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千多年前也是這樣一個大雨傾盆的天氣,同樣是寂靜無聲的山巒林蔭,但不相同的是,那時候的他站在山巒之巔,與之對抗的不是眼前這個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的怪家夥,而是天威浩蕩的雷罰。


    那個時候的世道還不是如今這樣,大地之上有著連綿不絕的山峰密林,也有著廣闊的草原,和延綿不絕地河流。那時候的所有人都沒有住在能量保護罩裏,更沒有離了能量保護罩後就剩下了滿眼的黃沙荒原。


    而那個時候的他,還不叫什麽毛若錦,而是叫——-蘭如瑾。


    上清門的蘭如瑾,生來便能通靈,以七歲幼齡便成了板上釘釘的下一位門主。


    他本該是上清門的驕傲,更是門中弟子們的榜樣,最後卻成了上清門的禁忌,誰都不敢再提他一個字,門中典籍裏,凡是與他有關的東西,都被抹除的一幹二淨。


    因為他犯了門規,不僅是犯了門規,更是壞了修士這一行裏的大忌。


    十八歲的蘭如瑾第一次出山門,就遇上了那個讓他不顧一切的人,從此上清門最閃耀的那顆星失蹤了,上清門從老門主到小弟子都為此感到痛心,一門數百人滿世界的找了整整十年未果後,不得不接受了這個痛心的事實。


    可就在蘭如瑾失蹤的第十五年後,蘭如瑾留在上清門的命牌卻再次有了反應。


    當時已經年高八十餘歲的老門主親自帶著數名長老和十多名弟子一起下山,循著一點蛛絲馬跡,終於在祁連山找到了他。


    十五年後再次見到自己的傳人,老門主差點沒有當場去世,山巔之上的人哪裏還是他悉心教導心心念念的愛徒,分明就是一個已經入了魔障的瘋子。


    祁連山山頂上被設下了一個絕陣,而蘭如瑾自己則是這個絕陣的陣心。


    他身上纖塵不染的白袍已經血跡斑斑,清明通透的一雙黑眸裏已滿是血氣,俊美而淡漠的臉龐上,帶著一種偏執,就這樣靜靜地看著找來的師父和長老們,平靜地道:“來了啊。”


    老門主痛心疾首,“孽障,你這些年在外究竟做了什麽?”


    修道之人最忌因果,偏偏這孽障的身上纏滿了因果線,這樣黑氣沉沉的因果線,隻有那滿手血腥的嗜殺之人方才會有。


    看著痛心疾首的老門主,和同樣一臉心痛的長老們,蘭如瑾卻平靜一笑,淡淡道:“沒什麽,隻不過報了一些仇而已。”


    蘭如瑾靜靜地掃過他們,平靜淡漠的臉龐上終於出現了一絲解脫的神色,“師父,如今我大仇得報,也該是去找他的時候了。”


    絕陣在他的話音落下後被啟動,山頂之上狂風呼嘯,天幕上的雷鳴更是響徹不斷。


    蘭如瑾坐在陣心裏,安安靜靜地跪地叩謝了老門主的養育和教導之恩,而後同絕陣一起,消失在了山巒之巔。


    所有人都已經蘭如瑾同那個可怕的絕陣一起消失於世間了,然而隻有蘭如瑾自己知道,他沒有消失,反而長長久久地留在了這個世間。


    因為他要找到那個人,所以他以身為祭,換取永生永世不入輪回的代價,長長久久地留在了人世間。


    蘭如瑾成為了一個不生不死的怪物,每百年算一個輪回,百年之後重新淪為一個繈褓幼兒,無聲無息地出現在上清門的山門外,再被上清門的弟子撿回門中撫養。


    他帶著記憶,在世間尋尋覓覓了一千多年,從上清門改名為茅山派,他其實從未離開過。


    生死輪回再也困不住他,他卻被自己給困住了。


    一千多年來,他不曾放棄過尋找,也同樣守住了當年的承諾。


    如此一直到二十年前,在他進入靈管局之前,曾經的靈管局掌權人曾問過他,為何每百年都要回茅山派,以他這種狀態,隨便留在哪裏也是一樣的。


    他回答說,因為這是他欠宗門的,所以他每百年都會以新的身份回到茅山。


    一千多年的輪回中,他也護了茅山派一千多年,他這是才還當年老門主的師恩。


    “那若是找不到你要找的那人呢?”


    “我會一直找下去。”


    當年的軒轅天音在聽完了他的回答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最後直接拿起筆,在同意書上簽下了她的名字。


    從此,茅山派唯一的傳人下了山,而靈管局中又多了一名姓毛的隊長。


    ......


    ......


