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溫凡的事情一結, 我就再也沒見過明潤,算起來也有好些日子了。我舉起酒杯遙遙地對明潤一笑, 明潤亦是含笑回了我一杯酒。


    之後,我便開始專心地看戲。


    戲結束後, 綰綰問我:“方才一直在望你的那人叫什麽?”


    “姓明,單名一個潤字,是翠明山莊的大公子。”頓了下,我道:“怎麽突然問起他來?”


    “原來是江湖人……”綰綰低聲呢喃著,她忽然笑道:“常寧,我看得出來,這位翠明山莊的明潤公子喜歡你, 你可是對他做過什麽事情?”


    我搖搖頭, 道:“綰綰你多想了,我和他僅僅算是點頭之交。”


    綰綰眨了眨眼,“當真?”


    我很肯定地點頭,“當真。”


    明潤識我不過數月, 且這數月之前他一直都處於昏迷中, 他沒有理由會喜歡我,況且他也是曉得的,我已經有了駙馬,也不打算收麵首。


    是以,明潤當真不可能會對我有情,也許他想在我身上圖謀些什麽。


    綰綰和寧恒當夜就離開了京城,我心中雖有不舍, 但也沒開口挽留。承文若是曉得了綰綰在京城,許是又會勾起舊傷。我送綰綰出了城門,千叮萬囑寧恒要好好對綰綰。


    綰綰的馬車在我視線裏消失後,我方是上了馬車準備回府。


    馬車在街道上緩緩地行駛,我獨自一人坐在馬車裏,心中甚是寂寥,我低歎了一聲,伸手將車簾褰開,寒風冷颼颼地刮了進來,我不由得打了寒顫,剛想把車簾放下時,卻是忽聞一陣簫音,低低淺淺,婉轉悠揚,像極了當初離開翠明山莊時溫衍送我的蕭曲。


    我心中一緊,也顧不得寒風凜凜,便探出了頭尋找簫音從何處來,四處尋找未果,趕忙命車夫停下車來,裹緊鬥篷便跳下了馬車。


    我凝神細聽,這回聽清了簫聲是從攬月樓裏傳出來的。


    攬月樓乃是一家酒肆,我去過幾回,其酒釀得極為甘醇,我頗是喜愛。簫音愈發接近,我想也不曾想就邁步進了攬月樓。


    此刻已是接近戌時,酒肆即將打烊,店小二認得我,見到我時麵上表情甚是惶恐,結結巴巴地道:“公主……公主殿下……”


    我伸指輕碰嘴唇,發出輕輕的一聲“噓”,店小二立即噤聲。


    我再次凝神細聽,隻可惜簫音卻是嘎然而止了。


    我瞥了眼店小二,問道:“方才是誰在吹簫?”


    店小二低垂著眼,結結巴巴地回道:“是……是天字一號房的公子……”


    “他……”我頓了下,醞釀了一番方道:“可是坐著輪椅?”


    “不……不是。”


    我心中隱隱有些失落,抬眼望了望二樓的廂房,最終還是離開了攬月樓。次日,柳豫問我昨夜去了哪兒,我如實回答,但卻略去了綰綰和寧恒。柳豫含笑對我道:“等我身子好些了,我陪娘子去聽戲。”


    我頷首道:“好。”


    我此刻有些愧疚,柳豫如此待我,我昨夜卻是為了一首蕭曲而亂了方寸,委實對不住柳豫。恰好此時雲舞端來了湯藥,我伸手接了過來,道:“雲舞,你退下罷,我來。”


    話音未落,我就見到了柳豫眼裏的驚喜,我舀了一勺,遞至柳豫的唇邊,柳豫目光專注地看著我,張嘴把湯藥喝了進去。


    我喂了一勺又一勺,明明是苦到極致的湯藥,但看柳豫的表情卻像是喝了甘甜的泉水一般,他的眉眼在笑,他的整張臉都散發著一種歡喜的氣息。


    我放下藥碗,又陪柳豫說了會話。


    有時候,我會拿柳豫和溫衍作比較。同溫衍相處時,溫衍總會說一些我感興趣的事兒,無論我說到哪兒溫衍總能恰到好處地接上。而同柳豫相處時,興許是柳豫體內的蠱蟲作怪,無論我說什麽,柳豫總會應和我,即便我說再過分的話,他也隻是說‘娘子說得對’‘娘子說得好’,以至於我常常說著說著就不知該說些什麽。


    這一回也不例外,我說到無話可說時眼睛便開始四處亂瞄。驀地,我的目光落在了柳豫的枕邊,是一本書冊,我還沒來得及看清書名,柳豫就已是遮擋住了。


    我頗是好奇,“你在看什麽書?”


    柳豫低垂著頭,“沒,隻是坊間裏流傳的話本。”


    我更是好奇了,要知道柳豫這人從來都不看坊間裏那些寫得稀奇古怪的話本,“哦?寫什麽的?”


