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海市郊昌園


    “三爺,袁先生來了。”進來通報的人先是在門口站了一會兒,等到花房裏的老先生澆完了花才出聲提醒道。


    趙三爺放下水壺,不過袖子上還籠著袖套。他把沾了泥土的手套和袖套脫下來放到椅子上,一邊等候的傭人安靜地上前收走了他的東西。


    “帶他過來。”趙三爺年紀大了,但中氣足也不顯老,隻有兩鬢的頭發有些花白,看起來要比實際年齡年輕得多。


    通報的人點了點頭,轉身去了外麵。


    等袁複立跟著人進了花房,趙三爺已經坐在小圓桌邊,新泡好的茶冒著嫋嫋煙氣,香味撲鼻。


    “坐。”趙三爺話一出口就有人上前幫袁複立拉開了椅子,袁複立也沒有推辭,很自然地坐在他對麵。


    “喝茶?”


    袁複立笑吟吟地拿起小茶杯一飲而盡,這絕對不是什麽喝功夫茶的標準姿勢,甚至在講究的人看來實在太粗野了。但他不在意,坐在他對麵的趙三爺也不在意,還開口吩咐,“換個大杯子給袁先生。”


    袁複立還煞有其事地點點頭,摩挲了一下手裏的小杯子,“這小東西容量太小了,解不了渴。”


    管家站在趙三爺身後眼觀鼻鼻觀心,一言不發。


    趙三爺聞言笑起來,“小袁說得對,小東西也就是拿在手裏把玩的,真要喝茶當然還是要用大杯子。”


    傭人很快給袁複立換了高的玻璃杯,杯子裏裝著溫熱的檸檬水。


    袁複立沒有去動那杯水,他在古意盎然的竹椅上找了個最舒服的坐姿,看看花兒看看草,頗有些漫不經心。


    趙三爺看起來也不慌不忙,他依然在優哉遊哉地泡茶,然後自斟自飲。


    “三爺真是好功夫,這麽大一片園子可要花不少時間打理。”袁複立隨手摘了身邊花盆裏的一朵花捏在手裏,低頭嗅了嗅,又捏在手裏把玩了一番。


    管家的眉頭聳了聳,沒吱聲。


    “我年紀大了,也就這點愛好了,不像你們小年輕多的是時間折騰。你們的日子還長著,我們這種老人家隻能抓緊時間把想做的事都做了,否則帶進了棺材裏就成了遺憾。”


    袁複立笑了一下,把揉爛了的蘭花隨手扔進花盆裏,“您老肯定會心想事成的。”


    趙三爺看了他一眼,沒說話,隻慢悠悠地喝了口茶。


    靠在椅子裏的袁複立歪著頭看他,心裏嗤了一句,老狐狸。


    “我聽說賀家的小子被困在山上了?”趙三爺隔了很久,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問了一句。


    “啊,好像是。”袁複立的笑顯然多了些其他的意味,“據說是要去璃州考察結果困在了山上。”


    因為姚真在想方設法地營救困在山上的人,賀佑欽和厲容銳被困的事情就不是秘密了。


    “是和厲家的在一起?”趙三爺又問了一句。


    這一次袁複立笑得有些意味深長了,“當然。如果沒有跟厲容銳在一起,這璃州去的也就沒什麽意義了。”


    趙三爺喝了口茶,不疾不徐,“就算賀家和厲家的小子都出了事情,跟小惟也沒什麽關係了。”


    “怎麽會沒關係?”袁複立挑眉,“小惟現在是終身□□,如果事主反口願意在上訴的時候提供有利於他的口供,他肯定不用坐那麽多年的牢,我們再幫他活動一番,五六年放出來他也就三十多歲不到四十,還是能幹出一番事業的年齡。”


    “你就這麽信得過賀佑欽?”趙三爺的語氣終於有了一點起伏。


    袁複立和賀佑欽合作的事情他是知道的,但知道歸知道,要他出錢就要給他一套說法。


    袁複立低聲笑起來,“我從來不相信他,但我相信利益。”他仰靠在椅子上,一邊拍著腿一邊說,“賀佑欽是個聰明人,但凡聰明人總是知道關鍵時刻怎麽取舍。他和小惟又沒有深仇大恨,按說小惟當初要害的要對付的都是厲容銳,要不是小惟插手,賀佑欽如今還沒有這麽好的機會,現在厲豐三分之一的股票都被他拽在手裏的,想拿到剩下的有什麽奇怪,人就沒有不貪心的,您說對嗎?”


    “就因為這樣?”


