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瑤是去厲宅吊唁的。


    整個京城都在為凱旋而歸的將士們慶祝,卻鮮有人記得那些犧牲在戰場的英魂,厲南殃有驚蟄替他扶棺而歸,還有不知多少人卻是直接埋骨他鄉,隻能魂歸故裏。


    厲宅大門口掛著招魂幡,門庭冷落,連個守門的侍衛都沒有。


    鬱瑤頓了頓,緩步上前敲門。


    很快,大門打開,驚蟄披麻戴孝,看到她,先是一愣,隨即便是連忙讓開大門:“公主……快些請進。”


    鬱瑤點點頭走進去,穿過院子,就看到了設在正廳裏的靈堂。


    靈堂一片縞素,中間擺著香案,香案後邊是黑色的木棺……


    上次她來厲宅的時候,厲南殃還語調溫和要將那黑綃送給她做鞭子,可仿佛一眨眼,就已經陰陽兩隔。


    她沉默著從旁邊拿了三根香,在白燭上點燃,緩緩插進香爐裏麵……


    就在鬱瑤做這些事的時候,驚蟄跪在她身後,看著坐在靈堂椅子上自家君上的分神,心裏滿是一言難盡。


    就在昭和公主敲門的前一瞬,他還在被自家君上鞭策著布置靈堂。


    這邊的挽聯歪了,那邊的蠟燭高低不對稱,驚蟄滿心無力,十分不理解這種致力於給自己布置靈堂是出於一種什麽心理。


    而這一瞬,看到昭和公主上香時自家君上麵上的怔忪和微蹙的眉間,驚蟄悄悄舒了口起,暗自有些快意。


    他剛被靈位上的人督促著布置靈堂,現在,折磨他的人就要看著另一個人給自己上香燒紙……老天爺果然是極為公平的,哪怕高高在上如昆侖神君,也逃不過出來混總是要還的定律。


    驚蟄低頭做出一副悲傷模樣,餘光卻在暗搓搓偷看自家君上的反應。


    反正他現在也不擔心,君上已經回歸昆侖之巔,這裏也不過是一縷分神,他觸不到昭和公主,昭和公主也看不到他……十分安全,無需多慮!


    下一瞬,驚蟄猛地一愣,有些意外的看著忽然從椅子上起來的君上,他看到,自家神君緩緩的,一步步往昭和公主走去。


    昭和公主上完香後便是靜靜站在那裏不發一語……而這時,驚蟄才發現,她的眼圈竟是一片通紅。


    她哭了……


    驚蟄頓時一愣,下意識看向自家君上,然後他就看到,自家君上緩緩抬手,輕輕觸向昭和公主的麵頰。


    驚蟄頓時呼吸一滯。


    然而,這處的昆侖神君隻是一縷分神,又受天地規則所限,他根本觸碰不到對麵的人……他的手從她麵頰虛空穿過,就在這時,他的手心落入一滴滾燙的液體。


    厲南殃下意識伸手握住,倏然抬頭。


    對麵的女子眼圈通紅,一向神采飛揚的雙眼,此刻卻是一片黝黑濕潤……


    那股心悸再度襲來,厲南殃怔怔抬手按在胸口,下一瞬,身形一晃便消失在原地。


    驚蟄頓時愣在那裏。


    發生了什麽事?為什麽自家君上會忽然神魂不穩,竟是連分神都維持不住……


    他怔怔看向站在那裏的昭和公主,心裏忽的浮出一個可怕的念頭,可緊接著,驚蟄又是迅速將那個讓他驚恐的猜想打消。


    不可能,君上已經回到昆侖……哪怕真的有什麽,那也都不可能了。


    是的,必定是他多慮了。


    這時,鬱瑤輕籲了口氣出聲:“驚蟄,一個人操辦喪事肯定忙不過來,我回頭派幾個人來幫你,將你們將軍……好生安葬了。”


    說完,她竟是一刻也待不下去,再也不想多看一眼那靈位,轉身大步離開……


    鬱瑤前腳出了厲宅,後腳,厲南殃的身形便是再度出現在靈堂裏。


    驚蟄連忙上前幾步:“君上,剛剛……”


    然而,他話沒說完,厲南殃便是靜靜開口:“她換了衣裙。”


    驚蟄微頓,隨即解釋:“君上,咱們畢竟正在辦喪事,公主她自然不會穿紅衣來。”


    解釋的理所當然,可驚蟄心裏卻有些緊張。


    自家君上是誰,他眼裏看的是泱泱眾生,萬裏山河……何曾留意過旁人穿的什麽。


    然而下一瞬,驚蟄就意識到自己剛剛還不夠緊張,因為,自家神君又說話了。


    “她哭了……”


    厲南殃的語調變得低沉。


    驚蟄沉默片刻,再度解釋道:“昭和公主心善,不忍看君上以身殉國,所以才會落淚……”


    然而,話沒說完,他的聲音便是戛然而止。


    驚蟄看到自家君上緩緩伸出手,掌心裏,靜靜躺著一顆晶瑩剔透的水珠。


    驚蟄聲音發緊,幹笑著:“君上,您、您把這個收起來做什麽?”


    這次,厲南殃沉默了片刻才再度出聲。


    他靜靜看著掌心的淚滴,眉頭微蹙:“看到她哭……我有些不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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