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到晚膳的時候,阿蠻還沒有回來。


    我正愁著晚膳該如何辦時,溫衍就轉動著輪椅去了小灶邊,他說:“阿蠻今夜也回不來了,公主稍等片刻,我去煮幾個小菜。”


    溫衍果真是個能人,我本以為像他這樣的定也是同我一般十指不沾陽春水,不料他竟是能煮出一手好菜。在我瞠目結舌的表情下,溫衍已是擺好了一桌素菜。


    他對我溫和一笑,道:“還請公主見諒,我碰不得葷食。”


    我連忙擺手,道:“我也挺喜歡吃素菜的。”望了眼桌上的三碟素菜,我笑道:“先生果真厲害,連我愛吃的菜也能曉得。”


    我夾了一塊筍絲送進嘴裏,味道十分不錯。


    我又道:“我還真沒想過先生竟是能煮得一手好菜。”


    溫衍淡道:“隻要願意去學,沒什麽是辦不到的。”


    我好奇地道:“先生還會些什麽?”溫衍剛要開口,我就笑眯眯地說:“先生可不能再說天機不可泄漏了。”


    溫衍輕笑一聲,“公主覺得我還會些什麽?”


    我撐著下顎凝望住溫衍,眼裏湧上笑意,“先生可會吹簫?”


    溫衍道:“略會。”


    溫衍是個謙虛的人,他口中的略會與精通是一個意思,我道:“我府中有一管上好的玉簫,先生若是願意的話,改日來我府中吹奏一曲如何?”


    溫衍頷首。


    我心裏頭高興極了,“就這麽說定了,先生可是欠學生一曲。”


    溫衍說:“嗯,我記住了。”


    外頭的雨下得嘩嘩響,我在木屋裏眉開眼笑的,一桌素菜大半是掃進我的肚裏。與溫衍用膳真的十分愉快,他會說很多有趣的東西,聽得我入神,直讓我感歎溫衍見多識廣。


    後來說到興頭上了,我也來了勁,與溫衍說了許多話。


    “先生你來京城若是不曾去過說,你可以說是白來一趟了。說裏頭,真真是人才輩出呀。什麽芝麻綠豆大的事都能說得出神入化。唔,我呀,就常常是他們所說的人。其實他們得感謝承文,承文是脾氣好的皇帝,若是換成了我父皇,說裏的人早就……”我比了個劃脖子的動作,咽進了一塊白豆腐。


    溫衍含著溫潤笑意,目光專注地傾聽著,我看得心裏癢癢的,又開口道:“不過說也是個好地方,我在裏麵見識不少形形□□的人。啊,對,雲舞就是我在說裏找到的。唔,你知道雲舞是誰麽?就是經常跟在我身邊的那個丫頭。當時說裏的人都在說我壞話,就她一個人站起來為我說話。當時她說得口沫橫飛的,有趣極了。”


    溫衍含笑道:“我知道。”


    我眨眨眼,“先生當然知道了,先生無所不知,這點小事先生定是曉得的。”


    溫衍笑了笑,也不說話。我怔楞了下,總覺得此刻溫衍的笑意有些飄渺。許是見我不說話了,溫衍開口道:“公主是個有福的人。”


    我擱下了筷子,歎了聲:“先生此言差矣,若是當真有福,我與晏清也不會到這個地步……還有……”想起一出生就是死胎的孩子,我忽覺心裏頭像是被人扭了下,難過極了。


    我趕忙低下頭,暗暗罵自己沒用。當初晏清待我萬般不好我也不曾哭過,與溫衍不過是隨意一說,眼裏就有濕意。


    我眨眨眼,把濕意眨了回去,抬起頭來卻是見到溫衍神色複雜地看著我。


    我從未見過溫衍用這樣的神情來看我,一時間不由得怔住了。


    “怎……怎麽了?”


    溫衍神色柔和,他輕輕地摸了摸我的頭,“上天欠你的,總會還給你。公主以後定能心想事成。”


    我望著他,“我想要什麽就能有什麽?”


    溫衍緩緩地頷首。


    “孩子?”


    “會有的。”


    “疼我寵我的夫君?”


    “會有的。”


    “我喜歡的人?”


