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未想過周雲易會如此坦白,以至於我愣了又愣,許久口中才吐出三字:“為什麽?”


    城門本就是人來人往之處,如今湊前來的百姓也越來越多。我咬咬牙,吩咐道:“來人,綁住周雲易,帶回去。”


    周遭的侍衛有些猶豫。


    我喝道:“愣在那兒做什麽?”


    周雲易輕輕一笑:“公主不必擔心,雲易既然向公主坦承了,自然就不會逃跑。不過公主若是不放心,那便綁住雲易吧。”他對身旁的侍衛點了點頭,侍衛取出麻繩捆住了周雲易。


    從頭到尾,他望我的目光一直是平靜而溫柔。明明殺了這麽多人,其中還有朝廷命官,可他絲毫也不在意,仿佛他不過是捏死了幾隻螞蟻。


    回了府邸後,我親自審問周雲易。


    我屏退了眾人,隻留下周雲易一人,他身上的繩索並未解綁,如今他正跪在地上。我坐在梨木太師椅上,手裏端著茶杯,緩緩地喝了一口後,我方仔細地打量著眼前的周雲易。


    京中不知有多少名門貴女盼著當周家婦,可他卻從未答應過任何人,一直盡忠職守,京中有誰不知大理寺卿周雲易?


    我不解,萬萬分的不解。


    他為何要殺我的駙馬?


    我擱下茶杯,還是那三個字:“為什麽?”


    周雲易凝望著我,漆黑的瞳眸裏柔情似水,他道:“公主可知雲易平生有一願?”


    我冷笑道:“殺盡本宮的駙馬?”


    他搖頭,說道:“雲易想喊公主一聲阿嫵。”


    我不由一怔。


    他繼續道:“七年前公主曾救過雲易,雲易知道於公主而言隻是一件微不足道之事,可於雲易而言,卻是一生難忘。自此雲易便想揚名天下,早日成為能配得起公主的人。可雲易還未成名,公主卻要大婚了。雲易不能忍受公主身邊有除了雲易之外的任何男人,所以便想盡辦法殺了公主的第一位駙馬,公主每次大婚,雲易都很苦惱,到了後來京中都在傳公主克夫,雲易便知再也沒有人敢娶公主了,除了雲易。”


    ……瘋子,大瘋子!


    五位駙馬竟全都死在他手裏!


    他又道:“本來雲易也快能娶公主了,陛下也答應雲易了。沒想到陳氏與蘇家卻察覺出來了,還意圖告訴公主真相,雲易無法隻好再次痛下殺手。”


    我道:“上回的黑衣人……”


    他道:“對,也是。雲易見到他便知不解決他的話事情總有一日會暴露,可那時公主已經起了疑心,雲易也知倘若不出來一個真相,公主遲早有一日會懷疑到雲易的頭上來,所以雲易便編排了一出戲,一步一步引誘公主往下跳,假意讓公主得到線索,再查出魏青此人。”


    我震撼地道:“在星華樓外搶我袖袋的偷賊也是你安排的?”


    他頷首:“陳氏讓人小二來尋公主,雲易便將計就計,借此引出魏青。本來真相已經塵埃落定,沒想到公主還是不信雲易,還是懷疑雲易。”他歎道:“也是雲易粗心,尋了這麽久的小二與陳氏,最後反倒是被公主搶先一步了。”


    這一切竟然全都是周雲易所設下的圈套。


    想必當初三駙馬與五駙馬的家人都想告訴我真相,所以各自派了人來告訴我。三駙馬家的是星華樓的小二,而五駙馬家的是明玉山莊外的黑衣人。


    我終於明白當初那個順我袖袋的偷賊是哪兒不對勁了。周雲易殺了黑衣人,當時他在明玉山莊外聽到的是五駙馬,所以他派來的偷賊隻知五駙馬的事情,並不知三駙馬。


    是我說漏了嘴,提出三駙馬的字條,所以周雲易他們才順藤摸瓜地知道了陳氏,才會去追殺小二。


    而知道小二的人,除了我還有我的兩個侍婢。


    我不敢置信地道:“秋桃是你的人?”


