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


    寒冬臘月,在持續一段時間低溫後,這一日下起了飄雪,轉眼間地上就染上薄薄一層雪白,腳踩踏上去,嘎吱嘎吱地響。


    白術走出機場,冷風如刀割一般,鋒利又冰冷,肆意侵蝕著她的體溫,無孔不入。


    “白隊!”


    一個年輕的男人走了過來。


    穿著黑色風衣,身材頎長,模樣很惹眼,俊朗帥氣,舉手投足又裹著幾許風流,眼裏自然帶笑,不刻意不做作。


    一路走來,惹得路人頻頻回看。


    段子航走近,打量著兩手空空、連個包都沒有的白術,他伸過來的手都沒處放。


    他訝然問:“你行李忘拿了?”


    “我沒帶。”


    她出門一向隻帶身份證和手機。


    “……哦。”


    段子航眼皮一耷拉,意味深長地瞅她。


    雖然衣服鞋襪等生活用品他都備著,但白術就背著個包,什麽都沒有帶,未免也太簡單了。


    ——她絕對是那種上學坐地鐵時忽然想去玩兒,然後一路坐到機場的奇葩。


    無法靠拿行李彰顯自己的用處,段子航有點遺憾,隻得微微彎腰做出一個“請”的姿勢,紳士禮貌地說:“走吧。”


    “別裝了。”白術將帽簷往下一壓,隻手揣兜慢悠悠從他身前走過,丟下一句,“又不是沒見過你拿刀的模樣。”


    現在的人不知道怎麽回事。


    總有兩副麵孔。


    “……”


    別拆穿你還是我的好領導。


    段子航掛著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將“下屬”這一套做足了,然後將白術請上了一輛豪華轎車。


    “還是住我家,老地方。”坐上駕駛位,段子航問,“怎麽樣?”


    “嗯。”


    “待多久?”


    “一周左右。”


    “就一周?”段子航頗為驚訝。


    聽牧雲河這管家兼財務說,白術會在京城待上一個多月,估計得到年底才回去,怎麽就在他家待一周時間?


    “啊。”


    白術應了一聲,沒多解釋。


    她將鴨舌帽摘下來,懶懶打了個哈欠。


    車輛駛上高速,兩側都是光禿禿挺立的樹,在凜冽寒風裏不動如山。


    她看了片刻,手機忽然振動了下,是江南枝問她到了沒有。


    江南枝是個急性子,問了兩句,見她不答,直接一個電話打了過來。


    白術接了。


    “白妹妹。”江南枝喊,聲音親切。


    “剛到。”


    “在機場,還是坐上車了?”江南枝問了一句,隨後又迫不及待道,“我要過幾天才回京城,找人去接你吧。你住哪兒啊,是酒店嗎?要不——”


    “住朋友家。”白術打斷她如連珠炮的問話。


    “……哦。”


    江南枝聲音悻悻的。


    “你朋友靠譜嗎,男的女的,家裏幾口人啊,住著方便不,其實吧,我們家還挺寬敞的……”


    江南枝吧啦吧啦一大堆。


    一直沒等到白術說話,最後她聲音壓低了不少,試探性地問,“你是不是跟顧野吵架了?”


    “沒有。”


    白術眸光一動,語調沒有波瀾。


    “真的嗎?”江南枝很是狐疑。


    “嗯。”


    “那就好……”


    江南枝嘀咕著,卻對白術的話半信半疑。


    自從她得知白術以“echo”的筆名成功拿下去京城的集訓名額後,就一直很興奮。


    本來計劃跟白術一起去京城,先帶白術玩兩天的,結果白術提前一周去了京城,而她這邊隻能請到集訓期間的假,多餘的假學校不給批。


    先前白術在飛機上,江南枝聯係不到人,就打了顧野電話,結果顧野對白術的事一問三不知,問到他倆是不是吵架的時候,顧野直接讓她少管閑事,而不是否認。


    江南枝就覺得怪怪的。


    ——自從認識白術後,江南枝就發現,聯係顧野總能找到白術,這倆信息簡直是互通的。


    ——如果他們倆沒吵架,顧野怎麽會不知道白術今天來京城?