    “也會有的。”


    溫衍的話讓之前心底那股傷感漸漸消失,當我躺在溫衍徒兒的床榻上時,我十分安心,即便外頭電閃雷鳴的,我的心情也寧靜極了。


    半夜忽聞一聲轟雷炸響,我驚得從床榻上蹦坐了起來。


    雖說我已是不怕打雷了,但此刻周圍黑漆漆的,又不是我所熟悉的地方,心裏頭難免有些不著邊際。我趿了鞋,摸著黑準備去點燈,不料走沒幾步卻是不曉得踩著了什麽東西,整個人頓時一滑,重重地摔在地上。


    我隻覺額角一疼,還未來得及從地上爬起,就聽到外頭一陣聲響,緊接著木門被推開了,我見到溫衍神色著急地出現在門前。


    他手裏提了盞燈,在橘黃色的光下,溫衍的臉顯得很溫暖。


    自己的狼狽模樣被溫衍瞧見了,我頓時覺得尷尬極了。


    “公主,能站得起來嗎?”


    我“嗯”了聲,從地上爬了起來,我拍了拍衣袂,頗是不自在地道:“隻是不小心摔了下,並無大礙,先生還是回去歇息罷。”


    溫衍的目光在我臉上凝了凝,他歎了聲,“等等。”他轉過輪椅,身影消失了,不到片刻他又出現在我麵前,手裏卻多了個小瓷瓶。


    他向我招招手,指了指他身邊的小矮凳。我不曉得溫衍想做些什麽,但也依言走了過去,在小矮凳坐了下來,“抬頭。”


    我微微仰起頭,正疑惑著溫衍的舉措時,帶著暖意的手指貼上了我的額角,我聞到一股刺鼻的味道,我不由得瑟縮了下,這才發現我剛剛撞到了額頭。


    溫衍一言不發地替我擦著額角,動作很輕。


    我問:“你擦的是什麽?”


    “一種傷藥,我徒兒所製,明日就能好了。”頓了下,他的語氣變輕,“不用擔心,不會留下疤痕的。”


    我見溫衍的動作頗是熟練,便問:“你常替人擦藥?”


    溫衍的手停了下,“以前替如意擦過一兩回,不過她總嫌我力度大,如今也不願讓我擦了。”


    力度大麽?我倒覺得溫衍的動作輕得不能再輕,甚至還給我一種他在盡力嗬護我的感覺。溫衍的手指在我的額頭上停留了很久,我也不曉得是他指尖熱,或是傷藥熱,擦著擦著我覺得自己也有些熱了。


    他專注地替我擦藥,眼神柔和極了。


    我的心砰咚砰咚地跳,可是一想到他不近女色,就立刻有一盆冷水澆滅了身上的熱氣。我垂下眼簾,不再看溫衍的臉。


    又過了一會,溫衍總算是收回了手指。


    我問:“我撞到額角,你也能事先曉得麽?”


    溫衍望了望我,“不能。”


    我一愣,他又道:“公主早些歇息吧,明日可能會有些忙。”


    “忙?忙什麽?”


    溫衍笑道:“若是事事都能提前曉得了,這人生又有何樂趣?”他轉動著輪椅出了去,替我把木門關上時,他又說了句:“公主安心睡吧。”


    溫衍關上門後,我房裏還留有一盞他方才點亮的燈,我想著溫衍方才所說的話,他說若是事事都能提前曉得了,這人生又有何樂趣?


    溫衍的確是能知天命,甚至能精確到下一刻發生了什麽。那麽這樣的人生於溫衍而言,又該是多麽的無趣。


    我滅了燈,重新躺回在床榻上,額角處的藥過了火辣辣的熱後開始變得清涼起來,讓我感覺到十分舒服。外頭的雷聲依然不斷,我翻轉了下身子,側躺著,眼睛望著木門縫隙裏傳來的光亮,眨也不眨地望了很久。


    我知道溫衍在外麵,因為我聽到了溫衍沏茶的聲音,水與茶盅的碰撞,在這漆黑的夜裏直傳到我的耳裏。


    我緩緩地閉上了眼睛,心想在這電閃雷鳴之下,有個人亮著盞燈在外邊默默地陪我,讓我安心,不管是不是天命,至少我此刻是感動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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