柳兒驚慌的拍著門叫了起來。


    外麵守著的兩個婆子相互對視了一眼,快步走開了。


    柳兒衝到窗前,用力的搖晃了幾下,窗子也被鎖的死死的,柳兒捂著肚子跌坐了地上,地上是一灘一灘的血跡,抬頭絕望的看向了屋頂的橫梁……


    曹玉怡下了學,到朱氏處跟曹禹庭玩了會兒,帶著勝兒慢悠悠的往回走去。


    剛進正院,曹玉怡就覺得院子裏氣氛不對勁兒,在院子門口頓了一下,快步朝裏走去。


    勝兒上前半步想說什麽,曹玉怡抬了抬手,阻止了勝兒。


    院子了有嘈雜聲,好像是一個女人在撕心裂肺的叫著什麽。


    曹玉怡循著聲音走了過去,看到了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的殘酷場麵。


    那個渾身是血的丫頭,曹玉怡認識,是大太太屋子裏的,前幾個月滿院子都知道了柳兒撞了大運,懷了大老爺的子嗣,怕是又一個丫頭要翻身了,她是一個清清秀秀的丫頭,身材較一般丫頭要豐滿,早兩年經常看到她跟一群小丫頭躲在園子裏,拿花瓣染指甲,相互鬧上一陣子後,再在大太太回來之前洗掉……


    “……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們的,哈哈,人在做老天都看著呢,你以為你做了那些醃事,還能有什麽好報!哈哈,我和我可憐的孩子就在地獄裏等著你,看你上刀山下油鍋,夜夜纏著你……”柳兒搖搖晃晃的站在屋頂上,下身的血浸濕了整條裙子,順著屋簷滴了下來。


    曹玉怡都懷疑人身體裏怎麽可能有那麽多血。


    喊著喊著,屋頂上的血人突然淒厲的大叫了一聲,曹玉怡眼睜睜的看到一個已經成形的嬰兒從屋頂上滾了下來,滿目都是紅的黃的……


    大太太帶著人從外麵急匆匆的趕了回來。


    柳兒猶在屋頂上喊著……


    曹玉怡隻覺得胃裏一陣陣的翻騰,耳邊嗡嗡的響,周遭的聲音都好像離得很遠。


    勝兒看曹玉怡不對勁兒,用力扶著曹玉怡趁人不注意離開了。


    “怎麽回事?”迎出來的王媽媽嚇了一跳,慌忙問道。


    “四小姐方才在那邊受了驚嚇……”勝兒輕聲說道。


    “怎麽讓四小姐看了那醃髒的事兒……”王媽媽接過曹玉怡,半抱半扶的進了屋子,擰了一個熱帕子給曹玉怡擦了擦臉。


    曹玉怡這才有了反應,“哇”的一聲吐了出來。


    “四小姐,要不請個大夫來看看?”王媽媽一邊輕拍著曹玉怡的後頸,一邊低聲問道。


    勝兒機靈的遞了一杯涼茶過去。


    “不必,我沒事兒,現在兵荒馬亂的!”曹玉怡吐出漱口水,有氣無力的說道。


    王媽媽也是知道厲害的,遂不再多言。


    外麵什麽時候消停的,曹玉怡也不知道,王媽媽怕曹玉怡心神不寧,特意換下了今晚值夜的小桃,早早的伺候曹玉怡洗漱過上床歇了。


    這一夜,曹玉怡卻是翻來覆去,似夢非夢的折騰了一晚上,那滿目的紅與黃、未成形的嬰兒、柳兒猙獰的麵部……不時在腦海中閃過……


    第二天早晨起床就覺得頭痛欲裂,王媽媽拿手心試了一下,驚呼了一聲,又把曹玉怡按回了床上,“好燙,四小姐,您發熱了!”


    “唔……”曹玉怡晃了晃腦袋,昏昏沉沉的應了一聲。


    王媽媽喚了小桃和紅兒進來守著曹玉怡,自己往大太太處了。


    大太太臉上搓了厚厚的一層粉也遮不住有些暗黃的臉色和眼睛下麵的黑眼袋,正一邊按著額頭,一邊小口喝著提神茶。


    “太太,四小姐的奶娘王媽媽求見!”小丫頭在外麵通傳道。


    大太太蹙起了眉頭,還是朝立在旁邊的如霜點了點頭。


    如霜會意的揚聲叫道:“請王媽媽進來!”


