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月白坐在馬車裏,不敢多說話。


    因為她覺得目前這個情況,的確算是交淺言深了。


    穆家的管家都這麽不設防嗎?這種話都能跟她這種萍水相逢的人說?


    穆沐敏感的感受到穆月白的窘迫,連忙轉移話題,“穆小姐,在斯特林家族還好嗎?”


    “還,不錯。”她應該回答什麽,穆月白自己都迷茫了。


    “你,一定受了不少苦。”穆沐看著穆月白,如同看著自己的孩子,他們尋尋覓覓這麽久,終於把人找到了。


    但找到後,倒是有些不知所措,不知道該如何對待這個孩子。


    “穆侯爵,準備這麽盛大的晚餐,是有什麽事情嗎?”穆月白隻是在懷疑,是因為她救了這一行人的命,所以他們準備報答自己。


    但隨著穆煥的表現,穆沐的表現,她倒是糊塗了。


    這裏麵有著什麽,她不知道的事情嗎?


    馬車停下,穆月白抬頭望去,怎麽都沒有想到他們抵達的是一座城堡。


    穆沐下了馬車,向穆月白伸手,“小姐,請。”


    “這城堡難道不是拉卡澤特城堡?”


    穆沐點點頭,“是的。”他將穆月白扶下馬車,“家主將這裏買下了。”


    “買……買下……”穆月白歪著頭,今天出現的怪事實在是太多了,“那拉卡澤特城城主在哪裏?”


    “他愛在哪裏在哪裏。”穆沐不以為意,“家主給的價格公道合理。”


    “穆侯爵在這裏不是隻是停留嗎?”是她理解錯了嗎?


    “雖然是停留,但家主不想和您吃的第一頓飯是在破舊或有外人打擾的地方。”


    穆六和穆八在門口候著,對著穆月白恭敬的行了一禮。


    這拉卡澤特城堡似乎被魔法全部修整了一遍,很多地方都像是嶄新的。


    穆月白踏入城堡大門,這座城堡不同於她所見過的華麗的,古樸的,甚至不是精致的。


    這裏,是溫馨的,溫柔的魔法石光線,柔軟的淺色地毯一切都顯得毫無攻擊力。


    “家主在餐廳等您。”


    穆月白看向穆六和穆八,“他們不一起來嗎?”


    “不,剛剛購買了城堡,他們需要好好監督篩選一下城堡的仆人。”


    很難想象,受了那麽重的傷的人,如今還要工作,穆月白對穆家的家臣倒是刮目相看起來。


    穆月白被穆沐引領著,這一路上見不到什麽侍女,倒是能通過玻璃窗,看見城堡周圍忙忙碌碌的仆人們。


    他們似乎是在避開她的路線。


    看來穆侯爵要有什麽話對她說,而且不想讓人打擾。


    穆月白有點莫名的緊張,雖然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緊張。


    “小姐,到了。”穆沐為她推開餐廳的門,耀眼的燈光,滿桌的美味佳肴,還有坐在主位上忐忑不安的穆煥。


    “見過侯爵大人。”


    “快過來坐吧。”穆煥敲了敲右手的位置,似是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


    穆沐將門輕輕關上,站在門口。


    這氣氛頓時詭異了起來。


    “隻有我們一起吃飯嗎?”穆月白不好意思的詢問道。


    “是的,隻有我們父女兩人,一起吃飯。”


    穆月白點點頭,忽然反應過來,穆侯爵剛剛說什麽?父女?什麽父女?


    “侯爵是想穆琳小姐了嗎?”穆月白扯動著僵硬的嘴角,想要扯出來一個笑容。


    穆煥微微低頭,穆月白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今天這頓飯,就是想要……告訴你……你身世。”


    “不不不,我的身世我已經很清楚了。”穆月白矢口否認。


    “你來自異世不是嗎?”


    “嗯?”這個事情沒有多少人知道,穆侯爵是怎麽知道的,通過什麽渠道?亦或者是通過她禦劍的事情?