    “掛了。”


    白術揉了揉被摧殘的耳朵,將電話給掐了。


    江南枝隻來得及“哎”了一聲,電話就被中斷。


    *


    作為一個孤兒,段子航在沒有憑借任何家庭援助的情況下,於京城寸土寸金的地兒買了一獨棟別墅。


    沒有家庭矛盾。


    沒有逼仄擁擠。


    江南枝操心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白隊。”段子航將白術領進別墅,“我晚上還有一台手術,得先去醫院一趟。阿綾會把飯給你做好,有什麽事你打我電話。”


    “哦。”


    白術嘴裏叼著棒棒糖,手指滑看著顧野的未接來電,心不在焉。


    瞧了眼她魂兒都飛跑的模樣,段子航又覺得她人畜無害了,於是忍不住戲謔了一句,“還記得你住哪兒嗎?”


    “嗯?”


    白術抬眸,眯了眯眼,寒光乍現。


    “……當我沒說。”


    段子航打了個冷顫,一秒老實。


    “我要睡覺。”


    收了眉目冷意,白術擺擺手,將手機放回兜裏,徑直往前往二樓的樓梯走。


    “是。”


    段子航從嘴裏規矩地蹦出一個字兒。


    目送白術上樓。


    直至白術消失在拐角處,他才緩緩吐出一口氣,然後掏出手機,看某微信群裏不間斷往外跳的消息。


    【聽說小土匪……哦不,白隊來京城了?】


    【人是在子航家吧?各位,我們是不是要準備禮物上門拜訪?】


    【樓上你想死就去拜訪,這位祖宗脾氣賊兒大不說,說話還毒,三兩句話就能把你氣到吐血。生命來之不易,我勸你好好珍惜。】


    【……小的有幸跟白隊一同參加過救援任務。不瞞各位,我親眼見到一個瀕臨死亡的可憐人,生生被她幾句蹩腳的本地方言氣活了。這起死回生之術,比我們段神醫可要能耐多了。】


    【越說越玄乎……】


    【@段神醫,小祖宗接到了沒有啊?我們是原地待命,還是假裝不知道?】


    ……


    群裏都是bw的核心成員,都是相對年輕,大家都聊得來的那種。也就十來個人。


    其實在bw的隊伍裏,跟白術真正接觸過的,少。


    但是,他們對白術的恐懼,那是實打實的。


    畢竟,白術當初坐穩bw隊長位子的時候,就是抓了典型來“整治”,就兩個刺兒頭——其中一個就是段子航。


    他們倆擱bw有威信,讓他們倆服氣,bw這群人自然沒話說。


    而——


    段子航永遠記得被白術支配的恐懼。


    每每想起那段過去,段子航都會不寒而栗。


    他點開語音,道:“散了吧,祖宗要休息,有事再通知。”


    【嚶,不能一睹大佬的芳容。話說我們白隊是女的吧?】


    【暑假傳開的那圖片確實是一女生的背影。】


    【嗬。】


    【不好說呢。】


    【狠起來不分男女。】


    【親眼見過的出來說一句:長得人畜無害一小姑娘,做起事來就沒有個人樣兒。】


    【真不做人。還扣扣搜搜的,想方設法從我們身上薅羊毛。動輒跟我們打賭,把我們賠得底褲都不剩。有一次我偷藏了五塊錢,都被她騙過去買了一個手抓餅,一口都沒分給我。她的心不會痛的嗎?】


