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半生的刀沉甸甸的,但他的心很輕。.


    所以他出刀很快,快到幾乎,快到劍封雪眯起了眼睛。


    像那些沉澱下來的黃沙一樣,隻要有風吹起的地方,就會化成一片紛揚,徐半生這一刀,便帶起了身後全部的狂沙。


    狂沙如濤。


    漫卷的狂沙在徐半生身後匯聚,如同一個沙場上威武的將軍披上了戰甲,又似一個孤獨的俠客掛著蓑衣。


    麵對這一刀,劍封雪緩緩抬到身前的驚天劍,被他從劍鞘中抽了出來。


    但他的動作太慢了,徐半生的刀和狂沙,已經來到了劍城之下,劍封雪的驚天劍才抽出不到三分之一,對方的刀已經到了。


    可徐半生突然停了下來。


    在劍封雪抽劍的動作來到一半的時候,他卻停了下來。


    並非徐半生手下留情,又或者是他希望公公平平地來一場戰鬥,他是快意,但還不至於迂腐。


    徐半生之所以停下來,是覺察到了一股危險的感覺,這種感覺的直接反應就是,他握得很直的刀,突然輕微顫動了起來。


    這柄刀,徐半生握了數十載,自師妹江臨雲送予他之後,就一直沒有動搖過。


    但是現在,它動搖了,這不是因為徐半生動搖了,而是因為刀本能地覺察到了一個強敵的威脅。


    這麽近的距離,很明顯的,它感受到的勁敵隻可能是一個,那就是還沒有完全出鞘的驚天劍!


    徐半生的突然停下,給了劍封雪抽劍出鞘的足夠時間,這樣一個時機如果把握得好,徐半生的快攻優勢,就會被完全瓦解。


    劍封雪並沒有珍惜這次大好的逆轉局勢的機會。


    或者說他根本不在乎這樣的機會。


    驚天劍就拔出了三分之一,劍封雪似乎沒有打算將它拔出,這讓徐半生有了一絲惱意。


    他不明白劍封雪為什麽那麽自信,自信到一種近乎盲目的地步,但他明白自己這個時候應該做什麽,他也正是那麽做的。


    震顫的刀被徐半生收了起來,他對這柄刀的珍惜似乎大過了一切。


    然後他的右掌下開始匯聚出一團黃沙,那是他身後追隨過來的黃沙,拖曳出一道長長的沙徑。


    黃沙快速成型,化作了一柄嶄新的沙刃,被徐半生牢牢握住,他這一握,那些黃沙便仿佛找到主人一般,一下子雀躍起來,歡騰著奔襲過來,在和徐半生匯合,作最強的攻勢。


    一層接著一層,一浪蓋過一浪,被耕犁過的沙土,化作了金黃色的沙海。


    而此刻的劍城,就仿佛是沙海中的一抹孤洲,隨時都可能有被吞沒的危險。


    劍封雪的拇指搭在劍鄂邊緣,驚天劍的劍柄正對著徐半生,劍身隻出來了三分之一,依然發出“驚”聲。


    徐半生的刀勢很強,能夠舞動整片黃沙的刀很強,可是劍封雪依然很鎮靜,隻比和雨驚風交手的時候,多了那麽一些尊重和認真,也隻是多了一些。


    他整個人在劍城之上,他不用去借什麽黃沙狂卷的大勢,他的劍勢就在那裏。


    哪裏?


    劍封雪腳下的一座城。


    整個劍城,就是劍封雪的劍勢,之前在迷霧中隱約輪廓就是一柄直衝雲霄的劍,隻是沒有人發現這柄劍的形狀,似乎和驚天劍有幾分神似!


    在徐半生他對麵的劍封雪雖然人還在那裏,但整個人背後的氣勢,卻一下子拔高起來。


    仿佛和劍城融為了一體,化作了一柄威可撼天的巨劍,隨時都有可能壓下來,將一切碾碎。


    周圍的修士,現在已經大氣都不敢出,生怕一個不小心發出的動靜,讓對方注意到他的存在,然後隨手一下滅了自己。


    徐半生和劍封雪,這兩個人都很恐怖。


    他們有太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兩個人都是瘋子。


    瘋狂地積蓄自己的勢,這並不是什麽很好的事情,尤其時在對方有不弱於自己的勢存在時,更是如此。


    在他們的腳下,大地開始裂開蛛網般的口子,先是一條筆直的裂縫從兩人中間劃開,形成一道巨大無比的溝壑,兩邊的黃沙入流成瀑,仿佛開辟出一條新的運河。


    然後是四麵八方。


    裂縫像是不要錢一樣,將整個大地撕裂成一片一片。


    這比無盡的黑暗還要恐怖可怕,像在世界末日的表演,驚心動魄。


    就在大地快要完全崩碎在他們兩人氣息相衝之下時,徐半生和劍封雪不約而同地出手了,帶著漫天狂沙的刀,和撕天裂地的劍,朝著彼此的方向推動了一下。


    一下,便要破開整個天空一樣,轟隆隆的雷鳴在空氣裏爆響。


    刀和劍在半空,它們還沒有碰觸,但它們中央的位置,已經出現了一塊絕對禁區。


    一粒很微小的黑點,在禁區之中突兀的出現,驀地一下子膨脹開來,變成了一個黑色的圓球。


    在它的周圍,彌漫著一種濃烈的毀滅味道,一根根黑色的氣絲從黑球邊緣位置離散出來,鑽入那些裂開口子的大地之中,升入朗朗萬裏的無窮碧空之上。


    於是,大地崩塌了,蒼穹破碎了。


    黑紫色的粗壯閃電,一道道劃破天際;血紅色的岩漿從那些裂口裏噴薄而出。


    一切景象,都仿佛這個世界來到了末日,天地的劇烈震蕩,讓所有修士的心跟著動蕩不安起來。


    “太可怕了,這還是第八境的實力嗎?這幾乎已經到了傳說中的第九境,能夠逆轉天地乾坤的境界了吧,徐半生的刀,劍封雪的劍,它們怎麽可能那麽強!”


