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大道人來人往。


    臨街大酒莊旁有個小弄堂,是一家咖啡廳。


    正是齊寂和中介人的交易地點。


    在仲夏時節,齊寂戴著墨鏡和口罩,裹著一條顯肥的外套,坐在靠窗的位置等著白叔上門談價。


    要詳細說來,白叔全名白小晟,今年二十八歲,比齊寂年長十一歲。


    起初這廝靠遊戲資訊和傳媒行業起家,通俗一點,就是個搞營銷號的。後來轉做二道販子中間商也賺了不少錢。


    現在白叔手上有不少遊戲交易員的聯絡方式,在工作室和俱樂部之間來回搖擺,賺取差價和谘詢費用。


    此時此刻,齊寂需要對方的人脈的資源,把手頭這八件裝備都賣出去,換來現金,好做下一步打算。


    夜晚八點四十五分,白小晟如期而至。


    齊寂順著咖啡廳走道看去,其人麵色白皙,身形瘦小,不過一米七七的身高配著那號修身西裝顯得格外的……


    ……人模狗樣。


    是的,他確實就是這麽想的,能想到的形容詞就是人模狗樣。


    白叔早年賺了他齊寂不少遊戲道具的差價,不然也不會落得手機聯絡人裏一個【生兒子缺心眼】的昵稱了。


    這奸商一上來還沒認出齊寂,繞著咖啡廳的大堂轉了好幾圈。


    齊寂一抬手。


    “這兒呢!”


    “哦哦哦哦!”白小晟這才回過神來,像是見了好騙的冤大頭一樣,趕忙坐到齊寂身邊,臉上是笑嘻嘻的,嘴角都快裂到耳根去了。


    聽白小晟噓寒問暖,看齊寂的眼神就像是看見了行走的鈔票那樣。


    “哎呀!小齊呀!這大熱天你怎麽裹得這麽嚴實呢?也不怕捂出痱子啦。”


    齊寂推了推墨鏡:“你不是帶了老板來嗎?我怕撞見熟人,免得尷尬。”


    ——如果要是遇上以前的老東家,如今這副落魄的模樣再讓東家嘲弄一番,那他是真的尷尬。


    白小晟聳肩無謂,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沒事兒!我給你挑的新主顧,你白叔我哪會故意為難你呢?咱們倆親如父子呀!我可不會坑害……”


    齊寂把菜單推了過去,順嘴放出狠厲的招數:“你有這份孝心,我這個當爹的很欣慰。”


    白小晟也不在乎,隻要有錢賺,隻要能把生意談成了,什麽都好說!


    ——於是話題引了回來。


    白小晟:“今天,叔叔我給你找的老板,是個剛涉足真方這個遊戲的俱樂部,才立項不久,等會項目負責人就來了。你要放輕鬆,要健談一點,別……”


    齊寂:“我明白了,有什麽卑鄙無恥的招數都使出來吧。雖然你是傻的,但是爸爸愛你。”


    “怎麽說話的你……”白小晟咂嘴嫌惡,拿走菜單,照著餐品咖啡最貴的那一欄,朝齊寂使著眼色。


    齊寂給服務員打響指做手勢,要給白叔買最貴的咖啡,一言一行都是溫文爾雅。嘴裏吐出來的詞都不成人形。


    “你看,到了這個時候你就想起父親的好了。不愧是你。”


    “哈哈哈哈……”白叔笑得一顫一顫的,一點都不見外,拍著小齊的肩。


    他們的關係意外的好,除了一單單與遊戲有關的交易以外,白小晟也是齊寂的引路人。


    是他把齊寂帶到代練這條路上。


    是他給齊寂賣遊戲道具賺外快的機會,每個月給齊寂打生活費。


    是他先動的嘴,要“親如父子”。


    這會小齊該占的嘴上便宜不都還回來了嗎?


    想到此處,白小晟也想起來,最近發生在這個小家夥身上的喪氣懊糟事。


    “證件都沒了,你還不想回家?”


    齊寂隨口答道:“咖啡都管不住你的嘴?硬要提這檔子事兒?”