    ……


    群裏難得活躍一次,平時就像個打廣告的群,這次因為“白隊”的話題,生生變成了一個傳銷群。


    段子航點開屏蔽,收拾一下準備出門。


    *


    樓上。


    不像在南方,寒冷又潮濕。這裏有地暖,空氣幹燥,僅是脫下外套,還有一點熱。


    白術去洗了個澡,換上一件白色長t恤,往床上一躺,抱著被子滾了一圈,打了個哈欠就要睡覺。


    但——


    手機又開始“嗡嗡”振動。


    白術停頓了下,然後慢吞吞地挪到床頭櫃旁,探頭看了一眼,瞧見“顧野”兩個字後,輕輕一撇嘴,將手機翻轉過來。


    不管了。


    她往被窩裏一縮,蒙頭大睡。


    來之前,她為了趕一個課件,熬了兩天兩夜沒有睡。現在困到姥姥家了,隻要她一閉眼,天王老子都叫不醒她。


    於是,這一睡直接睡到第二天上午。


    迷迷瞪瞪地掀開被子,白術打著哈欠赤腳踩地,來到落地窗前,將遮擋視線的窗簾一拉,有柔和的光線照進來,落到她眼裏。


    下了一夜的雪。


    窗口對著院落,外麵是一樹的雪花,沉甸甸的積雪壓彎了枝丫,風吹動,一根枝丫拂動,雪花簌簌飄落。


    入眼僅盡是白茫茫一片,銀裝素裹,所有景致都覆上了白色。


    本是賞雪的好機會,偏生白術又是那極沒情趣一人,淡淡地掃了一眼後,就興致寡淡地收回視線,然後轉身去洗漱。


    幾分鍾後,她趿拉著拖鞋下樓。


    清新的素顏,白淨的臉蛋,淩亂的短發,以及……一件t恤和牛仔褲。


    非常素樸一形象。


    正在喝下午茶的段子航已經見怪不怪了。


    “白隊早。”段子航禮貌地跟她打招呼,然後問候,“最幾天有什麽安排嗎?”


    白術隨口回:“過兩天去見筆友。”


    險些被一口咖啡嗆到,段子航覺得自己幻聽了,難以置信地問:“什麽?”


    “筆友。”


    悠悠地瞥了他一眼,白術耐心地回答,簡直把他當成一個聽力障礙患者。


    “……”啞言片刻,段子航喝了一口咖啡,定了定神,繼而饒有趣味地開口,“不愧是白隊,這麽潮流。”


    白術語調涼涼的,“就算你說的再多,也改變不了你‘不會說話’的事實。”


    “什麽意思?”


    “讓你閉嘴的意思。”


    “……”


    段子航悟了。


    伺候段子航飲食起居的是個女生,跟白術一般大,叫阿綾。她少言寡語,沒有什麽存在感,但能將事情處理得井井有條。


    白術剛一下樓,阿綾就將飯菜端上桌。


    全都是白術愛吃的。


    “謝謝。”


    白術落座時,禮貌地道謝。


    阿綾退開一步,微微低下頭,不卑不亢地回:“應該的。”


    打量阿綾兩眼,白術往後一靠,扭頭看向客廳的段子航,問:“她是機器人嗎?”


    段子航端著標準笑容,“您見一遍問一遍,不膩嗎?”


    “不膩。”


    白術如實回答,又看了阿綾兩眼,才拿起碗筷開始吃飯。


    “白小姐,我是人。”阿綾在旁一字一頓地說。


    “哦。”


    白術悶悶地應聲,頗為遺憾地低頭扒飯。


    一天沒吃飯,白術是真的餓了,一碗不夠,又添了半碗。


    但是,第二碗剛上桌,白術就聽到門鈴聲。


    阿綾去開了門。


    不多時,阿綾一個人回來,徑直走向段子航,稟告道:“少爺,是顧家的二少爺,過來求您治病的。”


    “顧家?”


    從來不過問這種事的白術,聽到“顧家”二字,不由得回身問了一句。


    “京城顧家,挺有名望的。”段子航替她解釋著,隨後跟阿綾道,“一個養子罷了,打發得了。”


    白術又問:“叫什麽?”


    “顧永銘。”


    “……哦。”


    白術一下就沒了興趣。


    見白術多問了一句,段子航以為她很有興趣,便繼續道:“顧老太太病了,國內國外的醫院都治不好,正在尋名醫治病。顧永銘是領養的,自然要好好表現,上門求過幾次了,不死心。”


    聽了他的話,白術心思微動,頓了頓便問:“你知道顧野嗎?”


    “他啊……”段子航一怔,想起這麽個被邊緣化的人,遂道,“一個被取而代之的天之驕子。不過,在京城圈裏,又有人說他是一不思進取的廢物。沒接觸過,不了解。白隊感興趣?”


    “……”


    段子航最後那句話裏明顯裹挾著戲謔,白術沒有搭話。


    不過,餘光瞥見阿綾要出門的身影時,她忽然開了口:“阿綾。”


    “白小姐。”


    阿綾轉過身,看向她。


    白術語調清涼,“半個小時後再去回他。”


    這個姓顧的……光是聽介紹就讓人很不爽了。


    被凍死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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