    柳豫仍是低垂著頭,“誌怪離奇的故事。”


    “我倒也看過不少誌怪離奇的故事。”


    柳豫抬起頭,望著我,“娘子可信世間有換魂一說?”


    我一愣,隨即笑道:“坊間裏的話本大多都是胡編,你莫要真的信了。”


    柳豫神色怔楞,過了許久,他才輕輕地道:“嗯。”


    柳豫的傷養了整整三個月才痊愈了,此時已是春暖花開,暖意融融。柳豫康複後,第一件事便是陪我去暢戲園裏聽了一回戲,第二件事則是和我去京城郊外踏青賞花。


    每逢春季,踏青皆是世家貴女的最愛。今日春光甚是明媚,一路走來,我遇見了不少熟悉的人,我也不曉得我說了多少聲免禮,最後我乏了,索性就尋了處極為僻靜的地方,侍女置了屏風,鋪了錦緞,擺了各式各樣的美酒佳肴,我和柳豫方是坐了下來。


    “此處風景甚美。”柳豫道。


    我笑眯眯地吃了塊糕點,也道:“常言道,人生四大樂事乃是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金榜題名時以及洞房花燭夜,春季踏青,賞景賞春光用美食,亦為人生樂事也。”


    柳豫笑道:“能和娘子坐在一處,就已是我的人生樂事了。”


    我頓時不知該如何接這話,唯好扯唇一笑。我和柳豫成親了半年有餘,雖說我們相處得頗為融洽,在外人看來我們夫妻倆當真對得起相敬如賓四字,但我和柳豫都知曉我們隻不過是名義上的夫妻。


    半年過去了,我對柳豫有情,但僅僅是像我對承文那般的情誼。我很努力地去嚐試了,但我始終沒有喜歡上柳豫,對於柳豫,我不能像我對溫衍那般。


    情感之事,委實奇妙,短短數月,我與溫衍相遇相知,我對他的情意並沒有隨時間的流逝變淡,反而是如同酒一般,放得越久就越發醇厚,而我與柳豫,這半年年,我們日日夜夜相對,但他卻走不進我的心裏。


    不過無論如何都罷,最起碼現在我願意和柳豫就這樣過一輩子。


    我拈了塊芙蓉酥送進嘴裏,春光傾瀉而下灑了滿地,我半眯著眼,心裏萬分舒暢。驀地,我聽到不遠處有簫音響起,仔細聽了會,是上回溫衍給我吹的曲調。


    我心中一顫,立即站了起來。


    柳豫也跟著我站起來,疑惑地道:“娘子?”


    我回過神來,對柳豫笑了笑,道:“我到周圍走走,你留在這兒等我。”


    柳豫沒有拒絕,溫順地道了“好”。


    我順著簫音沿路走了過去,這回的音調和上回我在攬月樓裏所聽到的所差無幾,我可以肯定地說,這回吹簫的人定是上回那人。


    溫衍那一回給我所吹的曲調是我從未聽過的,我想大概是溫衍家鄉的曲子,而這回聽到的人也會吹這樣的蕭曲,這人與溫衍也許有關係。


    但凡遇著和溫衍相關的事,我就不能冷靜下來。


    我這回無論如何也要去見見會吹這首蕭曲的究竟是何方人物。


    約摸走了一刻鍾,就在我以為快接近的時候,蕭曲又再次嘎然而止了。我甚是沮喪,在原地停留了許久也沒有聽到蕭曲再次響起,最後柳豫找了過來,我方是作罷。


    夜幕降臨時,我和柳豫去了鬆濤小舍,準備宿上一兩夜再回公主府。柳豫亦是打算回公主府後便開始繼續上朝,好好地當他的刑部左侍郎。


    再次踏進鬆濤小舍裏,我可以說是感慨頗多。


    去年此時,我也是在鬆濤小舍裏,每日早早起來去溫衍那兒跟他學畫。如今溫衍也不知在哪兒了,也許在桃花源裏,又或許順應天命做他該做的事情。


    我歎了歎,也不願再想了,索性寬衣往床榻上一躺,與周公相會。


    夢中,我又再次聽到了那一首蕭曲,低低淺淺的簫音一直在我耳邊縈繞。我也不曉得我是如何醒來的,但我醒來時耳邊仍舊縈繞夢裏的蕭曲,我一時分不清何為夢境何為現實。


    直到小獅子喵喵喵地叫了數聲,我方是意識到這不是夢境,我瞬間就睡意全無,騰地從床榻上蹦了起來。我披了件外氅就輕手輕腳地溜出了鬆濤小舍。


    這回簫音沒有嘎然而止,一直在山裏頭回蕩。


    我順著簫音一路尋了過去,最後在石亭裏見到吹簫人。當時我離石亭約摸有百步的距離,夜色朦朧,我並看不清吹簫人的模樣,隻能隱隱見到他穿了身淡青色的袍子。


    我走近了石亭,剛想開口詢問時,吹簫人緩緩地轉過身來。我看清了他的容貌,是明潤。竟是明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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