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簡單~”


    這句帶著魯觀南特有口音的話,從他在山頭得見宗陽修煉時一身的金烏熾炎後,說了不下百遍。


    宗陽掃完了藏劍殿前麵的落葉,正準備上山頭修煉,魯觀南東張西望的湊了過來,嘴裏沒來由的嚷著:“奇了怪了,屋子裏那些個老鼠蟑螂蚊子都沒影了,閑待的膩味了?”


    宗陽可不想跟魯觀南解釋是因為他體內死陰之氣的原因,這會魯觀南已來到身邊,因為他比魯觀南高出不止一頭,後者示意他俯下身子,一手擋著悄悄說道:“你修煉的那個東西是俺們青丘的不?難道你練氣修的東西?”


    “都不是。”宗陽回道。


    “啥?”魯觀南大為震驚,但聲音又壓的極低,如一隻公鴨嗓子啞了般,趕忙說道:“修本門之外的東西,那可是俺們道士最大的禁忌呐!你膽子也忒……”


    “你不說,沒人知道。”宗陽微微一笑,十分坦然。修本門之外的劍譜功法,確實是最大的禁忌,這點慕天也提過,但慕天也同樣補充過,天下道家現在最大的禁錮就是墨守成規,自負自閉,這一點還不如修禪道的犯二和尚,人家取經納精,廣播禪道,這才能發揚光大。


    至於犯二的修辭,慕天罵的是天下和尚不近女色,不好美酒,白白在世上走一遭。


    退一萬步講,世上還有誰信仰太陽神,還有誰修得般若太陽精經,既然是無道門歸屬的東西,那也就扯不上禁忌二字。


    魯觀南木木的怔了片刻,手指作噓狀應道:“對,天知地知,你知俺知,俺明白了。”


    一個大半輩子在種菜的道士,確實不在乎什麽禁忌不禁忌,什麽道門之別。


    宗陽獨自上了山頭,在古柏下古鍾旁打坐修煉,臨近中午時,魯觀南躡手躡腳的走了上來,遠遠站著。


    “有事麽?”宗陽緩緩睜開眼。


    “嘿嘿。”見宗陽沒在修煉,魯觀南三步並兩步歡呼雀躍的奔了過來,抖擻著蘑菇頭說道:“你知道不,俺用你教的劍法耍了耍,竟然把那莫正打敗了!”


    宗陽臉上有笑,不是驕傲自己教的劍法,而是為魯觀南能一雪前恥而高興。


    “不過呐,詹風師弟見徒兒被打,居然追了過來,二話不說就把俺給滅了,不過俺好歹扛了他七八劍,嘿嘿。”魯觀南說這茬的時候,沒有半點輸了的丟臉,反而臉上有光,十分得意。


    “你現在是什麽境界?”宗陽笑著問道。


    “嘿嘿。”魯觀南搓搓手,被名義上但從未正名的弟子這麽問,有些不還意思的回道:“涅身武極境。”


    宗陽劍眉一挑,心念自己有些小看蘑菇頭大叔了,原來他也不光是種菜,修煉倒也沒太荒廢。


    “想快速提升實力麽?”宗陽試探道。


    “俺天天想!”魯觀南情緒高昂的回道。


    不管這天天忙著打理菜地的蘑菇頭大叔有多想,至少這表情很強烈,既然如此,宗陽搬出了在天台山上對戰黑麵將軍的方法。


    ……


    當魯觀南再次上山頭時,手裏捧了一本冊子,這是一本名冊。


    宗陽接過冊子,粗略一翻發現裏麵記錄的名字有近百個,不禁蹙眉問道:“門內你的師兄弟有這麽多?”


    “不不不。”魯觀南趕忙否定,解釋道:“師兄弟就二十八個,另外的是師侄輩的。”


    宗陽頭上三滴汗,他之前讓魯觀南按實力強弱羅列一份名單,供挑戰切磋,誰知道這蘑菇頭大叔居然連師侄輩也排進去了,堂堂長輩找晚輩切磋,贏了丟臉,輸了好跳崖了。


    看來魯觀南在青丘門的實力排行,也就在大堆剛出爐的記名弟子之上了。


    “把師侄這一輩的去掉吧。”宗陽苦口婆心的勸道。


    “哦。”魯觀南倒也無異議,隻是撓了撓蘑菇頭問道:“但是,俺要是直接挑戰師兄弟,他們好些已經進入覺靈境,一道劍氣就把俺斬成兩半了。”


    這個問題宗陽早就預料了,說道:“你說你是劍修,隻找他們切磋劍法,相信他們很有興趣用劍法滅你。”


    “為什麽?”魯觀南不明白。


    “身為劍修被人用劍法贏了,這是奇恥大辱。”宗陽笑道。


    “那俺不找他們比了!”魯觀南當機反悔,大呼:“俺不能給藏劍殿裏的先輩們蒙羞。”


    “你怎麽隻想到輸,沒想過贏了可以光耀先輩們麽?”宗陽想用強大的自信來感染魯觀南。


    魯觀南垂著頭,兩手食指尖互戳,搖頭道:“俺不敢想。”


    “你已經戰勝莫正了,有第一個,就會有下一個。”宗陽知道這句話起不了多大作用,立即拿出殺手鐧鼓勵道:“藏劍殿裏那些個劍修先輩都在看著我們,我是師父的希望,你也是你師父的希望,我們是不是該為他們做點什麽!”


