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回了青玉宮,我正打算換身衣裳去竹秀閣和君青琰一道用晚膳時,高裘守過來了,說皇兄召見我。我心中咯噔了下,我討出宮令時是說去周雲易的,可這隻是個措詞,我曉得三駙馬和五駙馬的家人都搬遷後便直接打道回府,壓根兒沒去見周雲易。


    我擦了把冷汗。


    到禦書房後,皇兄正在用晚膳。他抬眼瞥了我一下,道:“陪朕用晚膳吧。”


    一旁的內侍添了碗筷,我在皇兄身邊坐下,皇兄給我夾了一塊鹿肉,漫不經心地問:“今天去哪兒了?”


    我忐忑了下,思來想去總覺得皇兄這麽問了,心裏肯定是有底了,遂老老實實地道:“去尋三駙馬和五駙馬的家人了。”


    皇兄手中的筷子一頓,“哦?”


    我道:“雖然已經真相大白,但阿嫵心裏始終有愧於三駙馬和五駙馬,是以便想著給他們多些補償,沒想到他們都離開京城了。”


    皇兄淡淡地道:“此事與你無關,你無需介懷。”


    過了會,皇兄又說道:“算起來,君青琰在宮中已住了將近一年,他要尋的人還未尋到麽?”


    我心中一緊,聽皇兄的語氣,大有想將君青琰趕出宮的趨勢。我連忙道:“還沒有呢,宮裏的宮娥這麽多,一時半會想要一個一個地找也是有些困難,”頓了下,我又道:“師父住在竹秀閣,地處偏僻,宮裏也不差養個人的閑錢。”


    皇兄笑了聲,道:“聽聽你這緊張的語氣,朕也沒說不讓君青琰留在宮裏。”


    我鬆了口氣。


    皇兄又道:“莫非在阿嫵的心中,朕的地位已經不及君青琰了?”


    我使勁地搖頭,抱住皇兄的臂膀,語氣嬌嗔地說道:“皇兄說的是哪裏的話,皇兄在阿嫵心中乃是獨一無二的,皇兄便是阿嫵的天,師父又哪裏能及得上皇兄?”


    皇兄笑得開懷,伸手摸了摸我的頭。


    “阿嫵要記住了,這世間待你最好的人是朕,以後阿嫵定要好好地待朕。”


    我琢磨了會,愈發覺得皇兄不太待見君青琰。本來我還想著光明正大地去竹秀閣和師父說上一會話的,如今還是罷了。待夜深後,青蟲蠱也派上了用場。


    我警惕地打量周遭,確認沒有安慰後,方偷偷摸摸地跑去了竹秀閣。


    君青琰果真還沒歇息,做了一桌小菜,一看這陣勢明顯是在等我。我喜滋滋地坐下,道:“師父怎麽知道我會過來?”


    他道:“不是說了要過來用晚膳麽?”


    我一驚:“師父等到現在?我……我回去的時候皇兄就召見我,我一急就忘了讓秋桃過來告訴師父了。”我低頭看了看桌案上的菜肴,還是熱氣騰騰的。


    君青琰道:“為師見你沒來,便知你有事耽擱了,略略估算了下,也猜得到你大概這個時候過來,所以也做了一桌新的小菜。”


    我道:“是阿嫵不好,讓師父久等了。”


    君青琰平靜地道:“無妨,為師已經習慣了。”


    我怔了怔:“習慣什麽?”


    他道:“習慣等待。”


    一瞅君青琰這副模樣,我就知道他嘴裏說的是菀兒,心裏頭頓時有些難受。我避開他的目光,轉移話題道:“師父有酒嗎?有雪有月怎能沒酒?”


    君青琰瞥我一眼。


    我知道他想起在明玉山莊時的事情,我打哈哈地笑道:“師父放心,阿嫵就喝一兩杯,這天冷,喝幾杯酒剛好熱熱身子。”


    我眨眨眼,用期盼的眼神看著他。


    他有些無奈,最後還是給我拿出了一壺酒。我旋開酒蓋,一聞,好香!我道:“這是什麽酒?”


    君青琰道:“十裏香。”


    在宮裏喝過這麽多美酒,我竟從未聽過這酒名,似乎君青琰這裏常有一些我不曉得的好東西。我喝了口,隻覺遍體生香。


    我睜大眼,說道:“好酒!”


    君青琰道:“這酒不易醉。”


    我給君青琰倒了一杯,他道:“為師不沾酒。”我嘿笑一聲:“差點忘了。”我又給君青琰倒了一杯茶,並好奇地道:“我似乎從未見過師父吃東西呢,除了瓜果之外。”


    他道:“為師吃的時候你沒見到罷了。”


    “是麽?”


