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隆,一陣陰涼的狂風吹過。


    “死門逆生,羲和殿修般若太陽精經。”


    宗陽從昏睡中猛的驚醒,腦中不斷回響著這句話,如魔咒一般,頭痛昏沉中卻見蒼穹烏雲滾滾,又該下雨了。


    這裏是赤水荒澤,地處赤城北部,地域之廣,橫穿過它足足需要三天兩夜。


    宗陽兩手撐地正要起身,右手卻按到了糙糙的一截東西,側臉一看,竟然是條紅斑火蛇!


    好在虛驚一場,這條紅斑火蛇已經沒了動靜,八成是死了,再環顧身體四周,居然發現有無數毒物的屍體!


    這些荒澤之物定是在宗陽熟睡時經過此地,不想無辜斃命。從兒時起,宗陽就發現,那些靠近自己的蟑螂蚊蟲都會無端斃命,就連房子周圍的花草也會凋零幹枯,他無法推敲其中原因,其實骰子老道也無從得知。直到他能感知到體內的魔種時,師徒兩人算是找到了答案。


    但是,這一次自己的殺傷力為何會如此之大?!連這種生命力比蟑螂蚊蟲強悍數倍的紅斑火蛇也難逃厄運!


    雖然不得其解,雖然十分茫然,但雷擊不死,萬金樓暴走,在自己身上發生的詭異之事還少麽?


    眼見要下雨了,宗陽用手掌擊頭,摒棄雜念,起身掃視地形,卻見不遠處有個難得的土丘,在幾株灌木中間,正好有個內凹的地方可以避雨。


    荒澤到處是爛泥深潭,因為之前悶熱的緣故,空中依然彌漫著一股腐臭之氣,令人作嘔。


    宗陽深知犯了血案,赤城的官府,亦或萬金樓的餘黨總會來緝拿自己,所以他潛入了人跡罕至的赤水荒澤,以求庇護。


    來到凹處,宗陽將劍和行囊往懷中一放,靠了進去。外麵淅淅瀝瀝飄起了雨線,望著眼前荒澤與天空混為一色,盡是黑暗,興許是受外麵陰冷環境的感染,他雙眸暗淡,一種孤獨感油然而生。


    宗陽不自主的將手按向行囊,這時心中才安寧了幾分,行囊裏有個無論他漂泊到哪都不孤單的壇子,裝的正是骰子老道的骨灰。


    一夜之間恍如隔世,不想活生生,日日相見的不靠譜師父,如今卻化為白白一堆灰,封在了壇子裏,再也不會念念叨叨,再也不用宗陽操心了。之前,骰子老道不止一次調侃過,要是他駕鶴西去了,就教宗陽把他火化了,骨灰放在壇子裏,帶他回一個地方。


    念到此,宗陽憶起,在離了萬金樓之後,他曾先折回道觀,觀裏沒什麽貴重東西,唯有在破殿裏,有骰子老道藏的東西。在移開供奉人像的木匣子,下麵是一個簡陋的暗格,最上麵放著一個大錦囊,下麵是一本冊子,再無他物。


    因為是倉皇逃命,宗陽一直沒機會仔細看這幾樣東西,此時他打開行囊,先掏出了那本冊子。


    《歸一劍訣》,是這本冊子的名字,原來是本劍譜。


    骰子老道一直教宗陽劍法,卻從來沒有提到過劍法的出處,隻是一味的強調,這是很拉風,可以一劍笑傲江湖,天下無敵手的劍法,宗陽翻開劍譜,先不看開篇的劍訣,隻看了頭幾頁劍招,就明白了,自己所學的劍法,就來自於此。


    看來日後要練劍,宗陽就得看著這本劍譜學了,若能學成,也算是給師父一個交代。


    放回劍譜,宗陽再找出了那個大錦囊,這是一個用料極為普通的錦囊,解開收緊的紅色帶子,裏麵原來也是一本冊子。


    難道又是一本劍譜?


