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匪在門外悟了半天。


    漸漸有些回味過來了。


    的確,母親這些年性子本就因為那些事變得偏執,如今自己越是護著時珺,隻怕她越失落,反而會牽連到時珺。


    於是立刻就把時珺帶走的念頭給打消了。


    不僅打消了,而且覺得還得留在這裏幾天才行。


    秦匪在心裏頭暗自打算了片刻後,才回到自己房間,結果就瞧見時珺早就已經洗完澡,此時此刻正盤腿坐在沙發上捧著電腦正在忙著看東西,連頭都不抬一下地說了一聲:「你回來了?」


    秦匪嗯了一聲,將大衣脫在了一旁,挽著袖子走了過來,道:「還在忙?」


    時珺又打了一會兒字,才關掉了對話框,回答:「還好,隻是等你等得無聊,就順便把工作上的事解決。」


    秦匪等到她把電腦放在一旁,才把人給撈進了自己的懷裏,「這麽乖?」


    時珺也沒掙,就這麽乖乖坐在他膝上,半晌後才問:「今天我表現好嗎?」


    秦匪沒想到她這麽在意這件事。


    之前來爺爺這裏都沒讓她這麽糾結過。


    可如今坐在餐桌上乖巧不說,就連回了房間還內心不安地問上這麽一句,這讓他不免有幾分的心疼。


    秦匪果斷地道:「那必須是一百分。」


    時珺眉心輕擰了下,有些不太相信,「可阿姨好像不太高興。」


    秦匪的笑意微頓了下,繼而將她的腦袋扣進自己的懷裏,「怎麽會,她隻是身體不好,醫生讓她不要情緒太大,其實心裏還是很喜歡你的。」


    時珺聽著他沉穩有力地心跳,沒有說話。


    一時間,屋內安靜極了。


    秦匪原本在老爺子那裏心思重重,眼下抱著剛洗完澡身上還帶著和自己相同味道的時珺,心裏隻覺得一片寧靜柔軟。


    隻是這份寧靜也不過維持了三分鍾,隨後就聽到懷裏的人語氣很是平靜地一句:「你知道我小時候在時家學的最快的是什麽嗎?」


    這時候的秦匪還沒有意識到什麽,隻是順著她的話,問:「什麽?」


    「看人臉色。」


    時珺的這四個字瞬間像是尖刀砸進了他的心裏。


    他猛地睜開眼睛,低頭朝著自己懷裏的人看去。


    就看到時珺那雙精緻清冷的眼眸也正看著自己,然後一字一句地道:「喜歡、或者不喜歡,我一眼就能看出來。」


    秦匪的心裏一下子不知道該是先心疼年幼時的她,還是先解釋一番。


    整個人幾乎就倏地石化在了那裏。


    幾秒後他才反應過來,原本還微勾起的笑容早已斂起,忙不迭地解釋:「不是的,我媽真的不是不喜歡你,之前她就已經同意我們兩個交往了,隻不過後來我和她聊了下,意見不合,這才又出了點問題。」


    時珺從他懷裏坐直了起來,「什麽意見?」


    秦匪撓了下鼻尖,神色有些古怪道:「我媽這輩子就是從丁家挪進了秦家,一輩子都在後宅裏麵。她就希望自己找的兒媳婦也這樣,那你當然不可能這樣,而我也不希望你這樣,所以就這點上不太統一。」


    時珺聽完了這一番話之後,這才反應過來,「怪不得你會對我說『退一萬步』這種話。」


    就說他當時在車上的態度怎麽奇奇怪怪的,一點都不對。


    原來是早就知道了。


    看著時珺的沉默不言,秦匪心裏有些慌,擔心她不高興,因此再次解釋:「不是故意想隱瞞你,隻是覺得這種問題我來解決就好,沒必要你插手。」


    可時珺沒有搭理,隻是問:「她如果希望我一輩子隻做秦少夫人的話,那公司怎麽辦?」


    秦匪看她那打破砂鍋問到底的樣子,不免有些猶豫了起來,幾秒之後才支支吾吾地開口:「就……交給我……」


    這話說出來,就像是變相騙人家產似的。


    秦匪都覺得難以啟齒。


    因此說完之後,他又趕緊補充一句:「但是我沒同意,我肯定不要,我一個秦氏就煩了,再來個時氏,頭疼。而且我爺爺是絕對不會同意讓你一輩子隻呆在宅院裏做秦少夫人的,絕對不可能答應。」