    “師父!”魯觀南豁然抬頭,兩眼迸射精光。


    同樣是被從小撫養長大,魯觀南和宗陽一樣,沒有什麽比師父的恩情更重,不然那日莫正對著藏劍殿撒尿,他也不會嗷著跟明明戰勝不了的二世主拚命了。


    既然成功激起了單純的魯觀南,宗陽開始仔細翻看冊子,沒看幾眼就發現了一個令他啼笑皆非的事情。


    因為魯觀南大字識的不多,好多不會寫的字,他都用圖畫代替,就比如第二個名字,第一個姓用一團草代替,中間一個大字還能寫,最後卻畫了一隻烏龜。


    宗陽指著這個名字問道:“叫草大龜?”


    “這你都看不懂?”魯觀南的粗眉一豎,說道:“他叫曹天蓋!烏龜身上有個蓋子,很簡單呐!”


    “那中間這個是大字啊,天還要頭上加一橫。”宗陽無奈的反駁道。


    “這樣的?”魯觀南詫道:“難怪我瞅著這個天字是少了點啥,嘿嘿。”


    經此一番探討,宗陽再不想問滿目那些個南瓜絲瓜鍋鏟小人分別代表著什麽了,隻道明日開始挑戰。


    ……


    眨眼間,離劍修的擼管男帶劍擊敗首位氣修師弟的事已過去十日,魯觀南的行徑很直接,就是堵在對方門口,這一晃已經贏下四位師弟,昨日不幸又敗給了詹風師弟。


    其實前麵有兩位師弟也不是一戰即贏,都是頭一場輸了,在一幫劍修的吹噓聲中魯觀南灰溜溜的跑回來,在山頭上把對方的劍招演示給宗陽看後,由宗陽教破解招數,他再經過一晚上的勤加苦練後,第二日重振旗鼓,再次堵在了詹風所在小觀的門口。