    宗陽拿出冊子,定睛一看,上麵寫著的卻是“宗家族譜”,這四個字如蚯蚓亂爬,定是師父所寫。


    翻開冊子,宗陽先摒棄字跡歪斜所造成的視覺衝擊,仔細閱讀,好在內容極少,隻過了小半盞茶的功夫,他就讀完了,最後的一行寫著:宗風,宗家第四代嫡子,行天道觀觀主,有一子,宗陽。


    宗家前麵三代的生前事跡記載的十分詳盡,如第一代家主宗不凡,竟是青丘門第十九代掌門,曾在落孤峰大敗四大道門掌門,又曾一劍斷江,如仙人一般。後麵兩代雖有不濟,但一生也有光彩之處,唯獨到了第四代宗風這裏內容如此省略,一生成就較之第一代先輩,如螢火比皓月,衰落的令人唏噓。


    宗陽終於知道了師父的真名,也終於明白,宗家確有值得吹噓的榮耀曆史,當然,他也猜出了師父生前經常念叨的夙願是什麽。


    此刻,宗陽雙眸漸漸堅定,灼熱,如有希望之火在迅速燃燒,他按住骨灰壇子的手掌變的發燙,視野穿過漫天的雨線,在高空中他看到了一樣東西。


    師父,我會活下去,你放心,總有一天,我會帶著你踏上青丘!


    沸騰的熱血驅散了陰冷寒意,宗陽突然間感覺到體內似乎有另一個更加孤冷傲氣的自我存在,並正在與原本的自我融合,這種感覺,自赤山頂被雷劈中不死後,就開始萌生並愈發強烈了。


    尤其在萬金樓,當宗陽忽然進入那種詭異的狀態時,他感覺自己仿佛置身事外,由另一個自我在操控身體,而這個自我,好戰與殺戮之心極重!


    這種感覺,讓原本沸騰的心境瞬間消失,取代的是一絲恐懼。


    我到底是誰?


    為什麽體內有一顆魔種?


    為什麽擁有那種古怪能力?


    這種念頭讓宗陽不寒而栗,因為無知,所以懼怕。但昨日一天,卻讓他覺得比整整十六年都要活的精彩,仿佛一隻醜陋弱小的蛹,終於到了破繭的那一天。不管這種力量是福是禍,隻要不成為邪魔歪道,不做傷天害理之事,這又何妨?!


    這就是宗陽的心智,從淩亂恐慌到靈台堅定,隻在一念之間!


    赤山門前七日之跪,他就曾重重發誓,隻要自己能脫去廢物之身,隻要自己能守護身邊重要的人,哪怕是以命作為代價,他也無怨無悔!


    找到了活下去的意義,宗陽掏出一張燒餅,默默的幹嚼著。


    ……


    初春的雨,來得快,去的也快,高空中的烏雲被狂風無端卷走,天色雖然亮了些,但總歸如被墨水侵染般,灰暗。


    宗陽整理完行囊,再次踏上逃亡之路,繼續往荒澤深處潛行。隻是身子重新回歸原樣,眼下又背著行囊提著劍,舉步維艱,每走百米就氣喘如破風箱,速度如龜爬。


    相傳赤水荒澤中怪物盤踞,大多吞人不吐骨頭,更有人號稱曾見到妖怪吐氣修煉,宗陽這一路倒沒遇上,興許是不夠深入的原因。拋開傳說中的怪物,那些毒蛇毒蟲他倒是見了太多,隻是它們遇上自己反而不死即遁,相比這些,荒澤中的泥潭反倒最凶險,深淵難辨,若陷進去就沒命了。


    燒餅吃了容易口幹,但荒澤中大多的死水發臭不能飲,走了大約十裏路,在宗陽眼前豁然出現了一大片相連的湖泊,水質清透。


    宗陽趴在湖邊咕咚咕咚鯨吸起清冽的湖水,師父身邊一直有個紫葫蘆,可惜走的倉惶,忘記順手帶上,眼下隻帶了幹糧不帶水,遇上這種水源就絕不能錯過,不然難說下一段路程沒有清水可飲,渴個半死。


    喝足了水,宗陽洗了把臉,前方湖泊映滿雙眸,他隻能選了條稍寬的灘堤穿過這大片湖泊。


    湖麵起風,吹起層層波浪,無形中讓四周氣溫驟降,若從跑江湖的道士來說,那就是陰氣比較重。


    宗陽雖然跟著骰子老道跑江湖,但從來沒有感知陰氣這種天生根骨,其實說什麽陰氣,純粹是行內為了唬住小老百姓的說辭,目的就是騙你兜裏的銀錢,塞你幾張不知所謂的道符,可是在這一刻,他明顯感覺到了什麽,眼神往右側湖泊遠處掃過,似乎看到了一個黑影沒入湖麵。


    是錯覺麽?


