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賁突發的神智喪失,就連他自己也說不清楚,隻知道當時某種東西在遠方呼喚他,隨著方舟的遠離,又消失了。


    方舟三個時辰後如期到了遠離世間的陰陽城,那是個圓形的巨城,一棟棟高樓拔地而起,中央高聳的圓牆阻擋了視線,裏麵應該就是陰陽宮了。


    下了方舟,宗陽發現無罪城與尋常城池並沒有區別,城街市井繁榮,商販走客熙攘,不過在大街上目睹兩樁事後,終於意識到身處之地絕非善地。一名吊兒郎當的潑皮調戲一名衣著暴露的水蛇腰女子,卻被女子一刀捅死在地,手段幹脆,周圍卻無人在意,就連孩童也隻是冷觀。另一樁,是巷口莫名衝出一名驚恐男人,身後追出五六個彪形大漢,在眾目睽睽下,那男人被砍成了幾大塊。


    有個坐街頭的幹癟老頭見宗陽和元賁兩位麵有驚色的外地人,隻是說了句:“在這裏,最不值錢的是人命。”


    哥兩找了間不大不小看似規矩的客棧住下,接下來幾天隻去一個地方,叫契房行,專門管轄區域內屋宅鋪樓租買,這也是方舟房間內的冊子上提到的。


    在無罪城繁華地區,用一寸土地一寸金形容不為過,宗陽物色到了一處,兩屋一院,標價五千兩,物不美卻已是最價廉了。宗陽先帶著元賁去那處地方走訪打探,得知此處屋院沒有死過人,隻是原先的房主欠了一屁股賭債無奈抵押,宗陽立即回契房行買下了房契。


    東九巷,一條在鬧市中極小極幽靜的巷子,從此宗陽和元賁就暫且住下了。


    打掃房屋布置家什是件麻煩事,哥兩足足折騰了兩天,期間餓了就去巷子口銅鑼街的麵店吃麵,炒麵,湯麵,炸醬麵,樣樣吃了個遍。


    為什麽不換家吃,因為麵店的老板是個本分的中年人,有個七八歲的小女兒在店裏幫活,看著靠譜。初來乍到,宗陽方方麵麵都小心謹慎。


    一日黃昏,當宗陽找來一塊長方形木板,用毛筆寫上大大的“行天道觀”四字,然後掛在門口上方,便意味著宗陽元賁終於紮根無罪城了,當晚哥兩做了第一頓飯,買了一壇酒,算是慶賀了。


    翌日,宗陽早早起來後在院中修煉般若太陽精經,日上三竿後拉起貪睡的元賁去開張,一推開大門,卻見門上貼了一張紅紙,寫著:恭賀入住,備好歲貢二十兩,若違便殺。落款是個鮮紅圖紋,一隻凶戾的狼頭,再是交叉的六道抓痕。


    歲貢,宗陽最熟悉不過,當年的行天道觀須交給赤山門,如今也逃不過,但不知對方是何方勢力。


    宗陽元賁出了巷子準備去填飽肚子,銅鑼街上早已熱鬧開了,可變故突生,一個身影從屋頂落下,氣沉丹田,大喊一句:“都快給老子逃命!”


    銅鑼街上的人個個如中雷擊,下一刻驚慌的作鳥獸散。


    在街兩頭和屋頂,陸陸續續追上了持兵器的悍徒。


    宗陽注視那個顯然被追殺的身影,是個穿淡紅寬衫的年輕人,滿身汙血,一手持帶血長劍,還用染紅了的布條綁緊了手和劍柄,裸露的雙臂和脖頸上有令人眼花繚亂的刺青,留一個時下流行的劍俠發型,束發斜劉海,兩條眉毛修的尖細向上,青秀的臉痞氣十足。他身邊有個嚇在當場傻了的小丫頭,正是麵店的小女兒,那麵老板縮在自家店門內驚恐萬分,卻不敢出去救。


    年輕人蹲下身子,左手胡亂擦了擦臉,生怕有血跡,隨後擠出一張怎麽看都邪氣十足但他自感和善的笑臉,說道:“小妹子長的好正,以後大了嫁給哥哥成不?”