    看他這麽信誓旦旦的保證,時珺不禁問了一句:「為什麽?」


    秦匪看事情都已經說道這裏了,再遮掩下去也沒什麽意思,索性就把事情都告訴了她。


    「其實當年我爺爺就不太同意我母親進門,就覺得她擔不起這個當家主母的責任,但我父親喜歡,再加上他說秦家由他來擔著就好,秦家的女人隻需要開心快樂就足夠了,我爺爺也就鬆了口。可誰知道,最後被我爺爺一語成箴,我父親意外死亡後,我母親真的扛不起秦家,但那個時候好在我哥在,我爺爺和我哥哥一起扛,秦家也就勉強平安度過了。但……」


    提及到這個話題,秦匪的語氣就不可避免地沉重了下來。


    哪怕這些陳年往事已經過了十幾年了,但每次一說起來,還是讓人情緒低沉的很。


    「但後來我哥也死了,而我那個時候才十幾歲,我根本沒辦法接替我父親和我哥哥的重擔,以至於那十年全是我爺爺一個人苦撐,而我母親成了一個藥罐子,別說去撐秦家了,就是大門都走不出來,所以我爺爺是肯定不同意我母親的想法的。」


    時珺聽完了這個前因後果後,也終於明白為什麽老爺子在飯桌上這樣義正言辭的說。


    原來不是訓誡她這麽簡單,更多的是敲打丁茹。


    時珺道:「我明白了。」


    秦匪看她一臉凝重的樣子,忍不住勸道:「所以你別擔心,有爺爺在,這件事根本就不可能成功。」


    時珺搖了搖頭,「我不是擔心這個,我隻是在想,你這樣會不會太為難了。」


    她雖然和秦匪的母親沒有好好相處過,但看到秦匪這樣不安的樣子,也能夠感覺的出來他夾在其中有多麽的艱難。


    秦匪一愣,繼而心中柔軟,忍不住將人緊緊摟入懷裏,低低地道:「哪會為難,我隻會甘之如飴。」


    時珺歪在他的胸膛上,片刻後抬頭問:「你希望我怎麽做?」


    秦匪一下子沒有跟上她的節奏,順勢低頭看下去,就看到時珺那清冷濕漉的黑眸正一瞬不瞬地看著自己。


    「什麽?」


    時珺從他懷裏再次坐了起來,神情嚴肅,「總不能讓你一個人斡旋。雖然時氏我不會放棄,但是我也可以在其他地方稍稍彌補一下她的遺憾。」


    小時候她留在時家的時候就看過時寅在婆媳之間那叫一個焦頭爛額。


    她雖然不懂為什麽會這樣,但可以明白時寅那段時間日子不好過。


    她不希望秦匪也陷入這樣的局麵。


    所以就想著能幫幫他。


    但她這樣一臉認真的為秦匪著想的樣子,落在秦匪的眼裏,比什麽幫忙都窩心,當下忍不住低頭親了她一下,道:「不用,你什麽都不用做,這不是你的錯,是我的無能把你捲入其中,你不需要看我媽的臉色,你想怎麽高興就怎麽來。」


