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到金錢的加持,在一陣呲呲地響動後,兩人桌上的煤氣燈終於迸發出了火焰,光線昏黃搖曳,映照出憂鬱青年明滅不定的臉龐。


    “你看上去有些緊張?”憂鬱青年放下杯子,聲音低沉地說道。


    行錯一步就是萬劫不複,我能不緊張嗎……李慶鎮定地笑了笑,正打算說話,憂鬱青年卻不給他這個機會,自顧接著說道:


    “緊張是正常的,任何生靈在邁向超越的旅途中,尤其是在麵臨晉升的關鍵節點,都會出現類似的情緒。”


    簡單的一句話,卻讓李慶頭皮瞬間炸開,那是一種被開盒示眾的危機感,自己在這個世界,或者說在這個試煉境中最大的秘密被眼前這個人輕描淡寫的點破了!


    “你…你在說什麽,我聽不懂。”出於本能的自我保護,下意識的,李慶說出了這句話。


    憂鬱青年按了按手,示意李慶稍安勿躁:“聽不懂沒有關係,你隻需要知道該怎麽做就行了。”


    接著,他又補充道:“就像是一個初入門的觀星者,你不需要向他講述那些複雜關於星體運動的解析方程,也不需要過早地向他展示星河的浩渺無盡,你隻需要拉著他的手,點指著天上的某一顆星辰,告訴他關於那顆星辰的一切並讓他記住,這對他的幫助是最大的。”


    憂鬱青年似乎沒有什麽惡意,措辭像是導師循序漸進的教誨,李慶漸漸冷靜了下來,大腦從過熱到可以正常思考,他斟酌了一下,決定不再做無用的掩飾,說:“您的意思是,您會指點我順利通關試煉境,晉升超凡者?但我已經失敗……”


    “砰砰!”、“轟!”


    連串的響聲打斷了李慶的話語,他轉頭向聲音來源地望去,在他看不見的地方,或許是隔壁車廂,也或許是隔壁的隔壁,似乎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打鬥。


    是那位超凡者,除了他以外,李慶想不到別的解釋。


    但他的對手是誰?在這個肖錦所說的最簡單的試煉境中,存在著什麽東西能與一位真正的超凡者正麵交鋒?


    “失敗不重要,重要的是再次嚐試。”憂鬱青年將李慶的思緒拉了回來,對於那些響聲,也不知道他是沒有聽見還是聽見了,卻置若罔聞。


    “多一次嚐試的機會,命運或許就會因此發生偏轉,當然,前提是這段命運的主人還有這個精力與心氣。”


    鋪墊做得差不多了,憂鬱青年抿了一口茶,道:“超凡者在試煉境中與在外界是不一樣的,在外界,他們可能有各種各樣的身份,在社會,你們喜歡用這個詞,在社會中飾演著各種各樣的角色,具體而言,他們有職業、有工作、會被冠以‘醫生’、‘老板’、‘警察’、‘小偷’甚至是‘性工作者’等種種稱謂,但在試煉境中,他們僅僅隻是他們自己。”


    李慶聽得雲裏霧裏,他知道這些內容可能很重要,但對於對超凡世界的了解僅僅限於“超凡”二字的他來說,這些淺顯易懂的詞匯匯聚在一起所組成的話語還是有些過於深奧了。


    好在憂鬱青年並沒有吊人胃口的習慣,他敲了敲桌子,很快切入到當下的事件中:“在這裏待上三個小時,等待火車抵達南陽站是一種選擇,離開座位,打破陳規,又是一種選擇。”


    “不論你如何選擇,遵循這樣一句話總不會有錯,”


    “從心所欲,不逾矩。”


    李慶知道這句話,這是商王朝前期一位偉大到被尊奉為“天縱之聖”的思想家、政治家、教育家說的一句話,講的是“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到了最後的七十,才是“從心所欲,不逾矩”。


    這個“矩”就是規矩、規則,說的是試煉境中特殊規則以及自然界的一般規律,比如檔案文件背後的兩行血字所限定的規範,比如生老病死。


    但既然是在規矩之內,又如何能從心所欲?打破規矩去除束縛也屬於人類的本能之一,既是與本能相違背,便稱不上“從心順意”。


    憂鬱青年轉茶杯的手微微一頓,似是對李慶會問出這個問題感到有些詫異。


    “這是個偽命題,沒有固定的答案與標準的回答範式,但好在,還是有規律可循,當你變得強大後,這種規律就會自然而然地在你眼前浮現,而不需要旁人費口舌。”


    “以我的經驗來看,任何人都處在規矩之中,我說的這個“人”裏包括了超凡者,無論你所擁有的超凡之力多麽強大,它都隻是在擴大規矩所限定的範圍,而不是在抹除規矩。”


    李慶眉頭皺起,這些話不難懂,他隻是不喜歡,經對方這麽一說,他突然覺得超凡者也沒有那麽深不可測了。


    “我得離開了,說話是一件勞心費神的事,今天我說的話太多,超出了預料,”憂鬱青年緩緩站起身,他向李慶微微致意,轉身就要離開這節車廂。


    “等等,”李慶叫住了他,“我該怎麽稱呼你?”