    小丫頭平日裏外向活潑,但在這張臉前,嚇的已經魂不守舍,哪裏還敢搭話。


    年輕人看到了小丫頭腳邊的菜餅,頭一轉,看到了菜餅攤,起身走過去作勢拿一個剛出爐的菜餅,忽然收回左手伸入懷裏摸出幾個銅錢,扔在攤上再取了菜餅蹲下後塞給小丫頭,調戲道:“拿著,不然以後你得嫁我。”


    小丫頭一盤算,戰戰兢兢的接過菜餅。


    “走吧,不要迷戀哥哥。”年輕人瀟灑的理了理有些淩亂的斜劉海,撿起地上的菜餅,大大咬了一口,美滋滋的嚼著。


    麵店老板急呼喚,小丫頭走了幾步,扭頭看了一眼年輕人,再要跑回麵店時,從天又降一人,咧著嘴,一把樸刀凶煞的橫在了小丫頭脖子前。


    年輕人回頭,兩顆眼珠凶凶的瞥向後來之人,冷道:“麻虎,你越活越慫了麽?!你若敢動她,老子今日就算死在這,也要第一個殺了你,不要懷疑!到時候就便宜黑魚了。”


    麻虎沒有遲疑立即收刀,而在街口背霸劍的黑衣男人冷哼一聲,他就是黑魚。


    小丫頭終於跑回了麵店,麵老板抱起小女兒砰的一把關了門,直奔後門,最後逃離了麵店。


    銅鑼街隻剩下近百名悍徒,當中孤立的年輕人,還有巷子口的宗陽和元賁。


    年輕人專心的吃菜餅,麻虎手一揮,圍著的手下開始逼向年輕人,而麻虎盯著年輕人陰著臉退下了。


    “大哥,三個靈域境,一幫入衍境和通靈境。”元賁說道。


    “無罪城果然與外麵的世界不同。”宗陽有點驚訝,一個入衍境的高手在外麵都能養尊處優了,而在這裏,似乎隻是個小羅嘍。


    “殺!”麻虎一聲令下。


    “殺!”黑魚隨之也命道。


    年輕人正好咽下最後一口菜餅,抹了抹油油的嘴,雙眼暴睜,吼道:“來殺我啊,可別手軟!”


    近百名手下被年輕人激的殺心大起,狂吼著一擁而上,站在高處的入衍境手下率先揮出道道劍氣,就算你是靈域境,看你能不能防下所有劍氣!


    年輕人也不畫地為牢,握著劍衝向街一頭,同樣還以劍氣。


    劍氣亂斬,銅鑼街必定滿目瘡痍。


    宗陽與元賁退進了深巷幾步,幾道劍氣斬在了巷子口的石牆上,石屑激飛。


    年輕人握著劍,卻是當刀使,大開大合,隻會劈砍!


    宗陽曾見過市井青皮持刀劍群架,場麵與此相較,簡直是天壤之別。劍氣所至,街邊樓屋破開,地麵犁出溝壑錯綜,在人身上,就是肢體分離,猩紅鮮血飆濺,哀嚎聲接連不斷。


    這些手下們並不一窩蜂圍上,那樣隻會便宜了年輕人的劍氣,他們分散的各據一點,找準機會才出手,因為這樣的廝殺,他們不知經曆過多少回了。


    年輕人殺的很凶,拚劍氣招式更拚誰狠,寬衫被劍氣割開了多處,身上也被多處放血,但他從街這頭殺到街那頭,已經斬殺了二十餘人。這時,年輕人一步步走向黑魚,腳邊一個被切開了一半小腹的手下痛苦掙紮著,腸子已經流出,年輕人淡然丟了句我幫你,隨之一腳踢在那人胸口,骨骼斷裂聲響起,那人剛好砸進了麵店,絕對斷氣了。年輕人後勁刺“九命”兩字,開口道:“黑魚,你的手是不是奶子揉多了,不會握劍了?!”


    黑魚城府深,並不被一言激起,冷道:“天九,死到臨頭了,嘴巴還是那麽賤。”


    年輕人原來名叫天九。


    “我的命比我的嘴更賤,所以我今日必能活。”天九目光灼熱自信。


    “哼!不知有多少人死在富貴險中求這句話,你也是其一,你以為堂主的位置那麽容易坐麽?!”黑魚不屑道。


    天九伸出拇指描了一下右眉,興奮笑道:“活著走出這條街老子就是了!”


    “沒機會了。”黑魚迎向天九,視線越過天九對麻虎喊道:“麻虎,你我先殺了他,堂主誰做,一會再做個了結!”


    麻虎扛著樸刀也走了過來,應了句:“正有此意!”


    “再殺!”黑魚說罷祭起了背後的霸劍,一眾手下不畏死衝上。


    麻虎也揮起樸刀,這一次決心讓手下死磕。


    天九的右臂在不自覺抖動,在來銅鑼街之前,他已經殺出過一次包圍,今日劍下已經砍死五十來人了。左手按在腰際一把牛刀刀柄上,刀鞘是牛角所製,說道:“兄弟,還記得那落魄書生送我的一句話麽?”


