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手指的啟動,與上次一般無二。


    霎時間,整個視野都被灰白色的光所占據。


    黑白分明,迅速的構成一副太極陰陽魚的圖案,隨之緩緩的轉動。


    不過,這一次,淩雲明顯的感知到了命運的指引,那是一根無形的命運之線,沒入太極圖之中。


    “大唐老兵於烈……”


    就在淩雲嘀咕之中,陰陽魚的轉速猛然增快,轟然呼嘯,巨大的吸力立刻便將淩雲整個人都給吸納了進去!!


    這一瞬間之後,淩雲再次置身於奇特的光線通道當中,如同萬花筒那樣,有著各種扭曲拉長的碎片,閃耀著光怪陸離的光芒。


    唯一的區別,就是萬花筒的光芒之中,不時的閃爍出老兵於烈的畫麵。


    來不及思考,淩雲本能的伸手抓住了那根垂在他身側的命運絲線。


    在抓住之後,他才反應過來:如果不牽引這條絲線,我是不是會奪舍在其他人身上。


    可惜,再想放手已經來不及。


    周圍的一切光怪陸離的畫麵迅速的退去。


    酒氣撲鼻。


    酒香遠非焚石村的那種粗酒所能比擬,透著一股醬香。


    ‘西鳳老酒,三百錢一壺!’


    腦海裏蹦出一條信息,淩雲微微睜開雙眼,發現自己正趴在酒桌上。


    他沒有立刻起身,而是搜索了一下記憶。


    奪舍的依舊是老兵於烈,隻是時間已經從那天的奪舍向後推移了七八天的時間,和焚石村的時間基本同步。


    這七八天的時間裏發生的過往,於烈的記憶迅速的傳來,相比於上次幾十年的記憶隻能碎片化的接收,這次短短幾天的時間,清晰的映入腦海。


    淩雲發現,被奪舍過一次的於烈,竟然緩慢的融入了自己的行為習慣和性格特征。


    簡而言之,這具肉身在自己離開之後,竟然以一種奇特的狀態在大唐長安萬年縣生活著,他不再是之前的於烈,而是複製了自己的記憶,然後融合為一,最終徹底的蛻變成自己。


    這種發現,讓淩雲長舒了一口氣,好像不用特意在細節上去做偽裝了。


    工具人已經完成了一切。


    淩雲立刻舉一反三,自己在焚石村的肉身,可能也有工具人在操控。


    如果真是如此的話,他決定不急著返回。


    微微抬起腦袋,醉眼朦朧之中,是杯盤狼藉的桌子。


    一個少女從門口走了過來,端著一碗湯。


    “爹爹,你醒了?我做了一碗醒酒湯……”


    “恩!”淩雲很自然的接了過來,仰頭喝下,是一碗酸湯,頭雖然還是暈暈乎乎的,但意識卻是無比的清醒。


    按照記憶,他並不是自酌自飲,而是和一位軍中老友喝的酒,左右一看,不見他的人影。


    “你燕叔呢?”淩雲問道。


    “在院子裏舞刀。”


    淩雲站起身,剛邁步,便踉蹌了一下。


    於聞立刻便攙扶住了於烈的肉身:“爹爹,你多坐一會。”


    “沒事!”他立刻便苦笑一聲,自己好像忘記了這具身體是個跛子。


    “我扶您!”


    走了幾步,淩雲便迅速的掌握了於烈的肌肉記憶,跛子也可以走的很穩很快的。


    此時,日頭正熾,金黃色的陽光灑下來,照在院子裏的那個高大的身影上,照在他手裏舞的潑水不進的橫刀上,金光璀璨。


    刀法是“血戰十式”。


    刀勢從極動瞬間歸於極靜。


    這個人影背對著自己,但依舊給淩雲無比強大的壓迫感。


    那刀,淩雲知道自己一刀也擋不住,根本不是一個等級。


    “於大哥,你醒了!”