    “你還敢來?!”揉著睡眼的莫正一見魯觀南,趕忙徒兒仗師父的勢,破口大罵。


    魯觀南早就看慫了莫正,仰著下巴拔出一截劍作勢要砍,嚇的莫正一溜煙躲回去,沒過多久,詹風便提著劍衝了出來。


    咕——


    詹風還未撂話,他身上的另一個氣眼先一步發話了,身後一幫弟子趕忙捂著鼻子往後退,自家師父什麽都好,就是最喜歡吃豆子,一吃就狂放屁。


    “俺今天要是贏了,你以後就叫一聲南哥!”魯觀南底氣十足。


    “那要是輸了呢?”詹風一說完,臉上彌漫陶醉之色,隻見背後又飄出一股淡黃濁氣。


    “你俺明天再來。”魯觀南在鼻前扇了扇,掏出一塊黑布把鼻子蒙上。


    “你妹!”詹風拔劍就上,今日誓要把這不要臉的貨色打的下不了床。


    魯觀南粗眉一皺,聚精會神的盯著詹風的劍路,宗陽昨日教的一些破解劍招悉數湧現。


    “嘿嘿。”魯觀南胸有成足的往後一退,先卸了詹風的一劍來勢,隨後轉退為攻,劍尖一挑,直奔詹風的肋下。


    “恩?!”詹風無心放屁,見魯觀南士別一日劍招竟有精進,不信之下擋了一劍後提劍就攻上三路,每一劍都是三十年所學的精髓。


    魯觀南蘑菇頭瀟灑飄逸,無論詹風怎麽出劍,早已如下棋般被料定了路數,他一個鷂子翻身,劍走偏鋒,搭了個連身橋後,避開詹風的宗門。


    呱——


    一聲屁響如震天雷,詹風不知是因屁失了中氣,還是被逼的晃了手腳,一個踉蹌竟然落了下風。


    魯觀南謹記宗陽的勸誡,知道眼前是個難得的機會,劍尖點出三朵花,朵朵是虛招,晃的詹風揮劍亂破,失了分寸。


    啪——


    魯觀南一腳踢中詹風手腕,手中劍被迫脫手,他再原地自旋一周,又一腳猛力踢倒詹風。


    詹風倒摔在地,一聲悶響誰聽了都疼,因為帶有慣性,他兩腳趴開,下半身騰在半空,身子處在再翻一個跟頭的臨界狀態。


    魯觀南從小就聞夠了這位師弟的臭屁,今日得以翻身,趁這千載難逢的當口,左手一掄,將劍鞘插向詹風的氣眼。


    時間仿佛變的很慢,圍觀的弟子同門個個帶著仿佛是自己中招的痛苦,眼見那劍鞘帶著襠下褲子布料一並深深插入詹風的氣眼好一大截,隻見詹風悶哼著在空中本能的彈起。


    魯觀南收劍背身,蘑菇頭瀟灑飄動,深沉的說了句:“以後叫我南哥。”不待詹風痛苦嗷叫,火速的遁走了。


    “師父!”莫正等人趕忙圍上,卻聞到一股惡臭,想來詹風受此猛擊,漏風了。


    ……


    就這樣,南哥的名聲大噪,接連敗了二十位師兄弟,大呼這廝原來是韜光養晦深藏不漏,如今終於要逆襲了。當大家夥在圍觀剩下的幾位如何應對時,出現了兩種情況,第一種是無論魯觀南怎麽在門口堵,就是高掛免戰牌托事不出,第二種是在第一場贏了魯觀南後,推著不上第二場,硬說不屑再戰,想保住名聲。


    可青丘就這麽大的地方,一個山頭沒幾畝地,先前敗了的師兄弟們早就站在了魯觀南這邊,等著落井下石看笑話,好把剩下的一起拉下水丟人。


    迫於名聲威望,有些被激的辱的跳了牆的師兄弟,一氣之下出戰,不信第二戰必敗的邪,可往往陰溝裏翻船。


    魯觀南第一場無論敗的多慘,隻消一回去,過幾天養好了傷,包著草藥跳出來又是威武的南哥,第二場必勝。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兩個多月,不知怎的,青丘的高層紛紛噤聲不露麵,那些個敗了的年輕師尊們也躲在自家小觀裏自我反省,連向來雷聲大雨點大的修正堂也不聞不問。


    同樣不為所動的,還有宗陽,他這些日子除了早起在藏劍殿前掃地,便一直待在山頭上,修煉完般若太陽精經後,就蹲在古鍾前看那道劍痕,往往一看就是一天。如此反反複複,無論是刮風下雨,初冬漸寒,就如著了迷般,但依然無果。


    ……


    就在魯觀南擊敗了最後一名師兄,單純以劍法傲視同輩後的某個晌午,一位老頭帶著一位背劍的直脈弟子來到了院子裏。


    魯觀南正好在喂雞,扭頭一看來人,僵在了原地。


    “你那位弟子呢?”老頭搬過一張矮木凳,用袖子擦了擦飄然坐下,他的笑讓人如沐春風。


    老頭身後的直脈弟子卻高傲的站著,眼神中流露出對這裏一草一木的鄙夷,手裏捧著一個古樸精致的大木箱,他正是青丘門首席大弟子。


    魯觀南有生之年很少見到這位老頭,從未想過這位青丘門的掌門會有閑暇來到這裏,還不挑剔的坐在老母雞經常蹲的矮木凳上。聽掌門問話,趕忙丟掉手裏的碎米,走上前躬身道:“去山上給弟子曬菜幹了。”


    “哦?”掌門和藹一笑,說道:“那裏以後盡量少去。”


    “是。”魯觀南不懂掌門的意思,隻消先應下。


    “聽說你贏了所有師兄弟。”掌門說著一掃那片菜地,繼續說道:“看來你沒有荒廢練劍,我很欣慰。”


    “隻是切磋劍法,俺還是很笨。”魯觀南憨笑著回道。


    掌門笑了笑,暮然回首望向藏劍殿,神色黯淡,蕭索念叨:“入劍平八方,劍意斬天罡。”


    念完這兩句,掌門苦笑著回過頭,歎道:“能入劍者百裏可有一,但修成劍意難如登天,人力終有限,時不我待。”


    魯觀南沒聽懂掌門這番話的深意,隻覺是在教誨自己,趕忙應了聲是!


    “你能明白?”掌門精神一震。雖然眼前這位末代劍修沒有資格代表藏劍殿裏那些英靈,但能得到一位劍修的共鳴,也算是一點慰藉。


    “啊?”魯觀南茫然的抬起頭。


    青丘門首席大弟子鄙夷的輕哼一聲。


    掌門嗬嗬一笑,點名了來意:“我帶了些本門劍修的珍藏劍譜,希望你能用心研習。”


    “是。”魯觀南又本能的點頭應是。


    留下了木箱子,掌門帶著首席大弟子悄然離去,魯觀南原地目送,直到再也看不見身影。他十分敬重這位掌門,因為正是掌門當年力排眾議,他才有幸能留在青丘,算是續了劍修的香火。


    宗陽還在古柏下蹲著,魯觀南走了上來,說道:“掌門來過了。”


    “哦。”


    “拿了些劍譜功法來。”


    “哦。”


    宗陽依然望著劍痕。


    “啪。”魯觀南雙膝跪地,誠懇的說道:“我要拜你為師叔!”


    聽到這句,宗陽如中雷擊般站起,轉身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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