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閬苑三千客,明月揚州第一樓。揚州迎月樓裏張燈結彩鑼鼓喧天,一隊隊身著紅衣的丫鬟侍衛來來往往維持著秩序。


    “張員外,聽說你剛納了第十二房小妾,怎麽還來蹚這趟渾水?”


    “隻要朱姑娘一點頭,我立刻親手把她們掐死。”


    “啊,無色大師,你怎麽也來了,難道要舍棄寒山寺住持一職嗎?”


    “阿彌陀佛,貧僧正為寒山寺而來。正所謂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若是能做入贅朱員外家,寒山寺今後還不把靈隱寺給壓死,哇哈哈……哦,貧僧失態了,善哉善哉!”


    “王先生,連您也從南山書院趕過來了。”


    “額,你是哪位啊?”


    “王先生老眼昏花到這種地步了,您覺得有可能入朱姑娘的法眼嗎?”


    “你知道子都是誰嗎?”


    “額,王老板何處此問,是城南杜公子嗎?”


    “唉,不識子都之姣者,無目者也。”


    “額,可您耳朵也不怎麽靈光了呀!”


    “瞽者無以與乎文章之觀,聾者無以與乎鍾鼓之聲,豈唯形骸有聾盲哉?”


    “可您老腿腳也不大好使了。”


    “竹杖芒鞋輕勝馬,誰怕?”


    “那您老也改考慮到八十有六的高齡。”


    “正所謂老驥伏櫪誌在千裏,烈士暮年壯心不已。”


    “但是朱姑娘金枝玉葉,平日裏錦衣玉食慣了的,能和您一起過這清貧日子嗎?”


    “窮且益堅,不墮青雲之誌。”


    “那您老覺得可能得到朱姑娘的垂青嗎?”


    “可乎可,不可乎不可。”


    “唉,老人家,食古不化,整日介被紅葉題詩、賈午偷香這樣的傳說給害了。”


    迎月樓內,一個紅衣女子秀眉微蹙,來來回回地走著,還不停地跺腳。“他還沒有來嗎?”


    “沒呢小姐。”


    “你們可都要盯好了,人山人海的別看不到他。”


    “放心吧,這麽多雙眼睛看著呢!”


    “他來了後直接趕走其他人好了。”


    “這個明白,可他要是不來呢?”


    “他要是不來……我就掐死他!”紅衣女子恨恨道。可是她嘴裏的他心中的他終究是沒來?這樣一直折騰到第二天破曉時分?紅衣女子的腳都跺腫了,大眼睛哭成了紅桃子?嗓子也哭啞了。


    “小姐?他、他、他……還是沒來,最終入圍的有東門的彭少爺、華府的二公子、李善人家的……”


    “夠了?隨便挑一個!既然不能嫁給自己喜歡的人,嫁給誰還有區別嗎?”女子跺跺腳?在侍女的攙扶下踏著花瓣走進花轎。人群中隻聽無色禪師摸了摸光頭長歎一聲:“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眾生緣何不醒!緣何不醒!阿彌陀佛!”


    東門彭少爺屢試不第,本以為天薄我以福,沒想到天上掉下個七仙女,一路上鑼鼓喧天?要迎親回家。就在快要到家之時?大路上突然遇上一個賣字的。這本不稀罕,怪就怪在他竟然偏偏擺在大路中間,不偏不倚擋住迎親隊伍的路。“兀那廝,你擺攤賣字也就罷了,為何擋住我們的去路。”


    “隻為賣字。”


    “賣給誰?我們這般夥計鬥大的字識不了一筐。”


    “賣給轎中人。”


    紅衣女子忍不住抿嘴笑了出來?心想你終究還是來了,可是一想到自己癡癡等了一晚上?又使勁把臉板了下來。


    “賣什麽字,今天是朱家大小姐的好日子?不會買你的字的。”領頭的人一副耀武揚威的樣子。


    “買不買問問她才知道。”


    “不買。”朱大小姐在轎子裏大聲喊道。


    “既然如此,那我隻好收拾攤子走人了。”


    “站住!我說不買你就走人嗎?你怎麽不問問我是不是生氣了?是不是在說反話?你昨晚怎麽不來找我?你怎麽不等我拜堂之後再來?你是豬腦子嗎?還是你良心都讓狗吃了?你怎麽不多賣點字買條繩子自己勒死自己算了?要不幹脆我送你條?讓春花、夏雨、秋月、冬雪祝你一臂之力!”朱大小姐越想越委屈?越罵越生氣,眼淚撲簌撲簌地掉下來,自己為了他受了這麽多委屈,可是他竟然讓自己一晚上擔驚受怕,既然這樣幹脆不來也就算了,為什麽偏偏在最後關頭出現在自己麵前,想到傷心處忍不住嗚嗚哭了出來。


    “我……你可知道走到你麵前需要多大的勇氣?”那人喟然長歎。


    “我知道,我知道,所以我才會……原諒你!”朱大小姐一聲嬌呼跑出花轎,一直跑到少年的懷裏。“馬良馬良,我看你是天底下最沒良心的人!”