    “給太太請安!”王媽媽跪伏在大太太麵前道。


    “起來吧,四姐兒呢?”大太太挺起上身問道。


    “回太太的話,奴婢今兒一早便發現四小姐發了熱,人熱的昏昏沉沉的,連床也起不了,怕是昨天夜裏邊起了病,還請太太允了大夫瞧一瞧四小姐……”王媽媽躬身道。


    大太太額角跳了跳,吩咐道:“李媽媽,拿了曹府的帖子去給四小姐請個大夫進來!”


    李媽媽應了一聲,快步朝外走去。


    “謝太太,謝太太!”王媽媽又跪下來,連磕了幾個頭。


    “既然如此,四姐兒這幾天就好好在屋子裏養著,我稍後再過去看四姐兒,有什麽缺的隻管去庫房支……”大太太交代了幾句,打發王媽媽回去了。


    王媽媽去廚房端了一碗米湯回來,給曹玉怡喂了幾口,外麵的小丫頭便報大夫來了。


    年紀大些的小桃趕緊避了出去。


    紅兒和勝兒上前,放下了床帳。


    王媽媽這才出去迎了大夫進來。


    “我們四小姐昨天晚上受了些驚嚇,怕是夜裏就發了熱,勞煩劉大夫了!”王媽媽三言兩語交代了曹玉怡的病因。


    劉大夫點了點頭,轉身接過小藥童手裏藥箱子,拿了脈枕出來。


    紅兒小心的從帳子中把曹玉怡的手腕拿了出來,勝兒立即就用一個帕子蓋了上去。


    劉大夫仔細診了脈。


    “大太太來了!”


    這時候隨著小丫頭的通報聲,大太太帶著幾個婆子已經進來了。


    “給大太太請安!”王媽媽和紅兒、勝兒一起行了個禮,齊聲道。


    “給太太請安!”劉大夫頭也不抬的做了一個揖。


    “快請起來,大夫,我們四姐兒怎麽樣?”大太太溫和的問道,“嗯,我們還是出去說罷,省的擾了四姐兒!”


    “太太說的是!”劉大夫陪著笑應道。


    眾人一起出了屋子,隻留了紅兒照看曹玉怡。


    “貴府四小姐這是驚了心神,晚上又受了涼,老夫這裏有一個方子,先與四小姐用著,等退了熱便無凶險了……”劉大夫開了方子,沉聲交代道。


    王媽媽接了方子,低聲道了謝。


    “有勞劉大夫了,李媽媽送劉大夫!”大太太吩咐道。


    李媽媽應了一聲,與劉大夫一起行了個禮退了出去。


    大太太又過去看了曹玉怡,曹玉怡燒的昏昏沉沉的,掙紮著抬了抬眼皮,又陷入了昏睡中。


    王媽媽上前幫曹玉怡掖了掖被子。


    大太太又隨□□代了幾句,便匆匆離開了。


    老太太院子裏,老太爺用過了早飯,隨口說道:“孫氏她們幾個年紀也大了,有些事兒,你也不要太計較,都這把年紀了,這麽安安穩穩的過日子不好……”


    老太太氣得一口氣梗在喉頭,險些沒背過去,白著臉應了,中午就胸口疼沒用午食,晚上撐著陪老太爺用了飯,又得知老太爺要去大小吳氏處歇了,等人一走,老太太就摔了茶杯……


    等大太太處理好了柳兒的屍體,隔日早晨來報柳兒的事時,老太太手裏的拐杖險些沒敲到大太太身上,在地板上擊的“咚咚”直響,破口大罵了一通。


    “老太太教訓的是,是兒媳婦兒疏忽了!”大太太忍著怒火垂頭恭順的應道。


    “這些年來,若不是看你給老大生了個嫡子,容你在後院這麽放肆……”老太太口不擇言的繼續罵著。


    大太太把手裏的帕子越捏越緊,連指關節都有些泛白了。


    老太太罵累了才緩了口氣,喝了半杯茶,“事兒已經發生了就算了,我這裏有兩個丫頭很是不錯,你先見見吧,西柳、東芸,出來給你們太太磕個頭!”


