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繡攬著高公子的胳膊走進姑蘇城,一個般般入畫百般難描,一個蓬頭垢麵衣衫襤褸,一個趾高氣揚顧盼自雄,一個垂頭喪氣萎靡不振,兩個人走在一起就像公主和乞丐一樣,偏偏又這樣親密,這樣旁若無人,簡直比銀河倒掛鐵樹開花還稀罕。而蘇繡挽著他的胳膊,就好像挽著世上最高貴最有風度的白馬王子一樣,高昂著腦袋,孔雀一樣的驕傲


    “你——你——你——”高公子受不了眾人灼熱的眼光,抽了抽胳膊。


    “你想說什麽?”蘇繡問著,用力攬緊了他的胳膊。


    “我們——走在一起——”


    “你不覺得很難得嗎?”蘇繡很天真地看著他。


    “是很難得——可是——”


    “那就行了。”蘇繡說著突然伸手探入高公子懷裏。


    “你幹什麽?”高公子沒想到她竟然在眾目睽睽之下做出這種動作。


    “不幹什麽,你以為我想占你便宜啊!”蘇繡摸出一把銅錢,扔給路邊的眇目乞丐,眇目乞丐一個魚躍撲倒,把破瓷碗壓在身子底下,旁邊的瘸腿乞丐一個箭步衝上來,甩開拐杖敲打著眇目乞丐,另外一個拉著二胡的乞丐也用二胡敲著眇目乞丐的腦袋,旁邊幾個小乞丐過來扯他的腿,眾人紛紛注目這一出鬧劇。


    高公子心痛不已,急忙就要過去搶回來。


    “幹什麽,你要去和乞兒搶錢嗎?”蘇繡怪聲道。


    高公子麵上露出慘然的表情。“你何必慷他人之慨!”蘇繡咯咯一笑,卻不答話,拉著他走進姑蘇城裏最氣派也最昂貴的酒樓——天香樓。


    國色朝酣酒,天香夜染衣!天香樓的楹聯,橫批:國色天香。高公子踟躕不前。


    “怎麽了?”蘇繡問道。


    “我——我——我——不——”沒等他說我蘇繡就拉著他進去了。店裏的人齊刷刷注視著他們。高公子恨不得把頭縮進胸膛裏,蘇繡卻更加驕傲地拉著他上樓,傲然道:“我要最好的座位!”說著扔給小二一枚金元寶。小二屁顛屁顛地引著他們上樓。


    蘇繡大喇喇地坐下,冷然道:“我隻要最好的酒,最好的菜。”說著右手在桌子上輕輕一拂,忽然又出現了個金元寶。“是極是極!”小二更加屁顛屁顛地去了,不過還是忍不住回頭看了高公子兩眼。


    “對了,你叫什麽名字?”


    “你不是知道嗎?”


    “我隻知道你是長陵高公子,你的名字叫什麽?”


    “高公子。”


    “高公子?你姓高,名字就叫公子?”


    “嗯。”高公子點了點頭。


    “嗬嗬,那我就叫蘇姑娘吧,姓蘇,名字就叫姑娘。”


    “你不是叫蘇繡嗎?而且已經有人叫蘇姑娘了。”


    蘇繡哇的一聲哭了出來,趴在桌子上麵,雙手使勁捶著桌子。“難道天底下就她一個人可以叫蘇姑娘嗎?難道她是仙女下凡我便是土雞瓦犬不成?為什麽每個人都喜歡她而沒人喜歡我?我為什麽有個這樣的姐姐?我為什麽不死了算了?”


    高公子幹笑著:“我不是這個意思。”


    “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你們都是這個意思!哇——”


    就在此時,小二流水般把菜上全了。


    “那你繼續哭吧,我要吃飯了。”高公子剛說完蘇繡已然起身。高公子盯著她的眼睛道:“女孩子的眼淚真好看!”蘇繡又使勁擦著眼睛。“幹嘛要擦呢!這樣子多好,梨花一枝春帶雨。我還沒看夠呢!”


    “我偏不要你得逞!”蘇繡跺腳道。


    高公子看著一桌的酒菜,敲著桌子道:“世間人睜眼觀看,論英雄錢是好漢。有了他諸般稱意,沒了他寸步也難。拐子有錢走歪步合款,啞巴有錢打手勢看。如今人敬的是錢,蒯文通無錢也說不過潼關。實言,人為銅錢,遊遍世間。實言,求人一文,跟後擦前。”


    “世路難行錢做馬,不過我知道你是個窮光蛋。”


    “你說話不怎麽委婉。”


    “我這個人啊什麽都好,就是愛說實話,高公子見諒。”說著蘇繡自己忍不住先笑了起來。“咦,你怎麽不吃東西?不好吃嗎?這裏的東西可是色香味俱佳。”剛才一碗陽春麵吃得津津有味的高公子,此刻麵對山珍海味竟然無動於衷。


    高公子歎了口氣:“唉,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我怕吃饞了嘴,以後再也吃不下陽春麵了,而我又吃不起這些個東西。”


    “我可以請你啊,天天請你!”