    這一瞬間太快,宗陽都喪失了判斷力,加之湖麵本就波浪起伏,就算有東西沒入湖中,也找不出動靜了。


    在思索間,宗陽的步伐驚動了野草叢中一隻打盹的大野蛙,“噗咚”一聲,這大野蛙跳入湖中,讓原本精神高度警覺的宗陽驚出一絲冷汗。


    啪——啪——啪——


    明顯的一串聲音傳入耳際,不過這次是在左側,宗陽定睛望去,隻見一個身影如飛射的利箭,俯著身子,在遠處的一條極小灘堤上疾衝,那聲音,是他雙腿在水上漂的聲音。


    強者!


    來人行動飛速,在前麵繞了一個圈後,最後堵在了他這條灘堤的前方,雙手抱胸,衣衫飄動,背後那把劍的劍穗也隨風而動。


    宗陽停下腳步,本能的往背後一望,果然見到了一排身影,看衣裝,竟然是赤山門的人!


    前後的路都被斷了,對方明顯來意不善,宗陽不解的是,自己隻是與萬金樓有過節,赤山門追來是何用意。


    其實宗陽哪裏知道,昨夜在萬金樓中殺了的劍客,會是赤山門的一位長老。


    背後是四位赤山門的弟子,還有一位中年人,應該是師尊長老的身份,他們圍了上來,而前方那位強者在落定後就紋絲不動,宗陽先轉過身,靜觀其變。


    “你可是行天道觀弟子宗陽?”為首中年人兩鬢發白,目光冷冷,質問道。


    不管回答是與不是,都難逃厄運,宗陽淡淡的應了聲“是。”


    中年人得到了肯定的答複,雙眼一眯,目露凶光,喝道:“大膽行天道觀惡徒,敢殺我赤山門長老,罪不可恕!”


    一聽此言,宗陽腦海中閃過萬金樓裏那位劍客的身影,心中立即有了推斷,不禁唏噓一笑,想不到自己一生卑微,低頭行事,到最後卻惹上了赤山門這種巨擎。


    “還敢笑?!”中年人身後一位弟子怒道。


    “擒下!”中年人眉頭一皺,隨他話畢,利劍出鞘聲起。


    其實這中年人心中也有不解,對方敢殺門下長老,證據確鑿,為何掌刑堂的堂主卻勒令要他們緝拿凶手,帶回赤山門發落。更不解的的是,明明隻是一破落道觀的弟子,怎會有實力殺了門下長老?


    不管怎樣,這次帶出了手下最精銳的四名弟子,中年人作壁上觀,且看這殺人惡徒究竟有何實力。


    四名弟子按小劍陣站位,雖然眼前這人身板堪弱,握著把劍都覺得不堪重負,但他總歸是殺了高高在上的長老,不敢輕視,更甚心中始終有一道抹不去的陰影,懼意難祛。


    宗陽解下行囊,輕放於地,瞬間如釋重負,他奢望自己能再一次暴走,但那種境界,如做夢般不切實際,無從想起,他準備迎敵,隻是不想如此無奈的束手就擒。


    可宗陽的每一個動作,在這四名弟子眼中,卻讓他們如臨大敵般不敢忽視,一驚一乍,十分搞笑。若按實力來講,他們中隨便一個,都可以如踩螞蟻般蹂躪宗陽。


    宗陽拔劍了,可這把劍,此刻仿佛有百斤之重,他拔的十分吃力,但臉上平靜,這讓那四位看來,又以為是高手作派。


    劍拔弩張之際,每個人精神力高度集中,任何風吹草動都被無視,可就在此時,身旁的湖麵轟然炸開,湖水如漂泊大雨般襲來,一聲巨獸的吼叫震耳欲聾,一道龐大的身影衝上灘堤,眨眼間,當先的一名赤山門弟子被這巨影帶入灘堤另一邊的湖泊,而所有人被眼前的一幕震懾住了神智。


    那是足有七八丈長的龍形怪物,背上有如帆般的猩紅長鰭,一根根骨刺如利劍,它的出現如驚鴻一瞥,隻是一個模糊樣子,此時它鑽入的湖麵,湖水湧動形成漩渦,湖底的淤泥水草被席卷上來,一股鮮紅映入了每一個人的眼中。


    “恩?”如雕塑般站立遠處的強者終於有了動靜,古井無波的臉上雙唇微動,默念道:“鰭蛟!”


