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年的雪特別多,最近便連下了三日,據說山下的瀾滄江竟窄了一半,江兩畔都是浮冰積雪,整座磕山早已沒了輪廓,居住在山頂有種與世隔絕的感覺。


    尤其是在深夜,因為有白雪的映照,天色如傍晚般明亮,不過天寒地凍人懶困,就連最刻苦的弟子也隻能躲進被窩,安慰自己等過些時日再勤加修煉。


    宗陽還在挑燈夜讀,手裏一本冊子紙張有些發黃,這是魯觀南數年前的手抄本,名叫《劍脈參同契》。


    古井裏的老家夥告訴他,這本內練功法與三正劍同氣連枝,缺一不可。而這本功法曆代劍修都是口口相傳,搜遍青丘上下,也唯有魯觀南這本手抄了,說來還是魯觀南記性實在太爛。


    在常人眼中,劍法的一招一式都可以依樣畫葫蘆,異曲同工,但在覺靈境的層麵,卻是大相徑庭。


    因為人體內有無數經絡,與血脈運輸血液一樣,它們用於傳輸天地靈氣。當修煉者晉入覺靈境,身體就可與周遭的天地靈氣產生感應,可以吸納天地靈氣化為己用。一套內練功法,簡而言之就是在體內形成一條複雜的經絡線路,不同的線路,產生的效果是絕對不同的,這就是同樣一劍,有人隻能傷人皮肉,或者形成一道微弱的劍氣,而有人卻能一劍斷江。


    這本《劍脈參同契》同樣是祖師爺朝陽子所著,內容字字玄妙,宗陽早已沉醉其中,有些失神。


    嘭——


    宗陽明顯聽到屋外有動靜,提起桌上的劍,幾大步衝到門邊,將門拉開。


    外麵雪風嗚嗚,大片雪花隨著寒風瞬間灌入,桌上的燭火被強勢吹滅,宗陽定睛望去,發現在院中央厚厚的積雪中,趴著一人,蘑菇頭分外眼熟。


    不顧處境,宗陽第一時間躍入院中央,抱起魯觀南查看。


    “不用擔心,他隻是被麻翻了,還是先擔心你自己吧。”一個陌生的聲音在宗陽背後響起。


    一聽之下,宗陽單臂如拎小雞般拎起魯觀南,準確的將其扔進自己房內,而魯觀南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居然沒半點醒轉的樣子,仍舊躺在地上打著呼。


    宗陽這時才抬起頭,迎著漫天飛雪望向屋頂。


    在屋頂上,一身影正蹲著,歪頭邪邪的盯著宗陽,樣子令人毛骨悚然。因為除開銀色短發,那張臉蒼白如屍,瞳孔發青,鼻子處就是凹陷的兩個孔洞,兩顆虎牙如獠牙般外露,那根鮮紅的舌頭耷拉在外,長如蛇信,不知是人是鬼還是妖。


    宗陽同時注意到這身影右手按著一個木箱,正是掌門那日送來的,裏麵裝著所有劍修的劍譜。


    “哎呦,大寒天的讓本道人上一趟青丘還真不容易,還好知道青丘劍修收了個弟子,這會正好喝你的血暖暖胃。嘖嘖,這麽一副好皮囊,血一定補一些。”怪人扭動長舌,舔了舔嘴唇。


    既然自稱是道人,想必是個人了,隻是長的太過嚇人。


    宗陽定力已屬超凡,畢竟見過巨大的鰭蛟,青丘懸崖上的大龍蝦,也曾殺過人,經曆過數次生死,但麵對眼前之怪人,心中還是生出一絲恐懼。


    恐懼更多源自不知,不知對方的深淺。


    嘿嘿——


    一聲陰笑,怪人背後那柄劍開始顫鳴,似乎按耐不住要出鞘飲血,果不其然,一道紅光乍現,帶有血紅紋路的黑劍從天而降。


    禦劍!


    靈域境強者!


    宗陽屏住了呼吸,在漫天飛雪中,隻聞劍鳴,難追其蹤,生死刹那間,他果決的出劍,“叮——”,一劍命中飛劍,隨後急退數丈,希望能脫離對方控製天地靈氣的範圍。


    “唔?”怪人猙獰的表情一僵,一雙青眼眯起。他完全感知不到宗陽體內的靈氣,表明宗陽還未踏入覺靈境,但一個涅身境的普通武者,怎能捕捉到飛劍的軌跡?!要知道靈域境強者可以隨意操控飛劍的軌跡,而且飛劍速度快到肉眼難以辨清,可剛才那一劍是如此精準!再退一大步,就算飛劍被看清,那區區一個涅身境,怎能有如此快的出劍速度和如此強大的力量?!