    大雨如注,令得視野都變的模糊了幾分。


    那些滿地哀嚎的怪物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了一個被困在原地的掙紮不停的巨人。


    毛若錦淡漠地看著對麵不遠處的虛影,手中依然握著一把金光閃閃的金劍。


    裹在黑霧中的虛影仿佛被他的話給激怒,四周的樹木被一股無形的力量給連根拔起,而後齊刷刷地朝著毛若錦砸了過去。


    這樣的攻擊對於毛若錦來說就如同看小兒嬉戲,他甚至連腳步都沒有挪動一下,金色的劍刃便將這些砸來的樹木給摧毀。


    碎木飛濺中,毛若錦反手將手中的金劍狠狠插於地底,隻留下了一個劍柄。


    他隔著雨幕看向憤怒中的虛影,一手捏訣,淡淡地道:“若是我沒有猜錯,你的本體應該就在這山體之中。起先我還想不起來你究竟是個什麽東西,不過這會兒我突然有了一點兒想法,或許知道你是什麽了。”


    六道的隊長群裏,這幾天一直都聽白大在叨逼叨什麽厙陰祭、祭壇之內的,雖然他不曾見過那所謂的祭壇,也並不知道厙陰祭究竟是個什麽邪術,可他卻有腦子,再結合眼前的這個不知道底細的虛影一琢磨,毛若錦也能猜出幾分它的來曆了。


    總部這段時日一直在尋找剩下的祭壇,倘若眼前這一個也是的話,那說明第四個祭壇就在這裏,而這個家夥的本體被困在連隴山中,那是不是也說明,祭壇也在連隴山裏。


    毛若錦想到這裏,握著劍柄的右手也是陡然用力,“是與不是,那就等看看就曉得了。”


    話音一落,毛若錦捏著決的左手也是虛虛往地麵上輕輕一按,而後他口中飛快地默念著什麽,隻見他捏訣的左手中陡然泛出金光,緊跟著整個地麵都開始抖動了起來。


    他那雙微挑的丹鳳眼中似有什麽在散開又在凝聚,目光盯著抖動不停的地麵,視野裏的東西卻突然發生了變化。


    仿佛跟透視眼似的,透過層層厚土,毛若錦一眼就看進了山體之中,而後在地底深處,瞧見了那個龐大的祭壇。


    祭壇四周畫滿了密密麻麻的咒文,在祭壇的中央,果然放置著一口巨大的銅棺。


    銅棺是被封死的,但整個銅棺都裹在一層湧動的黑霧中,那些黑霧同對麵的那個虛影身上的黑霧是一模一樣的。


    一眼之後,毛若錦收回了目光,緩緩抬眼看向對麵,慢慢勾唇一笑,“找到你了。”


    然而,隨著他這一聲話落之後,那虛影卻突然化作了一縷黑煙,然後快速地進入了被他困住的巨人體內。


    巨人發出一聲大吼,從陣中破陣而出。


    這大家夥本就是脫胎於連隴山,與連隴山也有著不可分割的關係,它的一舉一動,也完全可以代表連隴山。


    毛若錦看著破陣而出的巨人,臉上微微一變,剛想再次出手準備用陣困住它,卻不料被控製住的巨人卻發了狠。


    它渾身顫抖,巨大的身軀上陡然出現了一道接著一道的裂痕。


    而隨著那些裂痕出現,連隴山也開始出現了分解的跡象。


    巨大的裂縫從地麵裂開,山體開始倒塌,數不清的山石開始從山頂墜樓。


    毛若錦臉色大變,那家夥想要毀了整座連龍山!!!!


    “住手————-!”


    毛若錦顧不上四周砸落的山石,飛身撲向巨人,手中在虛空快速畫出一道金符,然後猛地拍在了巨人的身上。


    他想要阻止巨人自毀的舉動,隻有這樣才能保住連龍山,也同樣能護住山下的那座農家小院。


    可當他撲在巨人的身上時,被控製住的巨人卻反手將他包住,死死地將他同巨人困在了一起。


    巨人碩大的腦袋緩緩垂下,沒有五官的一張臉上陡然出現了一個猙獰的人臉,沙啞而難聽的聲音緩緩響起,帶著一種得逞般的笑意,“你上當了——-!”


    毛若錦的瞳孔微微一震,還來不及掙脫巨人的鉗製,就眼前一黑。


    轟鳴巨響幾乎將毛若錦震得耳鳴,他被巨人壓在了身下,然後隨著地上出現的裂縫不斷往下墜落。


    毛若錦看不見自己如今是個什麽情況,隻能聽見耳邊不斷響起的風聲和碎石砸落的聲音。


    他宛如直墜地獄,而地獄卻永遠沒有盡頭。


    除了耳邊的風聲外,就剩下那沙啞難聽的笑聲在他耳邊不斷響起,“若不是我的本體還被封著,你以為我會出此下策?生死輪回困不住你又如何?生死輪回在我的眼中,也什麽都不是!”


    當劇痛襲來,毛若錦徹底失去了意識,而在他失去意識的前一刻,他嘴唇微動,無聲地吐出了三個字——-李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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