    “偏生有人喜歡天底下最沒良心的人!她叫什麽名字,是朱小憐還是朱大憐來著?”


    “去死!”朱小憐睫毛上兀自帶著淚珠,臉頰上淚痕隱隱,卻滿臉的喜悅。


    “這個……朱大小姐,我們……”彭少爺直勾勾瞅著,想說點什麽卻又不敢,在那裏吞吞吐吐。


    “我不會跟你走的,你開價吧。”朱小憐頭也不回道。


    “朱大小姐,我對你的情深似海,皇天後土實所共鑒,又豈是金錢所能衡量的,我彭二雖然是家道中衰,但決然不會為了區區黃白之物而放棄這段感情……”彭少爺回過神來,說的唾沫橫飛,慷慨激昂,鏗鏘有力。


    “那你隻好人財兩空了。”朱小憐輕歎一聲。


    “一、一、一……萬兩。”彭少爺期期道。


    “春花,你們送十萬兩到彭少爺府上。”


    “是,小姐。”


    “你怎麽向你爹爹交代?”馬良有些擔憂。


    “這你就不用管了,你隻需回答我一個問題就行,你怎麽才來?”朱小憐說著,狠狠給了馬良一個耳光。


    原來前不久馬良藝成下山,回到家中見到四壁蕭然,母親在院子裏一邊咳嗽一邊洗著衣服,忍不住心中酸楚,失聲道:“娘,我回來了……”馬良早年喪父,家裏隻有母親王氏,這時顫顫巍巍看著馬良:“良兒。”母子相擁痛哭。“孩兒不孝。”


    “快別這麽說,回來就好,回來就好。書法學得怎樣了,這次下山什麽時候回去?”


    “娘,孩兒已經出師,這就去擺攤賣字。”馬良更不遲疑,置辦妥東西後到街上去挑起神筆傳人一字一文的招牌賣字。他對自己的字頗有自信,隻要是行家見了這幾個字,一字一文肯定會欣喜若狂,可是大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卻好像沒有看見他一樣。馬良不禁感歎天下雖大,難道竟沒有識字之人嗎?


    正所謂無巧不成書,這一日朱小憐正和春花一起逛街,四處打量著,她正為爹爹朱富貴壽禮的事發愁,自己家裏應有盡有,實在不知道該送什麽東西好。這時看到馬良神筆招牌,拍手道:“對了,送他壽字沒問題吧?”


    春花道:“我是覺得沒問題,就不知道老爺看不看的懂。”


    “看不懂方顯我的本事!”朱小憐把破桌子一拍。“喂,賣字的,寫一百個壽字!”


    馬良也不正眼看她:“不賣。”


    “為什麽?”


    “舉止輕浮,言語粗魯,想來你也不識字。”


    “我不識字,我三歲開始讀私塾,每天十個老師來教我,七歲能詩,十歲作賦,可以小有名氣的才女。”朱小憐幾乎吼了出來,幾乎跳了起來。


    馬良抬頭看了看她:“也許他們奉承的不是你。”


    “你……”


    這時一個老先生領著幼學之年的小男孩走了過來,意見神筆傳人的招牌就顫顫巍巍過來,連連點頭:“好字,好字。閣下這一手好字卻要當街賣字為生,真是可悲可歎。”


    “老先生過獎了。”


    “煩請閣下替老朽寫一篇千字文,以後就交給這孫兒臨摹。”


    “好。”馬良磨好墨,舉筆寫了起來,篆書、隸書、楷書、草書、行書以及肥顏體、瘦金體、歐體、柳體、趙體層出不窮,每個字都別具一格,開始的時候老先生撫掌讚歎,寫到一半已經老淚縱橫,寫到最後的時候已經泣不成聲:“老朽有生之年能夠得開眼界,此生無憾,此生無憾啊!”