    “無功不受祿。”


    “唉——”蘇繡重重歎了口氣,“你要不是這樣固執,也不會這樣落魄。”說著伸手把滿桌的酒菜推到地上,霹靂嘩啦亂響,眾人怪之,均想這一對男女是不是腦子有問題啊?


    連高公子也忍不住問:“你這是為什麽?”


    蘇繡奇怪道:“這些東西都是給你的,你既然不要,還留著幹嘛?小二,再上菜。”蘇繡變戲法般手中又多了個金元寶。小二癡癡看著。“怎麽,不夠嗎?”“夠了夠了,太多了。”等他屁顛屁顛地再給擺滿桌子酒菜,蘇繡再給推到地上。“再來!”


    這時旁邊有人看不下去了,一個錦衣劍客長身而起,冷然道:“閣下好大的架子,好孤僻的性格,竟然屢次拂逆姑娘的好意。”


    高公子恍若未聞,一副呆若木雞的樣子。蘇繡俏笑道:“你認不認識他,他叫柳綿飛,七七四十九式回風舞柳劍已練得爐火純青,若論劍法之輕靈飄逸,隻怕當世已沒幾個人比得上他了。”蘇繡頓了頓,接著道:“他是來向我姐姐求親的。”


    高公子歪了歪腦袋:“顛狂柳絮隨風舞,輕薄桃花逐水流。”


    “好!”柳綿飛不怒反笑,“在下不才,領教下尊駕高招。”


    “好哎好哎!”蘇繡拍手笑著,仿佛三歲的小孩苦候了半天終於得到心愛的棉花糖一樣。


    柳綿飛解下長劍,一招柳綿三飛一招三式,一式三變,竟然帶著劍鞘出招,顯然是輕狂已極。蘇繡笑嘻嘻著看著高公子,也不見高公子有什麽動作,左手隨隨便便一伸,食中二指便夾住了柳綿飛的長劍。柳綿飛冷笑一聲,正要拔劍出鞘,驀然發現長劍竟似嵌在劍鞘中,紋絲不動。


    蘇繡咯咯嬌笑著:“你個大壞蛋不讓人拔劍怎麽公平決鬥!”說著伸手到高公子肋下去撓他癢癢,高公子連人帶椅往後一滑,左手鬆開柳綿飛長劍,柳綿飛惱羞成怒,長劍出鞘化作匹練撩向高公子,高公子的椅子又輕輕滑到桌子前,這樣一來柳綿飛的長劍便落了空,高公子屈指在劍身上一彈,柳綿飛直感到一股大力傳來,長劍就要脫手而出。他身為劍客劍在人在劍亡人亡,誓死不願棄劍,整個身子竟然被長劍上傳來的力道帶著飛了出去。


    蘇繡樂的直拍手。“我知道你深藏不露,隻不知道你竟然神妙至斯!”


    高公子淡然道:“雕蟲小技。”說著一個人燕子般飛出樓去。


    “你看你,又嚇走一個人,天香樓這生意不好全要賴你。不過你剛才一進一退,渾然天成,椅子竟然沒有發出絲毫聲響,連輕功蓋世的燕子飛也自歎弗如,所以幹脆打道回府了。他和柳綿飛本來是一路的。”


    這時一個厚實的中年人拍案而起,桌子在他一掌之力下四分五裂。蘇繡咧了咧嘴:“他叫厲昆,一雙鐵掌名聞天下,硬氣功到了登峰造極的地步了。”


    厲昆一步步走向二人,腳底下木板咯咯作響。


    “你聽到沒?他每走一步響聲就加重一分,他之所以不說話就在暗暗凝神聚力。這次你恐怕沒有這麽容易打發他走了。”


    高公子搖了搖頭:“我和你打個賭怎麽樣?”


    “好啊!我最喜歡打賭了,你說賭什麽?”


    “我隻需一掌就能打發了他,而且根本不用起身。我若贏了你就莫要再纏著我。”


    蘇繡使勁瞪著小眼:“你沒吃錯藥吧?就算你武功獨步天下也不能坐在椅子上一掌收拾了他。如果輸了你就叫我姐姐!”


