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錢落了一地。


    在昏暗的光線映襯下,鬼氣森森的,透著一股子清冷詭異的味道。


    須臾後,顧野收回視線。


    沒有開燈,他走到床邊,於床頭站定,眼皮輕輕往下一垂,瞧見蜷縮在被窩裏的小姑娘,被子拉得高高的,遮住了大半張臉,露出的柔軟發絲散開在枕頭上。


    又一道閃電亮起。


    顧野對上一雙清澈澄淨的眼睛。


    小姑娘沒有昏睡,而是睜開了眼,琥珀色的瞳仁,顏色淡了一些,安靜又乖巧,散去了酷拽和恣意,柔軟得不可思議。


    白術皺皺眉,聲音失了幾分力度,“你幹嘛來了?”


    顧野未語,而是伸出手,手掌貼在她的額頭上。


    溫熱的手掌覆上額頭,卻是滾燙一片,灼熱的觸感燙到掌心、手指,顧野當即眉頭緊鎖。


    “高燒,我送你去醫院。”顧野說著就要掀被子。


    “不去。”


    兩隻手伸出來,抓住被子邊緣,白術往下縮了縮,非常倔強地抵抗。


    顧野玩味一勾唇,緩緩俯下身,拉近跟白術的距離。


    他湊到白術跟前,薄唇輕啟,一字一頓:“不去?”


    “不去。”


    白術不假思索,手指骨節捏著被子,力道微微收緊。


    看得出非常抗拒了。


    舌尖輕抵腮幫,顧野猶豫了下,問:“哥哥非要帶你去呢?”


    跟顧野對視兩秒,白術微微歪了下頭,喊:“白猊!”


    “汪!”


    龐然大物白猊應聲一叫,然後從一側跳上床,直接撲向顧野,卻在靠近時一頓,虎視眈眈地盯著顧野。


    哪怕它再喜歡顧野,一旦白術發布命令,它照樣會以白術的意思為主。


    顧野斜眼看去,輕抬手,順勢在白猊腦袋上一抹,將白猊推開。


    他歎息,問白術:“吃藥了嗎?”


    “……”白術眨了下眼,不知怎的有點心虛,片刻後甕聲甕氣地回答,“睡一覺就好。”


    “……給我老實等著。”


    顧野咬著後槽牙扔下一句警告。


    他轉身出了臥室。


    不到兩分鍾,他捏著從家裏翻出來的感冒藥回來,又在客廳倒了一杯水,重新進了白術的臥室。


    依舊沒開燈,他走到白術床頭,喊了她一聲,沒得到回應,她閉著眼睡了。


    微頓,顧野伸出手指,輕輕一戳白術的臉頰,滿滿的膠原蛋白,細膩柔軟,觸感令顧野心神一怔,而後被白術一聲嚶嚀換回思緒。


    他輕咳一聲,嗓音略啞,“把藥吃了。”


    “哦。”


    白術悶悶地應了一聲。


    卻沒動。


    “哦什麽哦,”顧小少爺沒伺候人的經驗,見到白術一動不動地躺著,撇了撇嘴,提醒她道,“給點反應。”


    白術眨眨眼,眼珠子轉動了下,“沒力氣,你扶我起來。”


    “……”


    僵了兩秒,顧野看著白術蒼白精致的臉,喉結不自覺滑動了下。


    半晌後,他在床頭坐下來,手從白術頸後伸過。


    手指感覺到她後頸細膩的皮膚,以及她因高燒傳遞的偏高的溫度,顧野心兒微微顫動,似是有什麽輕飄飄地拂過。


    輕輕一觸,卻有橫掃千軍之勢。


    莫名的有些局促。


    最終,手掌扣住她的肩膀,顧野將她扶著坐起身。


    出奇地輕鬆,手臂感覺到的力量,讓顧野輕輕蹙眉。


    白術身材看著勻稱,實際偏瘦,加上長得小、總穿休閑服,所以觀感年齡比實際年齡要小,看著就像個中學生。


    看得出她身形單薄,但是,真的感覺到她輕飄飄的重量時,顧野的心還是沉了一下。


    ——也不知道平時吃些什麽。


    白術坐起身後,見到藥後沒有抵抗,安靜地將藥吃了,但卻灌下一整杯水,眉頭皺得緊緊的,跟讓她喝了一碗中藥似的。


    顧野餘光窺見了,輕笑,問她:“要糖嗎?”


