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白鴿撲棱著翅膀,急匆匆地從天際落下,躲到不算高大得岩石下。


    它的翅膀被淋得皺皺巴巴,無奈雨還在下,翅膀越重越難以飛翔,於是它選擇停下來梳理。


    距離岩石不遠處的草叢,一條與綠草融為一體的青蛇,輕輕地吐著信子,它的目標在眼前,大雨將身體摩擦草皮的沙沙聲都遮蓋。


    越來,越近,認真梳理羽毛的白鴿還不知道,一場災難即將來臨。


    青蛇的蛇口微微張開,露出裏麵兩顆慘白的獠牙,上麵滲出的毒液,悄然,迅捷,爆發!


    顧惜寒的碧雲連天劍,和青蛇一般的顏色,和青蛇一般的毒,不管對麵是弱小或強大的對手,在他眼中全部變成了獵物。


    沒有去考慮,沒有去擔憂,把心凝成一股劍,拋卻所有的負擔,一往無前。


    青蛇張口咬合獵物的速度有多快,碧雲連天劍出手的速度比之還要快,快到連成一條筆直的綠光。


    這是顧惜寒的劍,相比於遠遠交手,其實他更擅長的是潛伏近身然後爆發,他的實力比之前在擂台上時,還要高出微許。


    他的劍已經很快了,包括台下那些傻愣住的修士,還有自詡眼界廣闊的人,很少能看清劍路。


    但這裏麵,不包括劍封雪,因為在他眼中,那毒蛇依舊是毒蛇,而自己不是白鴿,是不容侵犯的金雕。


    金雕的速度至少快過毒蛇,不然它沒有能力捕食它們,誰是獵物這個問題,大自然上從沒有絕對一說,物競天擇相互爭鬥。


    劍封雪看著欺身的劍光,那抹慘綠中的碧雲連天,隻是挪步錯身,他的手依舊按在驚天劍上,未曾出鞘。


    側身,然後屈指輕彈,在碧雲連天發出清脆鳴響同時,顧惜寒整個融入劍光中的身影被擊出,接著抬腳。


    “嘭!”


    果斷出擊的青蛇被金雕爪子抓住,敢於冒犯食物鏈上端的威嚴,就要付出一定的代價,顧惜寒渾身痛在一處。


    這還是劍封雪手下留情的結果,今天他隻殺一人,不是顧惜寒,也不是雲千烈。


    所以他留手了,隻用一腳,破開了快到顛毫的一劍,這對一個驕傲的劍修而言,是一種羞辱。


    劍封雪看著被踹出好遠的顧惜寒,淡淡道:“你悟性很高,想來將毒蛇出洞的瞬間加入到劍招中,磨練了不短的時間。沒有猶豫沒有負擔,眼中隻有一劍,這是完美的出劍心境,符合一個捕食者的身份。


    然而,就算是毒蛇,也要有辨明食物強弱的能力,不然隻會被淘汰,而無法成長。”


    顧惜寒很快從地上爬起,他的嘴角還摻雜著渾濁的泥水,沒有人嘲笑,敢於向劍聖宗宗主出劍的人,誰能嘲笑?