    他覺得自己不應該把討好的事情讓時珺來做。


    或許爺爺剛才的確是為他們兩個人的未來好,可他捨不得時珺受這個委屈。


    她原本可以瀟灑自在,憑什麽因為喜歡自己,就要受自己母親的委屈。


    這對她不公平。


    打定主意的的秦匪當下就把原本想要和她說,明天早上陪練這件事給取消了。


    什麽小心眼,什麽不高興,和時珺有什麽關係。


    她該睡睡,該吃吃,管其他的做什麽。


    而在她懷裏的時珺壓根不知道秦匪此時心裏所想的,隻是還在擔心地問:「你一個人真的可以?」


    秦匪看她還微微皺著眉,像是為自己擔心的樣子,於是故意眯了眯眼,語氣裏透漏出幾分危險地道:「再懷疑的話,我就隻能親自證明了。」


    時珺看他那副笑得壞壞的樣子,立刻瞭然,趕緊閉嘴,「不用,我信你。」


    那乖巧得不行的樣子,惹得秦匪開心不已,又把人按在懷裏猛親了兩口,隨後才道:「我去洗澡。」


    然後就把人放在床上,自己去了浴室。


    時珺累了好幾天,今天又忙著坐飛機地趕過來,早就累了,腦袋沾在枕頭上沾了沒多久,伴著水聲就一點點地睡了過去。


    等秦匪從浴室裏再走出來的時候,就看到時珺已經躺在床上徹底熟睡了過去。


    壁燈的暖橘色光線落在她的臉上,讓人倍感溫暖和安定。


    秦匪嘴角微勾了下,立刻放輕了手腳走了過去,替她把壁燈給關上,然後就去了旁邊的小書房裏開始忙工作了起來。


    這段時間他為了彌補之前的甩手走人,得翻倍幹活,所以忙得昏天暗地。


    要不是今天時珺要來吃飯,他都不一定回秦宅吃這一頓團圓飯。


    因此,直到下半夜,他才偷偷摸摸地上了床。


    床墊輕微地下陷,身旁的人也不知道是下意識還是有所感應似的,一個轉身,就落入了他的懷裏去了。


    秦匪看著懷裏時珺那睡得無知無覺,卻對自己絲毫沒有戒備的樣子,滿足的情緒在他心裏滿滿當當。


    這可是他花費了兩年多、三年的努力才得來的這一擁抱。


    真好。


    秦匪胡亂地想著,想要再將人緊緊摟著,卻又怕把人弄醒,在那努力克製之下手動作變得小心翼翼。


    最終他就就著這樣的別扭姿態擁著時珺睡了。


    *


    第二天一大早,七點的時候秦匪就睜眼了,而懷裏的人還沒有任何的動靜。


    綿長的呼吸一下又一下的,彰顯著她還在熟睡的這一事實。


    秦匪隨即謹慎把人從懷裏鬆開,一點點地撤離。


    見整個過程時珺都沒有醒過來,秦匪這才放心。


    為了防止她被水聲吵醒,他特意拿著衣服出了臥室,去了別的客臥裏麵洗漱,然後穿好了運動服,就去了前廳。


    老爺子早早地已經在院子裏做給一院子的樹木澆水。


    聽到腳步聲後不由得轉過頭看去。


    結果就看到秦匪一個人。


    這讓秦老爺子不免覺得奇怪,「她人呢?」


    秦匪從廳內走了出來,道:「在睡覺。」


    秦老爺子頓時擰起了眉頭,「不是讓她來嗎?你昨晚是不是鬧她了?」


    秦匪笑道:「沒有,難得休息日,我覺得還是讓她多睡會兒比較好。」


    「那你媽那邊……」


    秦老爺子的話還沒有說完,秦匪就上前接過了他手裏的水壺,道:「我來解決。」


    秦老爺子看著這個愣頭青一副缺心眼的樣子,不免冷笑了一聲:「你打算怎麽解決?」


    秦匪一邊澆花,一邊玩笑著回答:「就說忙著造孩子?」


    秦老爺子一聽,當即就對著他的小腿肚就是一腳,「滾你的!你這不是給時珺沒事找事嘛!你媽到時候隻會覺得丫頭不矜持!」