    “好,一言未定!”說著和蘇繡擊掌為誓。


    “放肆!”就在高公子和蘇繡擊掌為誓的同時,厲昆出手,凜冽的掌風吹拂得蘇繡幾乎歪倒,恰好高公子右掌抵住她左手,一股力道幫她穩住身形,高公子的左掌則對上厲昆的鐵掌。隻見厲昆鐵青的臉色慢慢轉紅,繼而又變成醬紫色,腳底下木板吱吱呀呀地呻吟著,聲音越來越大,突然砰的一聲巨響,厲昆腳底下多了個大洞,木板碎裂,人從洞中掉了下去。高公子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衣服。


    蘇繡使勁揉了揉眼睛,繼而不住地搖頭感歎道:“帥呆了!我要有你這功夫,天天在大街上橫著走,看誰不順眼就上去毆打他!”


    高公子笑了笑:“我要走了,你莫要再纏著我。”說著起身就走,蘇繡緊緊跟著他,一把拉著他衣袖。


    “你幹嘛?我們說好了的!”


    蘇繡嫣然一笑:“女人的話你也信嗎?”


    “你……”就在這時一個人,三隻犬出現在二人麵前。


    “壞了,天狗上人來了,他手下三隻惡犬練就一套叫做天狗食月的陣法,加上他的狗頭刀和狗牙棒,喪命在他手下的高手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了。”


    “棄人用犬,雖猛何為!”高公子淡淡道,他除了在蘇家姐妹麵前之外,似乎對什麽事都很從容。


    天狗上人怒極反笑:“好好好,那就讓你見識見識天狗食月的厲害!”三條老虎般大小的黑狗成犄角之事將高公子和蘇繡圍在垓心,天狗上人一聲呼嘯,一人三犬同時動手。高公子歎了一聲,終於動手了,兩隻手,一手一隻猛犬,掄向中間的那隻,然後三隻惡犬同時向天狗上人飛去,然後就是天狗上人同他的愛犬一起劈裏啪啦滾下樓去的聲音了。


    “好!”蘇繡拍手歡叫,“就憑這一手功夫就有資格和我蘇繡站在一起了!”


    高公子隻有無奈地搖頭。


    “別垂頭喪氣了,我帶你去見我姐姐。怎麽,不高興,你千裏迢迢地不就是為了見我姐姐嗎?哦,我知道了,你一定是不知道怎麽說好,又怕被我姐姐拒絕,然否?”


    高公子尷尬笑了笑。


    “唉,我不但冰雪聰明,而且善解人意,你說世上我這麽好的女孩子能有幾個?”蘇繡歎道。


    高公子幹咳道:“不知道,我認識的人不多。”


    蘇繡歎了口氣:“你就不知道順著人家的話說嘛!尤其是在你還需要我帶你到小寒山的情況下。”


    “這……”


    “我跟你開玩笑的,那些阿諛逢迎的人最討厭的了!走吧!”蘇繡拉著他的手,往城外小寒山走去。


    到了小寒山,真個是車如流水馬如龍,公子王孫,輦來於此。高公子心事重重,正在盤算如何開口,蘇繡忽然大聲說道:“他們一個個都是有頭有臉的人,你總該上去打個招呼吧?”


    “你說什麽?”高公子詫異道,不知道她何出此言。


    “你說誰沒頭沒臉?這雖然是實話,可總不能當著他們的麵這樣不給麵子吧!他們的武功雖然不如你,但其中也有不少好手。”


    高公子苦笑:“你是唯恐天下不亂。”


    “哦,原來你竟然覺得他們根本不配跟你動手。”蘇繡這句話說完,已經有人按捺不住了。


    “河東趙季鷹領教閣下高招。”說著一人揮舞著樸刀迎麵劈來。


    高公子雖然知道蘇繡挑撥離間,好在一邊幸災樂禍,但卻懶得解釋,屈指一彈,那個叫趙季鷹的大漢一連退了十幾步才靠樸刀撐住身子,漲紅了臉不知道如何是好。


    “趙家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江左陶明領教高招!”一個精瘦的中年人雙掌翻飛,帶著淩厲的罡風撲向高公子,高公子如法炮製,仍舊是屈指一彈,然後陶明就倒飛了出去,重重跌在地上爬不起來。鼓噪的眾人開始沉寂下來,雖然一個個怒視著高公子,但卻再也沒人向前遞招。


    蘇繡笑嘻嘻道:“別怪長陵高公子看不起你們,你們也委實太不中用了!”蘇繡說著拉著他走到內院,“我姐姐住在幽香苑中,平日裏不喜歡打擾的,那些王孫公子不知道要等多少天才碰上我姐姐運氣好見一麵呢!”


    到了幽香苑,蘇繡突然靠在高公子身上:“我……我已經帶你來了,你可以放我了吧?”


    “你……”


    一條倩影飛出,蘇姑娘出現在二人身前。“是你……”


    “姐姐,他……他……”蘇繡見蘇姑娘出來,哇得一聲撲到她懷裏,嚎啕大哭。無論是誰見到一個女孩子哭得這麽傷心,都不會謝謝她身邊的男人的,除了蘇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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