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溫衍的柬帖後, 我就一直坐在八角涼亭裏。涼亭外種了一池粉荷,翠蓋亭亭, 清風徐來,荷香幽幽。我的眼裏映著一池荷花, 可是腦裏卻想著溫衍邀我七月初六去翠明山莊究竟所為何事。


    不過此刻心底卻是欣喜的,至少讓我半月來一直陰雨綿綿的心多了幾分期待。


    柳豫不知何時出現在我麵前,他輕輕地喊了我一聲,“娘子。”


    我回過神來,手裏的柬帖不小心跌落在地上,柳豫彎腰拾起,起來時身子僵了僵, 他把柬帖還給了我, 聲音極輕地問道:“娘子明日可是要去翠明山莊?”


    我道:“是的。”


    柳豫說:“娘子,我陪你一起去。”


    我很是委婉地拒絕了,“你的傷還未痊愈,不宜出門。”停了下, 我又道:“怎麽隻有你一個人?魏太醫呢?”


    前幾日柳豫受了點風寒, 我生怕他又會引起舊疾,便命趙太醫整日伴在柳豫身邊,一發現不妥,立即診治。


    柳豫摸了摸鼻子,“趙太醫去如廁了。”


    話音未落,我便見到趙太醫急急地往這邊走來,我對柳豫說:“這裏風大, 你和趙太醫回屋罷,不要又吹出病來了。”


    柳豫很輕地應了聲,他望了我一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但最終還是轉過了身,朝趙太醫走去。待他們兩人在我的視線裏消失後,我垂眼看著手裏的柬帖,心想離大婚還有……兩日,就隻剩下兩日了。


    次日,我早早醒來,準時赴了溫衍的約。這回我沒帶柳豫,也沒帶雲舞,隻帶了暗衛。馬車在翠明山莊前停了下來,我一下馬車便見著了溫衍,沒有阿蠻沒有如意隻有溫衍一人。


    半月未見,他依舊溫潤如初,即便是坐在輪椅上,也絲毫不能削減他的絕代風華。


    我張張嘴,輕喊了一聲,“先生。”


    溫衍頷首,也回了我一聲,“公主。”


    之後他便領著我進了翠明山莊,翠明山莊裏人很少,我和溫衍走了一路也沒遇到任何一個人,隻偶爾能聽見幾道蟬鳴聲。走了約摸一炷香的時間,溫衍方是停了下來。


    我往周圍一看,是上回煮茶的那片幽幽竹林。


    “公主,請坐。”


    我順著溫衍的意在石椅上坐下,溫衍亦是在我對麵停下,我們倆之間隔了張石桌,石桌不大,隻有手臂般長,其上擺了一壺香茗,四五碟糕點,也不知是湊巧還是什麽,都是我平日裏愛吃的。


    隻可惜此時我心事重重,毫無食欲。


    不料溫衍卻道:“公主嚐嚐。”


    我起筷夾了片水晶棗糕,輕咬一口,棗糕的香味撲鼻,入口便化成了香甜,不過這棗糕似乎甜了些。我微微抬眼,卻見溫衍眼裏閃著我從未看過的光彩,我不由得愣了下。


    溫衍問:“味道如何?”


    我很老實地道:“甜了點。”


    溫衍似乎也愣了下,他也夾了一片水晶棗糕,送進嘴裏後,他呢喃道:“委實甜了點。”他又看著我,“再試試這個。”


    我又夾了塊芙蓉酥,吃了一口後,點頭道:“這個不錯。”


    溫衍的眉梢染上了柔色,我心思一轉,瞠目結舌地道:“先生,這些……糕點可是你做的?”


    溫衍咳了幾聲,麵色頗不自在,他道:“第一回做糕點,難免有些不嫻熟。”


    我又吃了片水晶棗糕,這回我隻覺甜甜的棗味從嘴裏到心裏,久久不能散去。我忍不住咧嘴笑道:“先生不僅能做得一手好菜,如今還能做出各式糕點……不是俗語有雲,君子遠庖廚麽?”


    溫衍的眼裏含了笑意,“此言差矣,我隻是活的時間長,是以便事事都願嚐一嚐試一試。”


    我心中不由一緊,看來溫衍準備要告訴我天機了。


    溫衍道:“公主可願意聽我講一個故事?”


    我故作輕鬆地道:“先生這回可不許再說天機不可泄漏了,我都聽了不下十回了,再聽我耳朵可要生繭了。”


    溫衍神色柔和地道:“再也不會了。”


    我輕輕地“嗯”了聲。


    溫衍喝了口香茗,便道:“有關天人之事,想必公主也曉得了。”見我頷首,他又道:“我有個孿生弟弟名為溫凡,他脾性不好,自幼調皮,極其不喜歡我這個兄長。前些年,他去了南疆,學了一身稀奇古怪的本事回來……”


    我一聽,問道:“上回的飛蟲是他弄的?”


    溫衍點頭。


    我腦中靈光一閃,眯著眼問:“上回的黑衣人殺手幕後人也是他?”