    “小姐,他的字有什麽好?”


    “我也看不出來,不過想來是不錯的。”朱小憐本來還不覺得怎樣,這會子卻是非要買馬良的字不可。


    老學究捧著馬良的字,一步三回頭地走了。朱小憐笑嘻嘻走上前。馬良仍是頭也不抬:“我說了,不賣。”


    “一兩一個字,你賣不賣?”朱小憐很有自信,這世上能抗拒錢的誘惑的人還不多。


    “不賣。”


    “十兩。”


    “不賣就是不賣。”


    “你開個價,我絕不還口。”


    “並不是所有的東西都可以用錢來衡量的。”


    “你……”


    春花看不過去了:“你不就是個臭賣字的,窮得賣字為生了,為什麽不賣?難道我們的銀子就不是銀子?”


    馬良淡淡看著她:“如果我說讓你家小姐穿我的衣服,你怎麽說?”


    春花看著他洗得泛白的青衫,上麵還有兩三個補丁,撇嘴道:“你這破衣服哪會有資格上我們家小姐的身?”


    “說得好,你們這些不識字的人哪會有資格買我的字。”


    “你……看我們不拆了你的爛攤子。”春花勃然大怒。


    “住手,既然這位公子執意不賣,我們也不能強人所難。”朱小憐忽然道,說著拉著春花就走。


    “小姐,就這麽走了,這口氣怎麽咽得下。”


    “噓,我看他也是傲上而不忍下的脾氣,我們鬥智不鬥力,叫秋月喬裝打扮一下。哈哈哈哈……”


    半個時辰後,一個荊釵布裙滿臉黑灰的丫鬟,假裝不經意瞥見馬良,假裝不經意走到字攤麵前,抽泣道:“我爹爹的壽辰快要到了,我雖然自小賣身到府上做丫鬟,可是終究想略盡孝道,不知公子可否替我寫個壽字。”


    馬良納悶道怎麽這麽巧,難道是剛才……“額,好說好說,敢問姑娘令尊名諱我好動筆。”


    “額……”秋月小時候被拐賣到朱府,連自己姓什麽都不知道,馬良突然一問愣在當場,“我爹爹姓朱,叫朱富貴。”


    “令尊今年貴庚?”


    “額……五十有二。”


    “那姑娘怎的如此年輕?”


    秋月慍道:“我不過來買你個字,幹嘛問長問短的!”


    “你回去告訴你家小姐,讓她死了這條心吧,我馬良斷然不會替那些為富不仁的人寫字賀壽。”


    秋月氣得直一跺腳,接著朱小憐、春花二人從牆角閃了出來,兩人耀武揚威走到馬良身前。


    “你叫馬良是吧?”春花指著馬良的鼻子道。


    馬良仍是不屑一顧。


    “你抬起頭來看看,你有幾個人,我們有幾個人。”


    “你想怎樣……”馬良話未說完就被秋月捂住嘴,主仆三人架著胳膊抬著腿把馬良綁架到胡同裏,街上得人努力裝出一副什麽都沒看到的表情。


    “賣不賣?”


    “不賣!”


    朱小憐給了馬良一個耳光:“賣不賣?”


    “不賣!”


    又一個耳光:“賣不賣?”


    馬良不再說話了。


    “我看你窮得都揭不開鍋了,還這麽多臭規矩,活該你一輩子受窮。”


    “為濁富莫若為清貧。”


    朱小憐見沒用,長歎一聲吩咐丫鬟鬆手。馬良剛站起來,就被春花推倒,又站起來,又被秋月推倒,於是蹲在地上,等她們走了幾步,喃喃道:“主惡仆頑!”驀然間三人一起抬腿踢來。


    “啊——”


    馬良鼻從胡同裏青臉腫出來,仍舊在原地擺攤賣字。不知何時對麵忽然多了個賣字先生,十字一文,分明是拆自己的台。馬良的字雖然好,但普通人卻不識貨,再加上他有各種各樣不賣的規矩,於是攤子前麵冷冷清清,難以為繼。馬良也不動怒,就這樣過了幾日,索性收拾東西打道回府,重操舊業,拿起斧頭上山砍柴為生。


    這一日馬良擔著木柴走在路上,迎麵撞見朱小憐和她的丫鬟春花,兩人鬢角戴著紅花,正哼著小曲上山踏青。


    “呦,這不是神筆馬良馬公子嗎,怎麽淪落到這步田地,竟然要劈柴為生,羞也不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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