    “這是什麽怪東西!”對於這種超乎了認知範圍的東西,劫後餘生的三名弟子手腳不自主的抖動,嚇的已經失去行動能力了。


    湖水的漩渦越來越大,宗陽撿起行囊往後退,這時,湖麵上露出了鰭蛟那猩紅的背鰭,蛟首若隱若現,中年人事先發覺了危機,大喝:“快退開,危險!”


    三名弟子充耳不聞,說時遲那時快,這頭鰭蛟再次衝出湖麵,明顯是攻向他們。


    宗陽終於看清了這頭鰭蛟的真麵目,那烏黑的蛟身覆著沾滿淤泥的鱗甲,腹部魚肚白,蛟首與蛇頭無異,隻是腦後長有兩麵扇形的大紅鰭,從鼻孔到頭頂布滿密密麻麻的骨刺,看著十分恐怖。


    這妖獸嘴巴極大,裏麵長滿了錯綜複雜的長牙,隨著一聲吼叫,腥風撲麵,看架勢要生吞了三名弟子中的一位。


    “退開!”中年人狂吼著拔劍而上。


    那名被鎖定為獵物的弟子,終於在臨死一刻爆發出了生的潛力,身子急退,身後兩名弟子也被帶著倒退,三人退向宗陽這邊。


    鰭蛟騰在半空,見狀瞳孔豎起,惱怒之極,此時一道劍光忽然閃向它的七寸,“哚——”長劍斬進了它的身軀。


    這一係列隻發生在刹那,蛟血飆射,中年人在一擊得逞後迅速後退,若不這麽做,他將被鰭蛟的身軀撞入湖泊,那樣的話就必死無疑了。


    中年人重傷了鰭蛟,但遠處的強者忽然雙臂一垂,露出如鳥爪般的枯手,“嗖——”的衝了過去。


    “師父!”三名弟子臉上無血色,有些癡呆的驚道。


    中年人一手提劍,一手背在身後,大有擺出一副瀟灑姿勢的意味,他以為三名徒弟在膜拜自己,卻忽感有什麽粘稠的液體落於頭頂臉頰。


    抬頭一望,中年人冷不丁倒吸一口涼氣,後背直發麻,原來在他身後頂上,正立著另一頭鰭蛟,一張血盆大口隨時咬下。


    從宗陽這邊望去,這頭鰭蛟比先前那頭要大許多,在下顎還長出了濃密的紅須。


    “呔——”中年人想逃離,但這一聲戛然而止。


    鰭蛟淩空咬下,一口就吞進了中年人的上半身子,可能是為了報複,它雙顎一閉,一團血花綻放,可憐中年人隻剩半截身子站著,場麵血腥。


    嗚——


    原先重傷的鰭蛟鑽出湖麵,淒慘痛苦的叫著,鮮血染紅了方圓幾丈內的湖水,但看樣子它還沒到瀕死的地步。


    在灘堤上的紅須鰭蛟仰天連著那把劍一並吞咽下中年人的上半身,眼睛卻陰毒的盯著從遠處奔來的強者,似乎能預感到對方的強大,蛇信一吐,一溜煙鑽入了湖中。


    強者趕至,整個人釘在灘堤上,右手握住了劍柄,眼神淩厲的注視著湖麵,念道:“一對畜生,今日我定要把你們屠了。”


    “轟——”


    湖麵再次炸開,一條蛟尾橫掃而出,強者隻身高高躍起,宗陽因為站在最邊,急退了幾步也逃離了陷阱,可憐那三名早已分寸大亂,如受驚小雞的弟子,卻被掃入了湖中,隻留幾聲慘叫。


    強者終歸認這幾名同門弟子,落地後迅速躍入湖中救人,宗陽似乎找到了逃離的絕佳機會,不料剛一轉身,卻見一個巨大蛟首擋在身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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