    “要。”


    白術答得很快。


    ——一點苦都吃不得,難怪這麽喜歡吃糖。


    從兜裏摸出一顆糖來,顧野將糖紙剝開,喂到她嘴裏。


    “好好睡一覺,有什麽事跟哥哥說。”顧野叮囑道。


    “嗯。”


    白術含著糖,應聲。


    “嗡嗡嗡——”


    床頭櫃的手機倏然響起。


    白術悶悶地問:“誰的電話?”


    瞄了一眼手機屏幕,顧野回答:“牧雲河。”


    “哦。”慢吞吞地應了一聲,白術一秒做出決定,“那不接了。”


    “……”


    顧野沒說話,扶著白術躺回去,又怕她繼續用被子擋臉,特地給她掖好被子,然後才站起身。


    手機響個沒停。


    顧野沒有掛斷,而是拿起手機,離開臥室。


    輕輕關上臥室的門,顧野走進客廳裏,然後接通電話:“喂。”


    “顧教授?”


    牧雲河狐疑地喊,滿滿都是警惕。


    顧野懶得解釋,直接道:“她生病了,剛吃藥睡下。你有什麽事?”


    “……想問問她是不是生病了。”牧雲河道。


    “哦。”


    停頓須臾,牧雲河決定交代一下,“她每年這幾天都會生一場病,我在外出差趕不過來,你幫我照顧一下她。”


    “出差?”


    “……”


    忽然想起自己才是個大三學生的牧雲河,啞巴了。


    索性顧野沒有追究,轉而就問起別的事,“每年固定生病?”


    “對。一般都是發燒感冒之類的症狀,休息幾天就好了。”


    想著顧野畢竟是白術覥著臉追的人,追到手後遲早會知道,牧雲河便沒有瞞著他。


    顧野眯了眯眼,“什麽時候開始的?”


    “什麽?”


    “這個病。”


    “12歲。”牧雲河回答,停頓一秒後,又補充道,“聽說是創傷後應激障礙導致的,心理疾病,她的身體沒問題。”


    眉心輕輕擰著,顧野沉聲詢問:“她12歲發生過什麽事嗎?”


    “陸野”離開白術時,白術才9歲。


    那時的白術,一切如常。


    而,一旦會導致“創傷後應激障礙”的事件,一般都不是什麽小事。


    “有挺多的,你自己問她吧。”談到這一點牧雲河就含糊了。


    歸根到底,他那時不認識白術,所知也不詳細。隻是偶爾聽紀遠提過幾句。


    何況——


    這種事情,得由白術點頭,才能告訴顧野。


    “嗯。”


    顧野輕輕應聲,下意識回首,朝臥室門口掃了一眼。


    *


    白術病了三天。


    在這期間,她基本都處於昏睡狀態。


    高燒退了又來,反反複複,難以根治,藥物對她基本沒用。


    每日的進食僅提供她的基本需求,她一天比一天虛弱,但總在顧野要將她送醫院時,被她製止。


    理由是:沒用。


    醫院也隻能給她開藥打針,根本就提供不了任何幫助。


    三天後。


    清晨,外麵落了一夜的雨,枯黃的梧桐樹葉被打落一地,積了厚厚一層,樹枝短短時日就變得光禿禿的,孤獨地在冰涼的空氣裏舒展。


    白術從冗長的睡夢中轉醒。


    一年一度的噩夢如期而至,又悄無聲息地離開,令她身體的活力如被抽幹了似的,一切都不由得自己掌控。


    此刻神誌恢複清明,但身體卻虛弱無力。


    微微側過頭,視野裏映入一人一狗的身影。


    白猊躺在青年腳邊,腦袋蹭著他的小腿,睡得安靜、放鬆。


    青年坐在椅子上,趴在床頭,也睡著了。清風拂過他柔軟的發絲,略過他的眉眼,隱約透著難以察覺的溫柔。


    靠得近一些,可以見到他下眼瞼處淺淺一層烏青,眉眼籠著淡淡的疲憊。


    盯著那張臉端詳片刻,白術慢慢地挪過去,想推醒他,讓他去休息,但手伸到一半,眼簾裏的那張臉忽閃了下,神誌一陣恍惚,好似跟多年前那張臉重合。


    她倏地一頓。


    多年前,似乎有個少年趴在她麵前,笑容清朗地跟她說話,前一秒用手指戳了戳她的眉心,後一秒便跟變戲法似的掏出了一杯奶茶。


    他說:“小屁孩,明天哥哥帶你玩滑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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