    幾乎是所有修士,心裏麵都生出一種無力感,麵對這樣的天地偉力,他們隻能束手無策。


    七夜閉上了眼睛,和那些日場景心神動蕩的修士不同,他對這樣的情形太熟悉,也很感慨。


    什麽世界末日,什麽逆轉乾坤,那都是無稽之談,真正造成這些天地異象的根本原因,是徐半生和劍封雪的修為,已經快要觸及到那一層禁忌,所以才引動了天地。


    它們不是要自我毀滅,也不是承受不住這樣的恐怖威勢,它們想要的,是消滅這兩個違背天道的人!


    一道道手臂粗細的黑紫閃電劈在了徐半生的刀上,他原本筆直著遞向前方的刀身被打得偏向了一邊。


    一股股灼熱可怖的血紅岩漿從劍城下方翻湧噴薄,讓劍封雪不得不讓出了原本巍然不動的位置,也讓他的驚天劍被岩漿燒得有些通紅。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收手,但收手的方式卻有所不同。


    劍封雪被地湧岩漿逼離了位置,他的驚天劍卻沒有,雖然燒得如同一塊烙鐵,可還是刺向了前方。


    徐半生被黑紫閃電劈上了刀身,原本一氣嗬成的刀勢強行扭轉,讓自己的防禦出現了一大片空白。


    他的反應也很快,隻是驚天劍的劍光比他的反應還要快,徐半生強行放棄了手中的沙刃,整個人化作一片遁光向後退去。


    人在退,影在退,沙在退,一退就是八百裏。


    但那道劍光,就是無論如何都擺脫不掉,在八百裏開外的地方,和徐半生的身影撞在了一處。


    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想要生究竟怎麽樣了,會不會被這一道驚天劍光擊殺,會不會從此世界上少了一個能和劍封雪過招的勁敵!


    煙塵散盡,徐半生站在原地,低垂著頭。


    劍封雪臉上難得的露出一絲失望,他也很希望徐半生會死,死在自己的驚天劍下。


    他雖然很欣賞這個對手,但欣賞的同時心裏麵也有著深深的忌憚,他知道徐半生的手段不弱,以為已經足夠高,沒想到徐半生還是給足了他驚訝。


    借漫漫狂沙之勢,形成一種一往無前的刀勢,這不是普通人能夠做到的。


    而且,很明顯的,黑紫天譴雷霆的威力,要比地上湧出的灼熱岩漿要強,這不是說天道都在幫他。


    本來是僵持的局麵,因為天道的參與,讓徐半生陷入劣勢,但隻有劍封雪知道,為什麽黑紫色天譴會選擇徐半生,而不是自己。


    因為徐半生要比他更強!


    受傷之前的徐半生,要比劍封雪還要強!


    修士越強大,天譴力度就會越強,劍封雪明白這個道理,很多到了他這個境界的修士都明白。


    在這樣的情況下,徐半生的刀偏離了原本的位置,讓他連成一片一氣嗬成的狂沙漫卷刀勢被打破,讓劍封雪發現了出手的機會,毫不猶豫地出手。


    所有人都以為,那道微弱的劍光隻是他的倉促一擊,但事實上,那近乎是自己的全力一擊。


    可還是被徐半生躲了過去。


    至少他現在還好端端地站在那裏。


    徐半生頭頂的鬥笠破開了一小道口子,從中央位置裂開,像張開了一張嘴在嘲笑世人一般。很小,但切口很平滑,很鋒利。


    隻有劍封雪的驚天劍,能夠切出這樣鋒利的切口,也許還有幾個武器能做到,但它們的主人都不在這裏。


    徐半生沉默地摸了摸鬥笠上的切口,然後抬起了頭。


    他的目光依然淩厲如刀,兩道鋒芒投向這邊,這邊的修士便覺得周身通體發寒,仿佛被刀輕輕刮過。


    “我輸了。”徐半生說完這一句後,直接轉身,重新投入茫茫黃沙之中,幾個呼吸之間就消失了他的身影,這也讓劍封雪稍鬆了口氣。


    天外有人山外有山,他的實力暴漲,幾乎忘記了這樣的鐵訓。


    好在,這個世界上,跟徐半生這樣的人不多,甚至可以說非常稀少,比人類主城還要稀少。


    徐半生沒有解釋他為什麽輸,也沒有怪在天譴頭上,輸了就是輸了,哪怕是和外界因素有關,但他的確是輸了,在萬目睽睽之下暴退八百裏,鬥笠上被驚天劍切開了一個小口。


    七夜知道徐半生沒有輸,但他也沒有說什麽,他知道就算自己說出來,又是鮮有人信。


    劍封雪重新回到了劍城上方,他原本站立的位置。


    驚天劍的氣息愈發濃烈起來,似乎在等,它的下一個對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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