    畢竟都是東方人家族,知道這件事也不算稀奇……


    “你的靈魂來自於異世,是托生於靈魂已死的穆家子女身體裏。”


    穆月白感覺口唇幹澀,因為這話,她可從來沒有對任何人說過。


    “孩子,你是我的孩子。”穆煥抬起頭,漆黑的瞳孔直直的望著穆月白。


    “穆侯爵,若是您所說,我的靈魂都不屬於這個世界,是異世的人,怎麽會是你的孩子。”


    “我的夫人叫做蘇桑,她在懷孕時候為了保護皇太子受到了襲擊,她當時身體就不信了,而腹中骨肉也是凶多吉少,她不惜用黑魔法以靈魂毀滅為代價保護了剛出生的女兒。”穆煥頓了頓,“因為一出生就是死嬰,所以我的女兒是沒有肉身的,而夫人的魔法,就是讓我們女兒的靈魂得以在新的肉身裏存活。”


    “新的肉身……”穆月白臉色立刻慘白了起來。


    “你那個世界的肉身,應該也是個死嬰,是個靈魂已死的孩子,而你是肉身已死的孩子,黑魔法以你母親的靈魂為代價,將你注入了新的軀體,隻有你在那個世界遭遇發動的條件,才能回到這個世界。”


    “回到這個世界,我是,屬於這個世界的?”穆月白從一開始與蘇鷹揚成婚,就被罵修煉廢物,與天才不配。從邊疆歸來獲得軍功之時,卻又多了更多流言蜚語。


    而最讓人信服的,是說她是個奪舍的怪物,是個妖女。


    就連最後蘇鷹揚殺了她,她也認為是被人陷害,卻從來沒有想過,她修煉那麽困難是因為身體本與靈魂就不匹配,而蘇鷹揚那般天才都能誤會她,興許一開始這並不是誤會。


    “你母親的靈魂不複存在,所以黑魔法的等價交換一定是成立的。但因為你在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肉身,所以靈魂會在異世找尋合適的肉身,且需得到合適的時機才能被召喚回來,在穆家血脈分支中的女孩身上降臨。”


    穆家血脈的分支,穆琳符合,她,穆月白也符合,而這個身體以前的那個女孩也叫穆月白嗎?


    “一定是隻是肉體的已死之人,才能讓你降臨,你的母親在你的靈魂上烙下了烙印,隻要我見到她,就能一眼認出來。”


    龐大的信息量砸的穆月白頭昏腦漲,她不知道說些什麽,隻是默默地看著穆煥。


    “孩子,你的懷表不是亮了嗎?那是你母親為我指出你在哪裏呢。”穆煥忍住眼睛裏的淚水,“不僅僅如此,穆琳也曾蒙蔽過我,讓我看到懷表發光,但今天不一樣,那氣息不一樣,是,是蘇桑的氣息,這麽多年來,我第一次感受到她的氣息,像是在對我說,我的孩子回家了,我的女兒回家了。”


    穆月白努力鎮定,但是她無法鎮定下來,回首她作為孤兒的一幕幕,她不是沒有恨過,沒有怨過,她不明白父母為什麽會將她遺棄,不明白為什麽那些奚落她的人,咒罵她的人,都有父母,而她沒有。


    所有人有保護傘,她沒有。


    所有人有一條退路,她沒有。


    小時候的她總是期盼著自己沒有的東西,美化著父母這個角色,越是將它描繪的美好,越是痛苦。


    她在一開始是有師父的庇佑,但是在師父雲遊的時候,那些大人們,打她,教訓她,管教她,她隻能蜷縮著,她不知道該如何反抗,隻是在害怕,在哭。


    慢慢的,她長大了,不會因為那些人的摔打而哭喊,她學會了堅強,也漸漸地表現的滿不在乎。


    如今,她知道的卻是,她的母親竭盡全力的保護她,甚至耗盡了一切。


    她的父親沒日沒夜的尋找她,哪怕身處險地。


    “這一切太突然了,您……確定是我嗎?”穆月白聲音啞了,用盡全力才擠出這句話。


    穆煥已經自我告誡無數次,不要哭,不要當著孩子哭,但是他能感受到蘇桑的氣息近在咫尺,這孩子的靈魂與他氣息想通,這是他的孩子,這是他的女兒,“除了是你,還會有別人嗎?還會有人跟我一樣,對你的情況了如指掌嗎?”