    在聽完憂鬱青年對“不逾矩”的講解後,李慶口中的“您”就不自覺的變成了“你”。


    憂鬱青年腳步微微一頓,隨即就又恢複正常,頭也不回地說道:“我已經忘記了我的名字,在有一段日子裏,他們叫我江寒離,但現在,我更喜歡被稱呼為陸先生。”


    李慶像是被一道雷劈中般,紅棕色封麵的銅書與那滿篇用商小篆刻成的文字在他腦海中一閃而過,當他回過神來時,憂鬱青年卻早已消失不見,像是蒸發掉的一滴水,無跡可尋


    “江寒離……陸先生……你有多神秘,總有一天,我會弄清楚這一切,正如你所說的,你也不過是活在規則之內而已。”


    李慶吐出一口濁氣,在近期經曆了連番時空交錯的幻滅後,他對這些富有濃厚神秘主義色彩的東西已經有了一定的抵抗力,不會再如之前那般大驚小怪。


    “轟隆!!”


    又是一聲巨響,音源的震蕩讓整節列車都跟著抖了三抖,李慶彪了句國粹,下意識地抬手護住頭部,連忙蹲下身躲到桌子底下。


    茶水被打翻,皮包被震落,砸在李慶身上,燈源熄滅,瞬間沉入黑暗的車廂終於不再安靜,呯哩哐啷響成一團,在這一陣響動後,就又是一陣寂靜,濃密到化不開的黑暗壓在眾人頭頂,泯滅了所有聲音。


    巨響似乎沒有後續,短暫的寂靜後,急促的“嗒嗒”聲響起,列車員小姐步履匆匆地趕來,用高出平時數倍不止的音調安撫道:“大家不用緊張,剛才隻是發生了一些小故障,目前故障已經排除,列車運行狀態良好,運行狀態良好,請大家坐回座位,如有需要幫助之處,可以隨時與我聯係。”


    說完,列車員小姐又去到下一節車廂,重複上述話語。


    待“嗒嗒嗒”的聲音經過自己身邊,李慶從桌子底下伸出手,摸到了桌上的煤氣燈旋鈕,輕輕扭動。


    一陣比方才強烈許多的“呲呲”聲過後,車廂中出現了第一抹光亮,有一便有二,車廂中的眾人紛紛效仿,一盞盞煤氣燈迸發出一團團或藍或黃的火焰,驅散了車廂內的黑暗。


    那邊的戰局好像進行到了關鍵之處,也不知道結果究竟如何,誰勝誰敗……李慶沒有第一時間起身,而是留在桌子底下收拾起散落在地上的檔案文件與報紙。


    當目光落在那份檔案文件上時,李慶驚訝地發現,在那兩行血字之下,似乎又多出了些什麽,隻是桌下的燈光太暗,不容人看清。


    李慶抓起報紙坐回座位,用報紙把桌上的茶水掃到一邊,將檔案文件放到了燈光底下。


    不是錯覺,在那牽絲粘連的血紅字跡下方,的確又多出了些內容。


    抓住文件邊緣的手微微一緊,紙張受力凹陷,相比於上次的驚慌,這一次,李慶無疑是要鎮定許多。


    那是一行嶄新的字跡,區別於上方看上去要鄭重與正式許多的三行文字,新出現一行字跡以斜體寫就,著色淡藍,在開頭的位置還加上了“※”號,以此來彰顯其有別於上述三行字跡的次級地位。


    “未知的變故發生了,你不能坐以待斃……”


    如果將現有的四句話做一個分類,新出現的這句話應當與第一句黑色的字跡歸到一類,以區別於餘下兩句血紅的警示性話語。


    他們是更傾向於提示,而不是讓李慶本能反感地定下更多的規矩。


    “我不能坐以待斃,這句話帶有一點警示的意味,它與肖錦對這個試煉境的描述背道而馳,但從上一次的經曆來看,這些話語必定是有的放矢,其優先級應該在肖錦給出的經驗性總結之上,果然,一事一議的原則還是應該堅持的……”


    李慶凝視著這五行文字,腦海中的思想鬥爭前所未有之激烈。


    當目光不知第幾次落到新出現的那行字跡上時,李慶終於做出了決定。


    他不能坐以待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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