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青琰果真相當引人注目。


    從食肆的大門走到雅間的這段路上,我就瞧見有不少姑娘家從袖袋裏摸出手帕,上樓時,其中有一膽大的姑娘兩頰生粉,羞答答地將手帕遞到君青琰的麵前。


    依照京城裏的習俗,接到姑娘家的手帕越多的男子魅力便越大,待到婚娶年齡時便有越多的媒人上門。甚至還有閑人算過周雲易統共收了多少帕子,如今也不知有多少待字閨中的姑娘盼著能與周雲易結成連理。


    遞手帕的姑娘生得容貌妍妍,嬌豔如花,我一個女子也不禁心生憐惜之情,更何況是君青琰。我停下腳步,興致勃勃地等待這場好戲。


    未料君青琰目不斜視地繞過那個姑娘,對他麵前的手帕視若無睹。


    那個姑娘怔了下,我也怔了下。


    此時,君青琰頓了頓,側目望我,問:“為何不走了?”


    我瞅了眼那姑娘,本是滿臉嬌羞,此刻卻一派慘白。但她也未死心,拽緊了帕子,重新遞到君青琰的麵前。我好心地提醒道:“師父,帕子。”


    君青琰眉頭微蹙。


    他開始細細地打量眼前的姑娘,他看得很認真,也異常專注,目光裏有探尋的意味。


    方才還是一臉慘白的姑娘麵上的紅暈正在一點一點地恢複,我甚至能瞧到她的耳根子在悄悄地漫上紅光。


    我在一旁看得津津有味,心想著這天下間的男人呀,果真對投懷送抱的姑娘從不拒絕,即便看起來清高冷淡的高人也是如此。


    君青琰伸出手,他接過了姑娘手中的帕子。


    然而,出乎我意料的是與此同時君青琰一手從衣襟裏摸出一吊錢,放到那姑娘還未來得及收回的手掌中,他麵無表情地說道:“世道艱難,你出來賣帕子也不易,銀錢就無需找了。”


    君青琰對我道:“走吧。”


    我用力咽了口唾沫。


    君青琰問:“怎麽了?”


    我回神,說道:“沒,師父……你真大方。”我悄悄地瞥了眼那個姑娘,一雙美眸早已淚盈盈,可惜不解風情的君青琰已經邁開了腳步。


    進了雅間後,掌櫃便點頭哈腰地前來,笑著道:“容姑娘可是跟往常一樣?”


    我尤愛這家食肆的菜肴,是以得閑出宮時總要來這家食肆坐上一會,吃上幾個小菜,品一壺美酒,且我出手格外大方,這一來一去的掌櫃也識得了我。隻不過他並不曉得我的真實身份,我估摸著他是將我當做京城裏哪一家的富商之女了。


    我問:“師父可有什麽是不吃的?”


    君青琰道:“隨意吧,皆可。”


    我對掌櫃頷首道:“照舊吧。”


    掌櫃離去後,雅間裏就隻剩下我與君青琰兩人,秋桃在門外候著。這座食肆構造奇特,雅間的窗子所對的地方並非是外頭,而是食肆的正中間。


    食肆的老板請了好幾個說書先生,隻要食肆沒有打烊,都有說書先生在手拿驚堂木在滔滔不絕地說書。


    我給君青琰介紹道:“師父想必是很少來京城,這間食肆的生意特別好,其中有個緣由便是因為他們的說書先生有著三寸不爛之舌,說的話本也十分吸引人,來這兒用食的客官常常一座便不想走了,是以這家食肆也經常高朋滿座,尋常人若是來遲了也隻能站著。”


    我正好坐在窗邊便順手推開窗子。


    我睨了眼,說書先生說得口沫飛濺,底下的人皆是聽得津津有味。我豎耳一聽,一張老臉險些要掛不住。


    真是作孽呀。


    即便話本換了個人名,故事也換了個地方,可克死五個夫婿的女人這天下間除了本宮哪裏還能尋出第二個?尤其是說到第五個夫婿上吊自盡時,底下的人都露出意味深長的表情,我還聽到隔壁雅間的人在說道:“聽聞宮裏的秋波湖並不深,怎麽能淹死人?”


    呸!區區坊間小民又怎知宮裏的湖深不深!以訛傳訛!