    不,不,穆月白想著記憶輪回裏,是有一個穆月白的……成為王後最後被斬首的穆月白……


    但是,那個穆月白並不來自於異世,並不是她這個靈魂。


    也許那個穆月白和穆琳用了同樣的方法,欺騙了穆侯爵,甚至說,穆琳是借用了原本穆月白所用的方法,去欺騙了穆侯爵。


    以至於,穆琳完成了從侍女變為侯爵家大小姐的身份轉變。


    思前想後,最終的結論隻有一個,穆侯爵說的就是她,而來自異世靈魂的她,是穆煥和蘇桑貨真價實的女兒。


    “侯爵……我,有點……”


    “我明白。”父女連心,穆煥從未有過現在的感覺,但是穆月白一抬眼,他就明白了,這孩子太過剛強,對於突然出現的父親有些不知所措。


    這才應該是他的女兒,他所能理解的反應,他願意去包容的反應。


    “吃飯吧,不著急,稱呼也不著急,有什麽想要的盡管向我提。”說著這話,穆煥握著酒杯的手卻有點發顫,“你怎麽從異世來到這裏的。”


    經過短暫的相認,穆月白還是認同穆侯爵是她親生父親這個事實的,倒也沒想著再掩飾什麽,“其實也沒什麽,被人發現靈魂與肉身不匹配,被殺了了。”


    “什麽!”穆煥的滿腔憐愛立刻變成了怒火,“是誰!為什麽!”


    “事情已經過去了……”


    “什麽叫事情已經過去了!就算那人在天涯海角,就算他在異世,早晚有一天,我也要那個人宰了。”


    很難想象,在穆侯爵這樣帝國數一數二的貴族嘴裏,聽到“宰了”這樣的詞,想來也是氣的狠了。


    穆煥拍著桌子,怒火無處發泄,看到有些不知所措的穆月白,立刻意識到自己的情緒把孩子嚇到了,好不容易第一頓飯,可別被他搞砸了。


    “不過,你現在是斯特林公爵府的代理人,你和林賽那個臭小子的婚約是怎麽一回事?”原來在穆煥眼中,林賽是個極其優秀的年輕人,可以算得上是除了皇太子之外最優秀的貴族青年了。


    當然如果按照品行和思想的聖潔來論,在穆煥心中,林賽是帝都裏排名第一的貴公子。


    但如果他苦苦找尋的女兒和這任何一個人男人有了瓜葛,他就有點按捺不住了。


    “並不是真的婚約,斯特林家的事情比較複雜,我本來也是被林賽所救,被托付給帝都斯特林家,在公爵府借住,卻沒有想到公爵府出現了接二連三的大事,公爵也是無奈之下,將重任交到我手上。”


    斯特林公爵府如今的狀況穆煥也明白,當初也不覺得什麽,隻覺得這能做代理人的穆家小輩是撞了大運,竟然接手了帝國第一公國,但是現在得知接手的是自己的女兒,對斯特林公爵府的怨氣也就壓不住了。


    “老狐狸也真是會看人會安排,自己將那麽一大堆爛攤子交給你這個小姑娘,要不是你聰明能幹還有自保的能力,你老父親我就見不到你了!”


    穆煥惡狠狠的咬了一口牛排,“為什麽要去他們斯特林家幹活!累死累活給你了什麽!英雄勳章嗎?咱家有帝國第一大族的侯爵之位繼承,他們以為他們給了什麽好餅!”


    小姑娘,老父親,好餅……這接二連三的發言讓穆月白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還是你喜歡公爵這個稱呼?也不是不行,咱們家論實際地位與斯特林家不相上下,我回頭就給陛下提,光一個公爵府欺負誰呢!”


    穆月白有點目瞪口呆,不是說穆侯爵本人冷酷沉靜,還說他不苟言笑喜行不於色,如今在她麵前這位上躥下跳,懟天懟地的人是誰?


    “那,那倒是不必。”


    “回去趕緊把婚約取消了,林賽都沒出現,你們代理訂婚也沒有舉行,都不作數,斯特林家那爛攤子,你還管不管?”


    穆月白點點頭,“如今我是不能不管的,我已將路亞城為首的北部全部收入囊中,如今將一些城主和反叛軍的活動區域縮小了不少,若是此時撒手,未免前功盡棄。”


    穆煥訝異的看了一眼穆月白,然後立刻拍了一下大腿,“不愧是我的女兒!竟然如此有魄力,做了這麽多事!這後麵的事情,隻要需要我出力,穆家不遺餘力全力支持。”


    “斯特林家族的事情,除了我和公爵留下的力量,最好還是不要牽扯過多,林賽興許要回來了,我隻想要物歸原主,別無所求。也不枉林賽救我於水火,交了這個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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