    大太太險些沒把持住,幾乎撕裂了手裏的帕子。


    “奴婢西柳見過大太太!”


    “奴婢東芸見過大太太!”


    “老大不過而立之年,在子嗣上還有不少機會,這兩個都是我特意挑出來好生養的丫頭,若是老大在子嗣上還無所出,到時候別怪我翻臉無情……”老太太壓低聲音威脅道。


    “謝老太太,老太太挑出來的這兩個丫頭肯定都是好的,隻是,大老爺前些日子看中了兒媳婦兒身邊的一個叫如露的丫頭,兒媳婦兒原就想著這幾日便安排她伺候大老爺,沒成想出了柳兒這事兒……”大太太弓著身子道。


    老太太“哼”了一聲,“即使老大自己看中的,不過一個丫頭罷了,多一個少一個又有什麽關係?”


    “原是兒媳婦兒多心了,老爺已經不是年輕人了,兒媳婦兒怕老爺被掏空了身子……”大太太細細的解釋道。


    老太太眼神閃了閃,“東芸這丫頭伺候的我很是舒心,我這老婆子也很是舍不得,既然這樣,東芸就先留著吧!”


    “是!”東芸給老太太磕了個頭應了。


    西柳臉上露出了淡淡的喜色。


    老太太發了一通火,也有些乏了,交代了西柳幾句“好好伺候大老爺、大太太”之類的場麵話,便打發大太太回去了。


    這邊如露早就得了消息,正收拾著包袱,大太太發話收拾了一個小院子出來暫時安置西柳和如露,等挑個吉日再讓大老爺與兩人圓房,更是放話,兩人有了子嗣便直接抬為姨奶奶……


    “這些年在府裏,你還沒看清楚?”如霜紅著眼圈,恨鐵不成鋼的低聲問道。


    “如霜姐姐,我知道……”如露從匣子裏拿出一對小巧的短發簪,“如霜姐姐,這個你留著做個念想吧!”


    “總之、總之,你自己好自為之吧!”如霜一跺腳接過簪子,塞了一個小荷包在如露手裏,用帕子捂著眼角跑了出去。


    如露捏著手裏的荷包,隻在心裏暗暗發誓,必是要風風光光的成為主子的……


    曹玉怡半躺在床上,聽勝兒說著府裏的事兒,時不時的插嘴問上一句,燒是今兒早上退得,就這樣在這個隻靠見效緩慢的中藥的地方,一天一夜能退燒已經算是極好的情況了。


    “我的好小姐,怎麽又起來了,大夫交代您要好好休息哩……”王媽媽端著一碗熱氣騰騰的銀耳羹進來,見曹玉怡坐了起來,放下羹湯就上前要幫曹玉怡拉上被子。


    坐在床頭小踏子上的勝兒趕緊站了起來。


    “媽媽,不礙事兒的,躺了這兩日,也有些膩歪了,聽勝兒說說話兒,反而好受些!”曹玉怡啞著嗓子說道,燒了一天一夜,連嗓子都燒啞了。


    王媽媽見狀,隻得作罷,又端起銀耳羹道:“四小姐,先把這個喝了吧,最是潤喉了……”


    曹玉怡順從的喝了小半碗,扭頭避過了王媽媽手裏的勺子,“夠了,媽媽,整日躺在床上,肚子也不餓!”


    王媽媽也不勉強,收拾了碗盤下去了。


    曹玉怡朝勝兒點了點頭,示意她繼續。


    勝兒抿嘴一笑,挑了有用的,繼續跟曹玉怡嗑嘮。


    朱氏昨兒晚上在大太太處立完了規矩,匆匆過來看了曹玉怡一次,那時候曹玉怡還在發熱,朱氏守了會兒便離開了,今兒早上也來了一次,不過曹玉怡還沒醒,朱氏悄悄看了一眼,又往大太太處去了,兩人竟是一句話也沒說過。


    “你去歇會兒吧,給我拿本書過來!”約莫小半個時辰後,曹玉怡笑著吩咐道。


    勝兒應了一聲,站起來行了個禮,快步退了出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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