    白小晟連忙揮手作罷,一副求饒的樣子。


    “不不不不,你就當我沒說過這話。”


    齊寂摘下墨鏡,看著身旁的好夥伴,打量著這個大奸商,終於是坦白一回。


    “我不想回去,和他們通電話也是吵架,我沒有正式職稱,也說服不了他們。


    我爸要我回去念中專,再不濟去小區當個保安,他說我這輩子就這個出息,最好做滿五十年的保安,整整五十年,平安又健康。


    然後,在二十歲討個老婆,早點把孫子生養下來,給他來教導,教出一個音樂天才來,至少得是個大學生——他覺得咱們家必須出一個大學生,不然沒法和牌桌上的牌友交代,他臉上無光。”


    說到此處,齊寂的語氣顫抖,好像是心中最脆弱的地方,受了一顆致命的子彈,開始咬牙切齒,攥緊拳頭。


    試想哪一個孩子能接受這種冷漠殘酷的評語,讓父母如此看輕,當做傳宗接代的工具人,就這麽放棄了。


    白小晟猛地一拍桌,抱緊了小老弟的肩。


    “不提了!不想他!不念叨了!誰稀罕呐!誰要他來認同你呀!呸!”


    齊寂跟著白叔那股果決勇敢的勁一起點頭,回到那種冷靜而漠然的狀態裏。


    “好,不提了——我至少得闖出點名頭,才有臉回家。”


    白小晟的表情也變得沉重,他能體會這個小家夥心裏的執拗和倔強。認真思考之後,轉而打著哈哈。


    “男孩子嘛!哈哈哈哈……”


    一陣寒暄之後,臨近九點,要見的老板終於來了。


    眼看過道走來一個身材豐腴,年紀不過二十五六的女人。梳著梨花頭,夏天時身上穿著一條清涼的亮橙色碎花裙,涼鞋踩在咖啡廳的木地板上,腳步給人一種急促而莽撞的感覺。


    又看對方眼神慌亂,一點都不像是從事商務工作的專業人員,大大咧咧地踏著淩亂的步子趕到桌邊,兩手猛地一拍桌。


    聽這女老板一上來就是道歉。


    “對不起!白哥!我遲到啦!”


    白小晟笑道:“沒事兒沒事兒,夏老板您先坐。要喝什麽自己點哈!”


    齊寂仔細一打量,心中琢磨著。


    ——白叔這是找了個缺心眼兒的主顧過來?又要坑人了?


    於是他小聲嘀咕著。


    “不愧是你。”


    白小晟也不在乎,一心隻有賣貨的事兒,直入主題互相介紹。


    ——指齊寂。


    “這位是我說的那個小齊,全名叫齊寂,他手裏有八件裝備。都是新區的,剛打出來的。”


    ——又指女老板。


    “這一位,小齊你記清楚了,是vego新月電子競技俱樂部的,真方的項目負責人,叫夏心璿,你喊夏夏姐就行。”


    齊寂默不作聲。


    夏女士似乎完全沒注意到賣貨一方正在盯著自己,對服務員倒是挺熱情的,一副五行缺心眼的命格扮相,對打工小妹雙手合十笑臉相迎,像個平易近人的熱心腸大姐姐。


    “焦糖瑪奇朵!謝謝!要冰的!超冰的!來三成冰吧!不怕不怕!我身體好得很!”


    白小晟和齊寂都挺尷尬的——


    ——他倆腦門上都快冒出黑線了。


    過了很久,夏老板許是回過神來,終於從缺根弦的狀態中找回了神智。


    “哦!你們也要喝嗎?”


    齊寂同白小晟念叨著,心中感歎著阿叔挑選獵物的超然眼光。


    “不愧是你。”


    白小晟一副難為情的模樣。


    “哎!夏老板……我說,賣貨的事兒……”


    “哦!”夏夏兩眼一亮——


    ——那種表情就像是有兩盞燈泡在眼中通了電,點亮了她腦內十六瓦生物電功能的智慧人生。連忙從小挎包裏掏出筆記本和彩色鉛筆來,開始問起遊戲道具的事。


    聽夏夏問:“貨呢?寶貝呢?!”