    周雲易微微一笑,他並沒有否認。


    難怪……


    那時我就覺得秋桃不可能如此粗心,追個偷賊也能追錯人,原來是故意的,就等著我自己去追。我頓時心寒,雖然有了心理準備,但親耳聽見時還是有些難受。


    我讓人將周雲易關押起來,血泉也沒心思賞了,下了命令次日便啟程回宮。對於背叛我的秋桃,我與她畢竟有將近二十二年的主仆情誼,我沒有要她的命,而是直接打發了她。


    此生我是不願再見到她了。


    一想到五位駙馬平白無故地就死在周雲易手裏,還害我背了好幾年克夫的名聲,我心中就不禁唏噓不已。


    我讓府裏的小廝給我送來了兩壇酒。


    我抱著酒壇坐在庭院裏的石桌旁,酒杯也不想用了,酒壇一開,直接抱著牛飲。花雕灌入喉嚨,火辣辣的,險些將我嗆出了眼淚。


    君青琰不知何時出現在我眼前,奪過我手中的酒壇,責怪道:“姑娘家家的喝什麽烈酒?”


    我摸摸胸口,說道:“師父,阿嫵心裏不舒服。”


    君青琰在我身邊坐下,道:“真相已經大白。”


    我說道:“可阿嫵心裏還是不舒服,為什麽周雲易能因一己之私殺害了這麽多人?他若真喜歡我,為何不主動向皇兄請旨?三駙馬出身寒門,皇兄不也答應了婚事麽?以他當時的名聲,隻要他開口,皇兄一定會答應的。可是……”


    我打了個酒嗝,鼻子有些發酸。


    “師父,你知道他是怎麽說的嗎?他說他要斷絕所有男人娶我的心思。這天下間怎麽會有這麽瘋的人!”


    君青琰歎道:“都過去了,你再想也於事無補。”


    我瞅了瞅君青琰懷裏的酒壇,君青琰偏過身子,道:“莫要喝酒了,為師給你捏糖人吧。你想吃什麽糖人?”


    我問道:“師父有帶捏糖人的器具?”


    君青琰道:“沒有,不過可以借。為師已經讓人去借了。”


    如此看來,師父是有備而來的。我說道:“可阿嫵現在不想吃糖人。”


    君青琰凝望著我:“你想吃什麽?”


    我又看了看酒壇,他道:“除了酒之外,為師都能滿足你。”


    我一咽唾沫,盯著他的唇。


    “當真?”


    君青琰說道:“當真,為師何時騙過你了?”頓了下,他道:“蒼城的山雞肉格外香甜,不如……”話還未說完,我已經傾前身子,吻住他的唇瓣。


    之前總想著要尋個合適的時機向君青琰表明心意,可我發現最好的時機便是情動之時。


    他的唇動了動。


    半晌,我方鬆開了他。我垂下眼,手中拽著衣角,微微有些羞澀。


    “師父應承阿嫵的,說什麽都能滿足阿嫵。阿嫵不想吃糖人,也不想吃山雞肉,隻想吃……師父的嘴。阿嫵心悅於師父,非師徒之情,而是男女之情。”


    我的胸腔裏噗咚噗咚地跳著,耳根也在發燙。


    我在等著君青琰回應我。


    可我等了好久,也未聽見君青琰的回應,心頓時有些冷。我抬起頭,正想說些什麽時,映入我眼底的卻是君青琰慘白的麵色,嘴唇亦是毫無血色,他虛弱地倚著石桌,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師……師父,你怎麽了?”


    不就親了一下,我有這麽可怕嗎?


    君青琰雙目緊閉,似乎連話也說不出來了。我登時有些慌張,不知該如何是好。君青琰明明是喝了酒才會這樣的,方才又沒有喝酒,也沒吃肉食……


    電光火石之間,我驀然意識到一事。


    不,君青琰喝了酒,從我的嘴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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