    溫衍苦笑地說了聲“是”。


    我心中不由得升起了怒氣,“他還做了什麽?”


    溫衍說:“還假扮過一回京城裏的大夫。”


    我騰地站了起來,可是一看溫衍,我咬咬牙,又坐了下去,“你繼續說。”


    溫衍道:“是我不好,是我連累了公主和柳公子,公主心中有怒氣是應該的,我阿弟這回犯了滔天大罪,我已是把他綁了起來,就關在翠明山莊裏,待我與公主說完,定任由公主處置。”


    我問道:“他為何要這麽做?”


    溫衍輕歎一聲,“其實我阿弟心裏並不壞,他隻是不甘心,不甘心我當了天人,所以便總是做些令我措手不及的事情來。他之所以會傷害公主和柳公子,這事得從四年前開始說起……”


    四年前……


    不就是佑平元年?


    溫衍繼續道:“四年前,我阿弟從南疆回來,約了我在這座山上見麵。我本以為他隻是想見見我這個久違的兄長,便不疑有他地赴約了。不料到了山上時,我阿弟卻是和我說了這些年來他的不甘,我那時方是知道他一直都厭惡著我這個兄長,後來我和我的阿弟出現了爭執,我不曾想過我的阿弟會如此心狠,竟是對我出了殺招。恰好這個時候,有人衝了上來,為我擋了這一招。”


    我心中一愣,“那人……是柳豫?”


    溫衍點頭,“是的,我沒有料到柳公子會衝上來,之後柳公子摔下了山,後來卻被一位馬大夫撿到。在這世間上,每個人的命數都是天定的,但我不是。柳公子那一擋,便因我而亂了命數。那一日,若是柳公子沒有替我擋了那一招,柳公子就會出現在山下,恰好接住從另一邊山上掉下來的公主,之後柳公子會與公主相知相愛,柳公子會高中狀元,然後陛下會為你們賜婚,公主和柳公子從此生活美滿,且還會擁有一子一女,而晏清隻不過是公主這一生中的路人。”


    我的臉色唰地就白了。


    “佑平元年的狀元本該是柳公子的,而晏清本該是中了探花,其後官場失意,路遇賣唱的杜汐汐,一見傾心。”


    我咬著唇道:“所以你這回來京城是為了補償柳豫,扭改命數?”


    溫衍道:“沒錯。我的確是為了補償柳公子而來京城的,柳公子那時受了比這回還要嚴重的傷,我從馬大夫那兒帶他回了桃花源,讓如意為他醫治,柳公子整整昏迷了四年,醒來時什麽事情都不記得了。如意用盡了法子也不能讓他記起。為了讓命數回歸道正常的路子上,在你同晏清和離後,我在柳豫體內種了蠱蟲。”


    “所以他才會對素未謀麵的我產生感情?”


    溫衍頷首,“隻要蠱蟲在,柳豫這輩子就隻會喜歡你一個,永不變心。”頓了下,他又道:“我的阿弟之所以想迫害公主和柳公子,乃是因為他曉得若是因我而改變的命數得不到扭轉,我便會受到懲罰。不過這懲罰無關緊要,公主無需曉得。”


    我此時心裏頭除了震撼還是震撼,我問:“你為什麽要告訴我?”


    溫衍輕聲道:“公主想知道的,不是嗎?”


    “可是……”我抿唇,“這樣又算是什麽?你賠我一個新駙馬,賠柳豫一個妻子,但是我不喜歡柳豫,柳豫也不喜歡我,喜歡我的隻是柳豫身體裏操縱他的蠱蟲!”


    溫衍垂下了眼簾,“公主和柳公子是命中注定的,隻要相處多些時間,公主定會喜歡柳公子的,柳公子亦會喜歡公主的。”


    “我不信!什麽命中注定?什麽天賜良緣?什麽命由天定?我通通都不信。我隻信命由人定!你出現在這座山上時,不管柳豫有沒有去救你,都是注定了我那時遇到的人是晏清。我和柳豫是錯過!更何況,你這回出現在我麵前,又可曾想過我會喜歡上你而不是柳豫?”


    我一激動起來就開始口不擇言,一時竟是把打算藏到老的秘密給抖了出來。


    我麵色立即一變,溫衍亦是猛地抬眼,滿臉的不敢置信,一直以來都是含著溫潤笑意的雙眼第一回出現了驚詫的神色還有……我看不懂的表情。


    他結結巴巴地道:“公……公主……”


    我此時豁了出去,“我就是喜歡你又怎麽樣?即使知道你是天人還是喜歡你,承文讓我不要喜歡你可我還是喜歡你,我就是犯傻!明知你不會喜歡我,還是……”說到這裏,我鼻子突然泛酸,但是心中把藏在心中這麽久的秘密說了出來卻是舒服極了。


    溫衍伸出了手,緩緩地接近我,可是他伸到一半卻是無力地垂了下去。


    他轉過了輪椅,背對著我,聲音極其沙啞,一字一句像是從胸腔裏蹦出來似的,“我明日便要離開京城,公主和柳公子會白頭偕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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