    這個猿腰乍背的漢子轉過身,金色的陽光從他手裏的橫刀上反射在他的左眼窩裏。


    那裏早已沒有眼珠,隻有一道極深的老舊刀疤,在陽光下分外凶悍。


    他年齡已經過了三十,身材粗壯結實,僅僅站在那裏,就有雄獅一般的威猛和霸道。


    “小敬,多謝你了!”淩雲朝著這漢子一拱手,這些天的記憶他都吸收了,知道之前那個楊衙內導致的危機已經被此人解決。


    這漢子將橫刀歸鞘,掛在腰間,龍行虎步的走過來,豪氣道:“於大哥,說這話你就太見外了。丫頭是我看著長大的,我能看她被人欺負嗎?而且,你我什麽關係!這個謝字實在不需要。”


    “終究讓你難做,那楊家……”


    “哼!不過外戚罷了,別人怕他們,我燕小敬可不怕。這賊老天,總要給人一條活路,如果不給我們這些死過一次的人活路,我便是死,也要撕開一條活路。”


    他舉起拳頭,向天空用力一揮。那一刹那光影搖動,刀砍斧鑿般的側臉有如金剛一般猙獰。


    燕小敬,大唐長安萬年縣不良帥。


    大唐王朝征用有惡跡者充任偵緝逮捕的小吏,稱為“不良人”,俗又稱之為“不良脊爛”,其統管者稱“不良帥”。


    不良人,類似於捕快,主要負責緝拿盜賊、逃犯,維護社會治安。


    不過,不良人是有黑曆史的,過去犯過事兒,但罪行不嚴重。官府征召他們當差,利用他們去消除社會不穩定因素,一舉兩得。


    不良人出生多為草根,混跡於市井,三教九流都結交,人脈廣,消息靈,路子寬,手段野,辦事自有一套。


    燕小敬身為不良人的頭,手段可見一斑。


    至於兩人結識的時間,那要追溯到十幾年之前,安西鐵軍第八團。


    安西,全名安西都護府,最大管轄範圍曾一度完全包括天山南北,並至蔥嶺以西至達波斯。


    也就是西域。


    “小敬,你告訴哥哥,你究竟修行到了什麽境界?”淩雲不動聲色的問了一句。


    燕小敬輕撫著手裏的橫刀:“不瞞於大哥,這些年在長安磨礪,已經精氣神合一,凝聚真元,能胎息,入先天,可以稱得上人間武極!”


    淩雲張了張嘴,這絕對是一條大腿,關鍵是,他還對這具肉身如此尊重。


    八年之前,第八團“至死不退、九死無悔”,那是用鐵和血磨礪出來的感情。


    燕小敬摸了摸左眼上的刀疤,猙獰的苦笑一聲:“這種實力夾在中間不高不低,終究上不得台麵。長安城中臥虎藏龍,不入天罡,也隻是蟲。”


    修行從最底層的“築基”,煉體煉氣煉神開始,三者得其一大成,融合精氣神鑄就先天,是為“胎元”,胎元之上,煉化罡煞,就是“天罡”。


    天罡境者,馭劍百步,吐氣飛丸,禦氣行空,畫符持咒,伏妖治鬼,已是地仙中人。


    按照於烈的記憶,淩雲發現這個大唐王朝與記憶中前世的大唐格外的相似,隻是多出了修行者,多出了邪靈,以及妖魔鬼怪。


    如果用前世的一個詞來總結,就是魔化的大唐玄宗朝。


    這是大唐盛世,也是盛世的尾聲。


    淩雲和燕小敬一起坐在門檻上,看著這朗朗乾坤。


    “如果在軍中,這些年你也必然搏出個前程了!”淩雲說道。


    燕小敬卻是搖了搖頭:“軍中?於大哥,你久居長安可能不知道邊疆的變化,大唐邊軍不是你我入軍時候的唐軍了。貪功求官,挑起戰爭,為了在戰爭中立功受賞,加官進爵,邊鎮的很多將領肆意挑釁,使得邊境戰亂不斷,更是驕橫跋扈。我等第八團的兄弟若是還在軍中,必然一個個戰死沙場,淪為別人獲取軍功的工具……”


    “盛極而衰!”淩雲微歎。


    “是啊!現在的聖人,已經不是二十年前英明神武的聖人了。”


    “小敬,世道亂了……我最放心不下的還是丫頭……”


    “有我在,沒有人可以欺負丫頭!”


    燕小敬伸出右拳,重重地捶在左肩。這是第八團的呼號禮,意思是“九死無悔”。


    淩雲神情一凜,也做了同樣的手勢,但他的目的僅僅是為了女兒於聞嗎?


    不是的!