    我趕緊關上窗子。


    我輕咳一聲,說道:“不過是話本而已,師父聽聽便算了,無需當真。”


    君青琰道:“我並無當真,是你當真了。”


    我一怔,君青琰淡淡地說道:“你若不放在心上,任由其他人如何說都不過是一派胡言。我既收了你為徒,也定會盡我所能替你壓製住陰氣。”


    我聽罷,忽覺這師父其實也挺不錯的,雖然我們倆之前有些小誤會。


    “多謝師父教誨。”


    思及那一夜,我下意識地望了眼他的側臉。


    那天我在驚慌之下,用的可是全力,我還記得當時他的俊臉上立馬呈現出一個紅通通的巴掌印。我頓覺窘迫,連忙轉移話題道:“師父有所不知,我們京城與舟城有些不一樣,姑娘遞出帕子並非是在賣帕子,而是表達對男子的傾慕。”


    想到方才君青琰拿出一吊錢時眾人目瞪口呆的模樣,我就忍俊不禁。


    君青琰聽了沒什麽反應,神情還是淡淡的,連句回應都沒有。


    尋常人哪敢這樣與我說話,不過他是我師父,又是正道大師的友人,且還準備給我傳授他的一身本事,看在這些方麵上,我也不計較。


    恰好這時掌櫃和小二端了菜肴上來。


    每一樣菜肴都做得格外精致,且色香味俱全。我給君青琰倒了一杯花雕,道:“師父,這兒的花雕酒香極濃,入口雖辣但回味無窮,宮裏的酒也未必能比得上這裏的。”


    我仰脖豪放地一飲而盡,酒杯落下時,我發現君青琰的酒杯一滴也也未少。


    我詫異地道:“師父不喝酒嗎?”


    君青琰說道:“為師不好酒。”


    他手執酒杯,喝的卻是再清不過的水。我想著世外高人脾氣大多如此,也沒有多想。我是個無肉不歡之人,在福華寺住了幾日,吃齋都快要把我吃出病來了。


    如今麵前放著各式各樣的肉,我起筷後便開始大快朵頤。


    說來也怪,我打小就是先帝先後還有皇兄捧在手心裏嬌寵長大的,我孩提時的玩伴,如今的閨中友人,沒有哪個像我這般嗜肉,一見到肉便不由自主地吞唾沫,像是餓了七八天的人似的。


    皇兄還因此取笑我:“阿嫵呀,你前輩子定是個三餐不繼的乞兒,所以這一世投胎成公主了才會惦記著肉味。”


    我聽後不服氣,本想著幾日不吃肉的,但僅僅是一餐後我便乖乖地投降。乞兒也罷什麽都罷,有肉吃才是關鍵的。


    風卷殘雲地解決了大半菜肴後,我方想起我麵前還有個君青琰。


    我一碰上吃的對於周遭的人與事便不怎麽在意。


    我重重一咳,看了看君青琰的碗,說道:“師父不吃嗎?”頓了下,我又道:“師父不必在意什麽規矩,如今我拜了你為師,便要尊你為長輩。師父不必在意我的身份。”


    本宮是個容易相處的,也沒什麽架子。


    君青琰道:“我不餓。”


    我道:“莫非這些吃食不合師父的口味?”


    君青琰又道:“為師不餓。”


    不吃也罷,橫豎我一個人也能全部吃光。我夾了一塊五花肉塞進嘴裏,又喝了半杯花雕,咽下後,真真覺得人生若無肉味,這該如何活呀。


    此時,有人敲了敲門。


    我道:“進來。”


    來者是食肆裏的小二,不過卻有些麵生,並不是之前端菜的小二。他一副畏畏縮縮的神情,頗有幾分朝臣見到我的模樣。


    堂上的那些朝臣如今個個都怕極了我,生怕我又再大婚了,打從我死了第三位駙馬後,京城裏的稍微長得好看些的,有才華一些的官員之子,通通都娶了妻,時常能在京中見到紅事,良辰吉日裏碰上七八頂喜轎撞在一塊也非怪事。


    小二說道:“這……這是我們掌櫃給姑娘送的一盤瓜果。”


    我一看,是一盤水晶葡萄,是我鍾愛的瓜果之一。這掌櫃倒是有心,把我的喜好都摸出來了。我含笑道:“替我多謝你們的掌櫃。”


    君青琰忽道:“你是新來的?”


    小二道:“是的。”


    君青琰審視著他,良久方道:“你可以退下了。”


    小二離去後,我詫異地問:“方才師父為何如此問?”剛剛君青琰打量小二的模樣,就像是大理寺裏審犯人那般。我瞧過周雲易審案的,那眼神那表情,跟君青琰如出一轍。


    君青琰道:“隨口一問罷了。”


    我拈起一顆葡萄,送入嘴中,剛咬了一口,頓覺有異樣。我連忙吐出,卻見葡萄肉裏夾了一張字條。我定睛一看,字條上隻有八字——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我的心中一緊。


    我認得出來的,是我第三位被饅頭噎死的駙馬的字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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