    君青琰輕咳了聲,問:“你皇兄和你說了什麽?”


    說起這事,我也不好跟君青琰說皇兄不怎麽待見他。以後我若當真和君青琰共結連理枝,這手背是皇兄,手掌是師父,兩邊都是肉,我這是進退兩難呀。


    我想了想,歎道:“皇兄知道我還在查兩位駙馬的事情,有些不高興。”


    半口十裏香入肚,我支頤苦惱地道:“以後得偷偷摸摸地查了,也要避開冬桃和秋桃,還有宮裏的暗衛,青玉宮裏的人也要避開。”


    君青琰微愣,道:“他們都是皇帝的人?”


    我理所當然地道:“皇兄是大安的天子呀,天下都是皇兄的,我身邊的人自然也是皇兄的人。皇兄從小就格外擔心我,若我身邊沒他的人,他也不放心我。”


    君青琰表情頓時有些奇怪。


    我問:“這……哪裏不對?其他人也是如此,丞相家的阿妹也是如此,皇兄是疼我才會不放心我。”打從我記事起,皇兄和太傅都是這麽教我的,這不是正常的事情嗎?為何君青琰會露出如此奇怪的表情?


    他淡淡地道:“說得好聽是不放心你,說得難聽是在監視你。”


    我愣了下,蹙眉道:“皇兄監視我,也是為了我好,其他人不也這樣麽?”


    君青琰道:“為師活了這麽久,頭一回見到你這種情況。”


    我有些迷糊了。


    君青琰若有所思地道:“以後你盡量避開你宮裏的人吧。”


    聽君青琰這語氣,我忽然覺得自己二十多年來認為是對的事情微微有了絲裂痕。我一杯接一杯地灌入十裏香,半晌微醺。


    酒入肚腸,膽子倒是大了不少。


    我瞅著眉目俊朗的君青琰,眼睛眨了又眨,問:“師父,都快一年了,你還沒尋到菀兒。若一輩子都尋不到怎麽辦?”


    君青琰還是跟上回那般,斬釘截鐵地道:“她就在皇城裏,我一定能尋到她的。”這一回君青琰提起菀兒,麵上隱隱有幾分著急。


    我道:“若她已經嫁做人婦了呢?”


    君青琰道:“我還是要尋她。”


    我從他眼底見到了固執,仿佛滄海桑田也無法擋住君青琰尋菀兒的決心。我想起我與君青琰的初見,道:“師父,我與菀兒很像嗎?為何當初你會將我當作她?”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


    我也任由他看著,周遭靜得仿佛隻有我的心跳聲。片刻後,君青琰道:“你身上有她的氣息,可你卻不是她。”


    他垂下眼,手指微微握緊。


    “還有四年,隻剩下四年。”


    我問:“四年什麽?”


    君青琰卻不答我,可我看得出他的心神亂了,他想要執起茶杯,卻拿錯了,將酒杯當作茶杯仰脖一飲而盡。我愣了愣:“師父你……”


    君青琰麵色一變,迅速低頭一看,麵色再變。


    他跑到一邊摳住喉嚨,開始大吐特吐。我大驚失色,連忙跑到君青琰身邊,君青琰對我擺擺手,虛弱地道:“為師沒事,你繼續吃吧。”


    ……這種情況之下我怎麽可能吃得下!


    君青琰又吐了一會,約摸有半柱香的時間,他方擦擦嘴抬起頭來,我發現他的唇失去了血色,腳步也有些虛浮,活脫脫像是一個久病之人。


    我想起在明玉山莊的那一次,我靈機一動,說道:“師父我給你吹笛吧。”


    君青琰果真沒有拒絕。


    我拿起君青琰的笛子,剛要吹,他氣若遊絲地道:“……等下。”然後他抱起早已睡下的白貓鑽進了棉被裏,眼微抬,聲音輕輕的:“可以了。”


    我又吹了上回的那一曲,仿佛我的笛音有神奇的力量一般,漸漸的,漸漸的,君青琰的唇色恢複如初,快得不可思議。


    一曲畢,君青琰已經睡下了。


    我行到榻旁,目光凝了凝。


    我想起了一事。


    那一夜在山洞躲雨時,我燒得昏昏沉沉,君青琰二度回來時,他毫發未濕。明明他第一次的時候他說蠱蟲用光了。


    還有現在……


    一碰肉食或是一沾酒便變得虛弱,從來吃的隻有瓜果。


    師父他到底是什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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