    他需要的是力量。


    “小敬,經過了這件事,我明白了一個道理,不管是在安西,還是在長安,想要不被人欺負,總要有點自保的力量。”


    燕小敬沉默了一下,凝重道:“四年前給丫頭摸骨,她不適合修行武道,煉體煉氣資質不足,若是走煉神的道路,難……我想想辦法,四年前我沒有這個能力,現在舍了臉皮,總能求到幾個老道,先從外門弟子做起……”


    淩雲知道他是真心的,這個漢子,在安西烽燧堡,與於烈是過命的交情,為了自己,不要說榮華富貴,就是這條命也能夠豁出去。


    但淩雲不需要他將命豁出去,也不要他舍去榮華富貴,他要的,隻是一些對於燕小敬輕而易舉能夠拿出來的東西。


    比如修行的功法。


    “小敬,我想修行!”淩雲直言不諱的說出了自己的目的。


    燕小敬轉過腦袋,一隻獨眼認認真真的看著淩雲,格外凝重道:“於大哥,這不是說笑?”


    “總要嚐試過,才知道自己行不行!”


    “自烽燧堡一戰之後,大哥你斷了右腿,敗了血氣,煉體之路不可行。但煉氣一途,不比煉體,煉體再如何去煉,也不會傷了自身。但煉氣若是走火入魔,輕則半身不遂,重則當場暴斃。於隊,你老了……有什麽過不去的坎,交給兄弟我就是了,我燕小敬還有點實力,足夠讓你安度晚年,幫助丫頭找到一個如意郎君。不需要你去搏命……”


    情真意切。


    這樣的話記憶之中出現過,這也是他為什麽不交給於烈煉氣心法的原因。


    煉氣,看的是天資。


    燕小敬站起身。


    “我不會給你煉氣心法的,這不是幫你,而是害了你。丫頭的修行,我會安排好,一切有我……你就放心吧!我走了,過兩天我再來。丫頭,我走了。”


    “燕叔,其實,做一輩子的製香師也不錯的,燕叔不用為我修行的事操心,我們這種家庭,即便入了道觀,拜了師父,也不會有什麽成就的。”於聞站在門邊,低聲道。


    “那也要嚐試過,才知道自己行不行!”


    燕小敬大步流星而去,讓淩雲莫名憂傷。


    在門檻上坐到夕陽西下,淩雲看似在發呆,其實卻是在吸收於烈過往的記憶。


    戰鬥意識得到了加強,戰場搏鬥能力融入到了靈魂之中,野外生存經驗也得到了大幅度的增長……


    這一次奪舍於烈,似乎沒有上次獲得“血戰十式”那麽大的進步,但其實收獲也不小。


    實力的成長,不是以獲得技能的多寡來決定的。


    夜幕降臨,長安城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淩雲沒有主動回歸焚石村的那具奪舍的主肉身。


    是的,淩雲將“淩子”稱作主肉身。


    他準備驗證一下自己的主肉身是不是也有“工具人”存在。


    如果真有“工具人”存在,今後動用金手指便不用那麽小心謹慎了。


    吃過晚飯,淩雲嚐試著製香,他感覺這種手藝在越國應該很吃香,焚石村土地廟所使用的香根本就是粗製濫造的存在。


    有於烈記憶的加成,這不是太難的手藝。


    但淩雲發現,於聞的手藝遠遠強於自己。


    一覺到天明。


    相比於上一次奪舍於烈,這一次他從容多了。


    如果不是條件不允許,甚至他還準備驗證下用於烈的肉身斬殺邪靈會不會將金手指的能量充滿。


    既然來到了大唐盛世,那麽自然是要見識一下盛世的繁華。


    長安,西市。


    陽光燦然,今日的長安城上空萬裏無雲,是個好天氣。


    厚重的坊門上,開明獸旗高高懸在門楣正中。


    外麵的大街上早已排起了十幾支駱隊,隨著前麵駝隊的離開,夥計們用牛皮小鞭把臥在地上的一頭頭駱駝趕起來,點數貨箱,呼喚同伴,異國口音的叫嚷聲此起彼伏。


    這些駝隊,有從遙遠的拂林、波斯等地出發,曆經千山萬水而來。


    大唐氣象,萬邦來朝。


    西市署的署吏們一手持簿,一手持筆,站在西市西入口的兩側,麵無表情地一個一個查驗通關文牒和貨物。


    在這裏,看不到半點邪靈存在的痕跡。


    但從於烈的記憶中能夠看出,大唐並非沒有邪靈,而是大國強盛,鎮壓了妖邪。


    國之氣運,與邪靈出現的多寡強弱密切相關。


    有古語言:國家將興,必有禎祥;國家將亡,必有妖孽。


    而在淩雲看來,大唐盛世,已經盛極而衰,必有妖孽出。


    在長安城遊玩了一天,回到安業坊得到家中,淩雲便凝神默念回歸,夢幻般的畫麵再度出現。


    天旋地轉。


    睜開眼,已經回到了焚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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