    齊寂聞聲,把手機擺上台麵,要交易的貨品都從手機倉庫中亮出來,把屬性一一列出,給老板看明白。


    【獸神之擊】


    【武器分類:匕首、短劍、剝皮刀】


    【傷害類型:斬擊、刺擊】


    【攻擊力:較強】


    真方的物品說明文字風格非常詭異。關於數值隻有一個模糊的界定範圍。


    比如攻擊力分為六檔——


    ——分別是【渣】、【一般】、【較強】、【強】、【極強】和【規格外】。


    在論壇玩家的摸索下,關於【規格外】的數值名稱又有粗淺的結論,它是獨一檔的,隨動隨機數值。


    可是對應的,要說它不用心吧……


    ——偏偏特效說明和故事背景還有備注附錄卻異常詳細。


    武器特效如下。


    【孤狼:你不在任何組別團隊中時,最終傷害結算提升百分之十。】


    【斷離:它殺死的生物通常死無全屍,沒有剝皮拆骨的機會,也無法立刻接受戰場複活,必須從最近的大墓地重生。】


    【族群領袖:包括但不限於狐狸、狗、狼、豺。你每控製一隻犬科野獸,體力總量上升十五點,體力上限最多為兩百點。】


    【晴天霹靂:使用該武器時,你的任意攻擊將會有【非常大】的幾率觸發雷屬性附加傷害,這個傷害值隨你的【魔力】屬性而浮動。並且有【小】概率召喚一道赤雷,命中你自身,並且造成當前生命值百分之一的傷害。】


    【犬科天性:使用它時,你可以和犬科動物溝通交流。】


    【物品說明:這是一枚獸神賜福的尖牙,隻有勇敢而機智的勇士們,能夠齊心協力從狼王的嘴裏拔下它。它的含柄刃長共二十三厘米,刃寬一寸一,沒有配套的刀鞘。在它的骨質鋒刃中,仿佛能聽到響亮的雷霆與悠長的狼嚎——毫無疑問,它很致命。】


    【備注:汪汪汪!汪唔!——範克裏夫】


    【備注ii:哦!原來是這樣!我明白了!你說得真有道理!——範克裏夫的主人奧斯因如此說。】


    【備注iii:範克裏夫說得對!——拿到獸神之擊的侍從如此附和道。】


    【備注iv:沒想到我居然會……被一條狗的計謀給打敗!——被獸神之擊捅進腎髒的魔獸芬裏爾如此驚訝地說。】


    【備注v:我一定可以拿它來發電!它是清潔能源!我會證明給他們看的!——瘋狂的工業黨伍德·普拉克在筆跡上寫到。】


    讀完了武器特效。


    在場的三人都保持著奇妙而詭異的沉默。


    夏老板首先開口。


    “說個數!”


    白小晟緊跟其後。


    “五十萬!”


    齊寂忍不住了……


    “隔壁便利店裏邊賣絲襪,路口有家銀行,你拿著這把匕首去要錢比較直接,不必這麽拐彎抹角的。”


    夏老板嘟著嘴,腮幫子鼓得圓圓的,一副不服輸的樣子。


    “十五萬!”


    白小晟談價時就像是和幼兒園的孩子搶糖果一樣,場麵非常的迷幻。


    “四十五萬!”


    齊寂一嘴吐出大陰陽師的深厚功力:“砍價的姐姐可以去外科手術室當醫務助理,給把電鋸就能做截肢手術,和她砍的價一樣——保證留腿不留人。還價的那個奸商出門肯定沒帶鑰匙,我這裏十塊錢配三把——您配嗎?”


    兩人齊齊看向齊寂。


    “你說!”


    “你說!”


    齊寂動動嘴皮子。


    “它沒那麽好,也沒那麽貴,但也別太低了……”


    白小晟使著眼色,怎麽說這小老弟也不能胳膊肘往外拐。


    夏夏則是正常得多,除了腦袋缺根筋以外好像沒有哪裏不正常。


    在遊戲業,這種“愛玩的大人”齊寂是見得多了,反倒他自己顯得成熟得多。他語重心長,隻想把生意談妥。


    “這把武器有離隊增傷,有擊殺之後的複活限製條件,還有屬性傷害,雖然有自損條件,但在初期也很優秀了。如果是一個優秀的獵人帶著馴寵來使用,它至少能讓使用者擁有兩百點體力,這是持續三十秒的爆發式輸出,由於是匕首,還能和其他的主武器切換使用。就現在的市場行情,它隻值五萬左右,不能再多了。”


    夏夏撓著頭。


    她搔頭發的聲音都快傳到咖啡廳的二樓雅座了。


    五萬?


    她自己談的十五萬呀。


    ——為什麽這個小老弟還主動降價的?他怎麽這麽老實?難不成還有更大的坑等著我?


    齊寂從兜裏挑挑揀揀,選出一張名片。


    這張名片是體育館外,那個裁判員給他的。


    而裁判員所在的公司叫做vego新月,也是夏老板的母公司。


    這麽說來,齊寂打造完賬號,到頭來還是得到vego新月去報道,然後拿回自己的職業選手憑證。


    而這個夏夏姐,就是他未來的老板。


    白小晟在一旁看得眼珠子都快瞪出眼眶了。


    “不愧是你!”