    秦匪沒做防備,一腳下去踉蹌得差點跪了下去,眼看著老爺子還要再來一腳的時候,趕緊連忙投降,「開玩笑,開玩笑,我就說她昨晚上開會開到淩晨,現在正在補覺。」


    秦老爺子聽到這話後才勉強收回了腳,「那還差不多。」


    隨即就雙手繞到背後,背著手,轉身往屋內走去。


    秦匪看見自家爺爺就這麽走了,不禁問道:「你幹嘛去?」


    秦老爺子轉過頭看了他一眼,像是在看一個傻子,「你問的是不是廢話,我當然是回去啊。」


    秦匪拎著澆水壺站在那裏,愣愣地問:「不是晨練嗎?」


    「和你有什麽好練的,浪費時間。」秦老爺子說完就一搖一擺地轉身去了餐廳等著吃早餐。


    隻留下一臉懵的秦匪一個人還站在院子裏,手裏拎著個澆水壺,像個大傻子似的在寒風裏吹著。


    什麽叫偏心?


    這就是偏心!


    這心真的是偏大發了!


    哪有這樣的!


    他熬了半個通宵的工作,早上是咬著牙起來陪老爺子晨練,結果還遭他嫌棄,說是浪費時間!


    真的是……


    秦匪磨了磨牙,最終卻還是放下了澆水壺,跟著一同進了前廳。


    這會兒各色的早餐已經全都熱氣騰騰地端上了桌。


    老爺子坐在首位正在看報紙,秦匪坐在了他的下首,沒過多久丁茹也來了。


    三個人坐定,老爺子就吩咐著開飯。


    丁茹看時珺沒來,便問了一句:「時小姐人呢?」


    秦匪聽著那疏離的稱呼,心裏就覺得不太舒服,但臉上卻沒表露出來,隻是道:「昨晚開會到淩晨,在補覺呢。」


    丁茹一聽,那張臉色就變得不好看了起來,「這樣日夜顛倒,對女孩子的身體可不好,這內分泌不調,以後容易不孕。」


    說到底,還是擔心能不能懷孕,而不是她辛不辛苦。


    秦匪嘴角的笑意當下就淡了下來,垂眸道:「現在是公司關鍵期,她剛上位多忙點,也很正常。」


    「那也不能這樣熬夜……」


    丁茹的話才剛說完,正巧時珺就從門外走了進來。


    「爺爺,阿姨早。」


    看她這麽早就起來了,秦匪有些意外。


    倒是秦老爺子看到她這般,笑了下,招呼道:「進來,坐。」


    隨後讓管家趕緊去廚房在多添加一雙碗筷來。


    坐在那裏的丁茹趁著她剛落座,就開口要問:「聽說……」


    「聽說你熬夜工作了?」


    結果這話被秦老爺子搶了過去。


    丁茹心裏雖然不滿,但好歹這個問題是問出來了,於是就這麽看著時珺。


    時珺多聰明的人,一聽到這個,就知道是秦匪想讓自己睡懶覺,替自己打馬虎眼,當即點了點頭,「嗯,有點忙。」


    秦老爺子似有瞭然地嗯了一聲,道:「那就快點吃,吃了再去補個覺。早知道你工作這樣忙,就不該讓你這樣趕來趕去的忙一場。」


    一句話,硬生生地就把責問變了個味。


    讓丁茹那番話隻能重新憋回喉嚨裏,憋屈至極。


    而不知這其中真是含義的時珺還在乖巧回答:「還好,不算太累。」


    結果被秦老爺子又是一頓指桑罵槐地訓斥,「累就累,沒必要遮遮掩掩強撐,這是家,又不是在做客,想怎麽樣就怎麽樣,沒那麽多規矩。」


    時珺趕忙應下,「知道了。」


    這一番連消帶打,丁茹算是徹底無話可說了。


    她知道,老爺子這是擺明了說給自己聽,讓自己閉嘴。


    當下不再吭聲了。


    隻是那張臉色要多糟糕就有多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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