    怪人因為在思索,所以他的飛劍停在了空中,劍尖直指宗陽。而宗陽終於深吸了一口氣,此時神經高度緊繃,麵對靈域境強者,任何一個微小錯誤都會導致喪命。


    而就在這種狀態下,宗陽身體中潛藏的一種感知被發揮的淋漓盡致。


    這種感知在他去除了死陰之氣後才漸漸出現,第一次發揮作用就是那晚感知到了古井裏老家夥在排靈氣,而剛才那一劍,也是仰仗了這種感知,那柄飛劍雙眼雖然看不到,但他卻能清清楚楚的鎖定它,覺得它無比緩慢。


    寒風靜了,漫天白雪飄忽墜落,悄無聲息,宗陽緩緩呼出剛才那口氣,卻能感知到周身每片雪花,以及能看到每片雪花各自獨特的紋路,如一幅幅符文灑落凡間。


    這種感知可以不斷蔓延,院子,藏劍殿,後山古柏,還有更遠的地方,可一切被猛的打斷,因為怪人再次禦劍。


    飛劍來勢更加凶猛,劍招更加眼花繚亂,宗陽激發了身體無與倫比的怪胎速度和力量,不斷擊飛那柄血紋黑劍,與此同時,頻閃的身形在積雪上帶出蓬蓬雪霧,連連後退,不斷灑落滾燙的鮮血。


    怪人的飛劍每被擊中一次,臉色就難堪幾分,他緊追不舍,嘴角淌出的幾道鮮血被長舌盡數舔回,最後終於召回飛劍,深知單憑禦劍是要不了眼前這小子的命了。


    宗陽反手握劍,挺立在一塊被雪覆蓋的巨石上,棉袍被割裂,浸染了鮮血,露出數道口子,有輕有重。傷口邊緣的血液被寒氣凝固,而傷口卻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愈合。


    “你的血一定很補!”怪人叫囂著再次撲殺而來,他有些抓狂了,幾道劍氣先一步呼嘯而至。


    這是宗陽第一次麵對劍氣,他有使出劍二的衝動,但瞬間打消了這個念頭,因為劍二太重,拖累身體不易閃避是其一,被人知道有這神兵,招來禍端是其二,因為他還沒有自信能殺死眼前這怪人封口。


    不過劍氣反倒沒有飛劍那麽難以應付,宗陽一個大跳躍,輕鬆避過,但在落地時,眼角餘光瞟到了怪人陰森笑意。


    陷阱?!


    果不其然,怪人趁機欺近宗陽五丈內,蒼白的左手食指深入口中,尖牙猛力一咬,一道血箭飆入喉間,他雙眼青光大盛,怒喝道:“鬼壓!”


    宗陽肌肉暴起,正欲撤離,卻發覺周遭空氣如被寒冷天地瞬間凝固冰封一樣,身體難以動彈一分一毫!


    怪人正是操控了這一片天地靈氣,如禦劍般禁錮了宗陽的行動。


    眼下,宗陽不能動彈,可怪人卻速度不受影響,他單臂提劍於胸前,看表情應該在蓄猛力,額頭青筋幾乎要爆裂,一息後他再次發出一聲嘶叫,手中血紋黑劍直挺挺往前一刺,卻無端幻化出三柄劍氣凝成的粗糙劍身,撕裂前方的空氣,稍縱即至宗陽身前。


    宗陽眼見三道劍氣恐怖襲來,身體在一隻腳踏入鬼門關時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右腳再次陷入雪泥中,身形動了一寸。


    咯——


    怪人猛的溢出一口血,麵部表情如被醃過般扭曲,看來他一邊要禁錮宗陽,一邊要催動這三道劍氣突破凝聚的天地靈氣,已屬十分不易,現在宗陽一有掙紮,他就受到了極其嚴重的反噬。


    “啊!!!”宗陽全身肌肉強悍暴起,強心髒猛烈跳動,輸送著狂戰的沸騰鮮血,簡直是力拔山河氣蓋世,雖然身體各處無數肌肉韌帶已崩裂,但他以摧枯拉朽之資掙脫了怪人的禁錮。


    噗——


    怪人噴出了追殺以來第一口大血,眼前一黑,失去了對天地靈氣的控製,但嘴角洋洋自得。


    三道劍形劍氣,宗陽在電光火石間躲過了其中兩道,但第三道還是貫穿了他的右胸膛。


    “哈哈!”怪人不再舔回嘴角的鮮血,因為他篤定可以喝到有史以來最補的鮮血,雖然他已是強弩之末。


    宗陽仰天倒下,卡在他堅韌肌肉間的劍形劍氣憑空消失,此時正艱難痛苦的呼吸著,每次呼吸都會帶出大口鮮血,染紅了一片積雪。


    怪人拖著劍獰笑著步步逼近宗陽,但每一步都如灌鉛般沉重,佝僂著身子,仿佛老了一百歲。這會隻消青丘隨便來個記名弟子,便可一劍削了他的首級。


    “你這種人物,留在正道絕對會是個禍害,比起偷走那些劍譜,本道人立了一個更大的功勞,先讓本道人吸飽血,再帶你回去,嘿嘿。”怪人喘著粗氣艱難說完後張開了嘴,露出兩排犬牙,長舌如毒蛇般扭動。


    就在怪人有所行動時,宗陽卻如不死神將般猛的坐起,在前者傻眼注視下,瀟灑站起,朝著前者頗有挑釁意味的說道:“我不能死。”


    怪人如石化般,麵部表情在驚恐與疑惑間轉換,突然回過神來,如被打了雞血般疾速遁走,罵聲在雪地經久不息:“這他娘的什麽怪東西!”


    眼見敵人確實離開了,宗陽的身心還陷在剛才短暫的生死戰中,這時氣機一竭,再次轟然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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