    此時此刻,夏老板盯著名片看了半天。


    服務生把她要的焦糖瑪奇朵給送來,在冰鎮飲品的降溫下,她給超頻的過熱大腦降了溫,才把人物關係給理清。


    “哦……這樣啊!原來是這樣!”


    “謝天謝地她好像明白了。”齊寂鬆了口氣,他不想得罪老板,也不想就這麽賤賣自己和夥伴們打來的裝備,最好提前把話說清。


    白小晟也跟著賠笑,畢竟小齊以後要是成了vego的電競明星,他指不定還能再多撈幾筆。


    “哎!夏老板!這些寶貝哈!你就隨便出個價!給多給少不都是給嘛?主要是人,你看看小齊多好一個小夥子啊!”


    齊寂嚼著碎嘴:“販賣人口是違法的。”


    夏夏沒管這對貌合神離的“父子”。


    她一拍桌:“十五萬!”


    齊寂摘下口罩,一副心如死灰的樣子,心中想著未來的老板要是連算數都不會,那得多可怕。


    “完了,全他媽完了。”


    白小晟也僵住了。


    “不是說好了……五萬左右嗎?”


    仔細想想,夏夏這個老板,這個大姐姐似乎單純得有些可愛,雖然也符合齊寂印象中遊戲圈“愛玩的大人”那一麵。


    ——但談到錢的事情可不能馬虎呀。


    又看夏夏指著筆記本上,一行娟秀的批注文字。


    她努著嘴,認認真真的說。


    “我是你以後的boss,所以你得聽我的,對嗎?”


    齊寂:“是這麽個說法。”


    夏夏:“我也有個大boss。我得聽大boss的話,你說對不對。”


    齊寂:“沒錯。”


    夏夏的腦袋筋終於轉過來了,理順了。


    “我們vego新月最注重誠信,我說了要用十五萬買這把刀子,就絕對不會食言,大boss就是認為我夠誠信,所以才讓我來管這個項目的!你明白嗎?”


    齊寂恍然失神。


    說實話剛才這姐姐的態度讓他內心受到了精神攻擊。


    仿佛不可直視的古神麵貌一樣,難以理解其中的邏輯。


    在這個資本逐利的時代,真的有這麽“愛玩的大boss”嗎?


    他又問:“以後我能見到這個……大boss嗎?”


    “當然可以啦!”夏夏揮著小手,用力拍打著齊寂的肩,像是在給對方加油鼓勁:“不光天天見!還是你的主教練!”


    齊寂讓這幾手沉重的拍擊給控在原地,暫時被女老板的美貌衝昏了頭腦,要知道他才十七歲,沒什麽社會經驗,更沒有什麽接觸異性的經驗。


    他問:“主教練……還吩咐過什麽?”


    夏夏抱著手,雖然二十五六的年紀,但還是一副十七八歲時意氣風發的得意模樣,描繪著vego俱樂部主教練曾經說過的話。


    “她還說過,不光要說到做到,我堂堂六尺女兒,定當要頂天立地。”


    一時,白小晟和齊寂兩個大男人都有種哭笑不得的感覺。


    ——不過生意還是談下來了。


    除了【獸神之擊】這把匕首以外,其他七個雜項裝備也打包賣了出去。齊寂這一單,就賺了將近三十萬。


    等白叔把夏老板給送走,偷溜到齊寂身邊,小聲嘀咕著。


    “小齊,你看這些錢……”


    齊寂直言不諱。


    “九一分賬。”


    白小晟不以不撓:“二八。我費了老大力氣才把人家請來的!”


    齊寂冷酷無情:“再說十零開,敢哭我就報警,我未成年,你雇童工。”


    “你……”白小晟先是震怒,又好聲好氣地商量著:“就不能給一丁點?vego的訓練基地在南郊,我來回油錢都得一百八。”


    齊寂從兜裏掏出一百塊。


    “給,油錢。”


    他戴上口罩墨鏡,把交易合同收進挎包裏好好存放,捏著白叔的銀行卡拐進取款機,要查清夏老板的匯款。


    白小晟隔得遠遠的,晃著手裏的一百塊大鈔,似乎心有不甘,又問了一句。


    “還有五十呢!”


    齊寂像個殘忍而精致的殺人狂,語氣冷淡又令人膽寒。


    “咖啡我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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