    時光靜止,數十手下或一步踏在地麵激起塵土,或騰在空中雙眸凶光大盛,一柄柄刀劍寒刃森然,而黑魚的本命劍已卷著氣浪射向天九,麻虎將樸刀作矛投出,一張大嘴咧的猙獰。


    “殺狗多是屠牛輩。”天九念出了那句話。


    話音一落,刀身刀柄渾然一體的牛刀出鞘,不去擋飛劍,而是化一道流光射向黑魚身前的一眾手下,天九也衝了上去,每一步踏裂地麵石塊,步伐一步大於一步,身形速度愈來愈快。


    殺牛刀穿透一個個如紙紮的軀體,帶出一縷縷滾燙的鮮血,這些軀體在本尊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刹那成了屍體。


    黑魚的飛劍離天九僅有兩丈,而天九的殺牛刀一味收割悍徒們的性命,全然不顧飛劍,連天九自己都在拿劍砍人。


    黑魚興奮了,下一刻,飛劍穿透了天九,不過天九在千鈞一發之際避開了心髒,用左肩接住了飛劍。


    再下一刻,那邊笨重的樸刀在麻虎的費力駕馭下飛至,但天九背對著連看都不看,身形一側,輕鬆避過。


    “他的神識不錯。”宗陽讚了一句。


    麻虎一愣,此時才發覺一直低看了平日裏吊兒郎當的天九。


    天九噤聲說了兩個字,看嘴型都知道是個罵人的髒詞,這是他平日裏所慣用的。還沉浸在一擊得逞的黑魚並不知道,大難已臨頭了。


    天九左手禁住黑魚的飛劍,一腳踏裂牆麵,身子淩空一翻,躲過了幾名黑魚的手下,右腳落地時朝黑魚橫斬出一道劍氣,再逼開了擋在中間的五六人。


    劍氣在靈域境的人麵前就是多此一舉。


    無法收回飛劍的黑魚眼見天九的殺牛刀還在遠處,駐足禦劍氣。如此應對,也是為了防止自個為了避劍氣而腳離地,到時身子騰空,若殺牛刀趁機飆射來就危險了。


    “噗——”另一把殺牛刀從黑魚的天靈蓋刺入,穿透了他的身體。


    其實那把被黑魚鎖定的殺牛刀,隻是一把仿製的殺牛刀,何時以假亂真,就在天九踏牆騰空之時。


    一步步環環相扣,天九不惜受重傷,為的就是秒了黑魚!


    “殺了天九,他不死,我們都沒的活!”麻虎禦回樸刀,索性提著樸刀殺向天九。


    天九禦殺牛刀殺盡了黑魚這邊的手下。


    “他的神識有些虛弱了。”宗陽對天九還是有點好感的,當然關心他的處境。


    天九一邊抵禦閃避劍氣,一邊禦殺牛刀殺向麻虎那邊,在放倒幾個手下逼近麻虎時,誰知道這貨一把樸刀耍的老樹盤根水潑也不盡,殺牛刀被不幸砍中,天九遭受反噬。


    天九怔怔的看著地上的血,居然有些黑。他再扭頭看插著劍的左肩,傷口處流著黑血。


    黑魚的劍喂了毒!


    “他娘的!”天九恨恨的罵了一句,嘴唇開始發黑了。真是人算終有紕漏,從來不曾聽說黑魚劍有毒,想不到這貨也藏了陰招以備重要之時用。


    麻虎一見此狀,趕忙喊道:“他中了劇毒!誰殺了他,就做我的副堂主,賞銀千兩!”


    重賞之下必有死夫,所有人爭先恐後撲殺了上去。


    誰都能預料到結局了,唯有天九還在苦苦死撐,作油枯燈盡前的最後拚殺。


    麻虎扛著樸刀興奮站著,喚來身邊一小弟,吩咐道:“殺了天九後,把巷子口兩人也殺了,有膽看戲,該死!”


    宗陽和元賁並不知曉,宗陽隻是冷靜問道:“元賁,要救麽?”


    “他是壞人麽?”元賁問道。


    “若是,至少不完全是吧。”宗陽隻好如此評價。


    “那救!”元賁認真道。


    “為什麽?”宗陽對元賁的回答很詫異。


    “就算是壞人,留一個壞人總比留一群要好,再說他還有些順眼。”元賁說出了理由。


    “元賁。”


    “大哥。”


    “你比某個蘑菇頭聰明。”


    “啊?”元賁不明白了,妖跟山裏的蘑菇怎麽比。


    “沒事。你快去救吧,一會大哥給你的麵多加肉。”


    元賁咽了口唾沫,狂奔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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