    顧家很快地來人,他們在門派擂台那邊,不敢明目張膽地飛來,怕被當做和顧惜寒一般。


    顧惜寒有天賦有實力,劍封雪愛才留手,他們不是顧惜寒,難保不被劍封雪一招斷了生死。


    “荒唐!顧惜寒,你還欲如何,現在劍宗主大發慈悲饒你一命,你莫非還想出劍不成!”看到他從地上爬將起來,顧家人慌亂了。


    “還沒有結束,為何不能出劍。”顧惜寒深深地吸了一口氣,這次顧家派他過來,一是為了新的九門十六家之位,二便是趁風揚名。


    現在,哪怕之後,顧惜寒無論結局如何,必然已經揚名。隻是這揚名的方法,鮮有人敢嚐試。


    沒有結束,還能出劍,這是顧惜寒的決定。


    他無視了劍封雪的好意,靜靜地整理皺著的劍服,嫩綠色的衣服沾上泥水,如同風雨中搖曳的稚嫩草芽,狼狽卻生機勃勃。


    山雨有些寒冷,不知道是不是這個緣故,顧惜寒的臉色有些蒼白,濕漉的衣衫已經被他抹平。


    他平靜地端劍,平靜地鎖敵,平靜地起式,仿佛他的內心就是如此平靜,平靜中隱藏著巨大的能量,憋著一口.爆發的能量。


    劍封雪的臉色凝重了一絲,更多的是讚揚。沒想到剛才隨意出手的一招,不但沒有打破顧惜寒的信心,反倒幫助他突破了又一層的桎梏。


    毒蛇獵殺,需要迅捷狠辣,但同樣也需要一顆冷靜如冰的心腸,這是它為什麽冷血的原因。


    因為不能熱血,熱血會讓人喪失理智,要珍惜寒冷,就像他的名字那樣。


    出劍不能急,但要疾,這就需要劍修有一顆足夠靜的心,由靜至動,劍出如奔雷電閃,收劍如靈蛇歸洞,講究的都是一個字。


    顧惜寒的劍很決然,很絕,所以更快。


    這一次劍封雪將眼睛都眯了起來,他不能再像第一次那樣閑庭散步,還要保證不重傷了對方,他已經將其當做了自己手下的得意劍修。


    仍舊沒有出劍,這種程度足夠讓他眯起眼睛,卻還不夠令劍封雪出劍。


    就當所有人都覺得,劍封雪應當出劍抵擋的時候,他隻是抬起了一直按在劍柄末端的手。


    噗呲一聲輕響。


    顧惜寒的劍在暴雨裏畫出一道詭異的曲線,仿佛是月塘裏的疏枝,把水中的月華切割成幾片,同時也割開了劍封雪抬起的袖口。


    僅此而已。


    碧雲連天如同一片再平凡不過的樹葉,被劍封雪拈在了手中。


    剛才那道詭異的曲線雖美,但它隻是劃破了劍封雪的袖口,被抬起的手用三根指頭捏住。


    鬆開,又是一記彈指,碧雲連天劍劍身發出劇烈的震顫,如同被鐵錘巨力地敲打,連帶著顧惜寒整個拿劍的右手都顫抖,跟著哢擦一聲,有骨頭被折裂。


    第一次言語勸誡,第二次出手小懲,第三次哪怕是再愛才,也要施些手段警示一番。


    劍封雪本可以直接將顧惜寒整條右手廢去,這對一個大劍仙來講並非什麽難事,他還是留手了。


    劍修的劍和身體相連,當劍都被人捏在手中,如果不肯棄劍的話,等若整個人被製住,那是絕對的壓製。


    劍封雪一指彈裂了顧惜寒的右臂,他的手指頭上也染上了一層不健康的綠色,這是碧雲連天的毒性,哪怕是他也不能第一時間祛除。


    不過這點小傷,對於整個戰局而言,沒有絲毫影響。


    顧惜寒撤步,一直退到七夜和雲千烈身邊,他已經盡力了。


    整條手臂上的血管都被震得爆裂開來,裏麵露出的白骨森然可怖,碧雲連天劍已經被換作左手抓持,他的右手隻負責一件事情——流血。


    血水滴落在泥水中,說不清道不明的顏色,就像是觀戰者的心,難以言明的感覺。


    一個法訣六重的青年劍修,割破了劍聖宗宗主劍封雪的衣袖,哪怕隻是衣袖,已經足夠。


    顧惜寒的麵容狼狽,他的聲音並不好聽,他的劍並不光明正道有些陰毒,他的心不知好歹不懂進退,但這些加起來又如何,他割破了劍聖宗宗主的衣袖。


    此戰過後,顧惜寒將會揚名,無論是身前還是生後。


    “你們還要繼續嗎?”劍封雪忽然開口道,他很羨慕這三個不知輕重的劍修,他很痛恨和嫉妒。


    歲月是最公平的也是最不公平的,他們還年輕,自己的機會卻更少了。


    所以他決定開口,把一些本來不打算說的話,透露出一些給他們,讓他們也不好受些,這樣他才會好受。憑什麽壓力這種東西,隻有個子高的才能感受到。


    “你們可知道,為什麽我要殺魔君七夜,難道真的是因為他是劍仙殿餘孽?我就這樣貪婪於正道第一的寶座?我幾近巔峰的修為,為何要貪慕這些?”


    劍封雪的聲音不大,很平靜,比這一方天地的驟雨要平靜太多,但更寒冷太多。


    七夜看著顧惜寒被擊退,看著劍封雪留手,卻不曾想看到劍封雪開口,說出這些東西。


    劍封雪的嘴角泛起嘲諷的笑容,他看著七夜,忽然大笑道:“君子風為什麽會失蹤,魔帝昊蒼因何妥協,法訣八重巔峰之後,會遇見什麽,你們根本不知道。”


    昏暗的天空渦閃不斷,仿佛在提醒劍封雪,不該談起的東西就要沉默。


    他默默地抬起頭,覺得自己說得夠多了,便不再說,那些洗耳恭聽的人卻覺得他才開了個頭。


    七夜皺眉,不明白劍封雪為什麽要開這個頭,他是想要擾亂自己的心緒,以雙方的差距根本無需如此。


    雲千烈沒想那麽多,他的人他的劍,不是那種隱匿蟄伏起來偷襲的性格,他隻知道一件事,顧惜寒動手铩羽,輪到自己出劍了。


    “這和葉家無關。”雲千烈隻說了一個理由,他覺得天下無辜的人太多,他的能力有限。


    但今天,哪怕是能力再有限,也無法阻止他的出手,因為千烈劍積聚的磅礴,連周圍新落的雨滴都被蒸騰作白氣,這意味著它的力量凝聚到了極致。


    風林火山,千山烈火,剛烈猛辣的劍招,雲千烈出手了。


    雲家人在台下怒斥其忤逆,憤恨他呆傻,在他出劍的那一刹那,不滿的聲音似乎也小了許多。


    並不是說說,他真的出手了,在繼顧惜寒之後,第二個向劍封雪出手的劍修,法訣六重。


    天空依舊晦暗,半邊有烏雲遮蔽,另一半的天空忽然出現一道光束,在雲千烈出劍的同時,照耀在了劍端成為新的炙陽。


    不是青蛇,朝著劍封雪鋪麵而來的,是燃燒著金烏火焰的火鳥,身後是一片被拉扯出來的白色氣線。


    “我想試試。”


    這是雲千烈出劍時的第二句話,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明知不可敵卻要戰之。話很短,卻很真實,劍如人。


    劍封雪低頜,今天剿魔大會上出現的新一代,他很滿意,滿意,不代表自己的好意能被屢次踐踏。


    迎著飛翔的火鳥,一隻手被探出,就像之前七夜在台上使的那招孽龍大手印,狠狠扼住了它的喉嚨。


    “可以試試。”劍封雪冷淡的話語,在此刻所有人心中,凍得快要結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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