    袁複立搖搖頭,“當然不止是這樣。要是這樣就能讓他出手拖住厲容銳,也把他想得太容易收買了。”他嗬嗬笑起來,“賀佑欽要是手上能多一點活動資金,肯定不會和我合作。”他微微皺眉,有些苦惱的樣子,“他好像不太喜歡我。”又突然一笑,“其實我一直很喜歡他的。”


    管家:“……”


    趙三爺泰然自若地飲了口茶。


    “誰讓賀家恰好出了點意外。”袁複立笑得有些微妙和狡黠,偏偏讓人心裏發冷,“賀文武想要融資,弄不好公司就是被收購的份,賀佑欽很不喜歡賀文武的這種做法,但他沒辦法反對。現在他手裏沒多少鼎泰的股份,即使賀家老爺子的股份都給了他,也不夠他在董事會戰勝賀文武。他手上的流動資金全都被牽製住了,除了和我們合作根本沒有其他的選擇。”袁複立聳聳肩,做了個無能為力的姿勢。


    “你讓我拿出的資金就是為了支持賀佑欽?”趙三爺問。


    “這麽說也不太對。”袁複立搖搖頭,“我想弄垮厲豐,您想救出小惟,賀佑欽想得到厲豐又不想失去鼎泰,我們隻是各取所需。賀佑欽最貪心,當然應該付出更多。誰叫厲容銳也不是那麽好對付的人。”


    袁複立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這種老天給麵子的家夥在某些方麵總是讓人無能為力,好在他短板的地方不管經過多少年都沒什麽變化,現在的賀佑欽完全可以牽製厲容銳。”


    “璃州的計劃就是你們設計的?”


    “我可沒有那個眼光。”袁複立表現得很有自知之明,“璃州本來就是賀佑欽看中的地方,賀佑欽看中的,厲容銳自然不會看不到其中的商機,可惜,賀佑欽現在根本沒有足夠的資金進行開發,他的攤子鋪得太大了。如果厲容銳參與進去,而賀佑欽又臨時退出……”


    “你覺得以厲容銳的本事會找不到下一個合作對象?”趙三爺笑了。


    袁複立伸出手指摩挲了一下下巴,又點了點唇,笑眯眯地道,“當然不會,但如果城南事建的案子再出現問題呢?”


    趙三爺的眉頭皺了一下。


    “城南事建之前的問題本來就是賀佑欽找人擺平的,他既然有辦法擺平,自然也可以讓它再出問題。”袁複立翹起腿,“那個時候肯定會人心惶惶,我們再從股市下手,聯手狙擊厲豐,股民的信心一旦動搖,股票就會下跌。而厲豐原本就不是那麽幹淨的公司,把它原來的黑曆史趁機拖出來,屆時不會有任何一家公司還向跟厲豐合作。誰都不想沾染做假賬的髒水,而銀行方麵就更不會借錢給信用破產的企業。厲豐除了宣布破產之外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袁複立說完好一會兒趙三爺都沒說話,似乎在掂量他話的分量又像是在認真考慮這個計劃是否可行。


    “如果賀佑欽反悔呢?”


    “反悔?”袁複立像是聽到了什麽笑話,“這麽做可以讓他的利益最大化,他有什麽理由反悔?”袁複立頓了一下,“難道您覺得他會真的看上厲容銳?”他捂著嘴簡直要忍不住笑了。


    “有什麽不可能?”賀佑欽三年前苦追厲容銳的事情在德海就不是秘密。


    “啊,您說的是之前的事情?”袁複立總算沒笑得那麽誇張了,他微微揚起精致的下顎,嘴角微勾,“與其說他是在追逐感情,不如說他是在追逐得不到的東西,如今那些東西都到手了,還有什麽好稀罕的。”袁複立聳了聳肩。


    趙三爺端起小茶杯,緩緩喝了一口茶。


    “你很自信。”


    袁複立沒有反駁,他笑得有些肆意又有些張狂,“我隻是了解自己,賀佑欽和我是同類人。”


    永遠利益為上。


    袁複立走了之後,趙三爺還坐在花房喝茶,管家看了眼那杯袁複立動都沒動過的檸檬水,讓人收了下去,之後又默默立在趙三爺身後。他知道趙三爺沒開口就是還在想事情,袁複立那個人說話真真假假,性格又乖張肆意還有點神經質,要從他的話裏提煉出一些有用的東西還真需要好好想一想。


    “你覺得袁複立說的話能聽多少?”趙三爺讓人把那盆價值不菲的蘭花處理了,轉頭問身邊的管家。


    “大概能信個六七成?”管家斟酌了一下,回答道。


    趙三爺搖了搖頭,他比了個數字。


    “您說他的話能信九成?”管家有些意外。


    趙三爺淡淡笑了笑,“他的確是想和賀佑欽合作的,但這件事本身就透著奇怪。”


    管家望著他等他說出下文。


    趙三爺站起來到水邊洗了個手,又用毛巾把手擦幹淨,“袁複立這個人這一兩年一直蹦躂得很厲害,其實憑他的本事不管到哪裏都能過得好,可他偏偏留在德海,攙和在賀家厲家袁家的事情裏。如果說是為了利益,比起厲豐,鼎泰才是最容易得手的公司,可是袁複立卻偏偏盯上厲豐不鬆口。”


    “是不是因為他忌憚賀佑欽?”所以才沒選鼎泰。


    趙三爺搖搖頭,“也許有那麽一點,但不足以成為他不對鼎泰下手的理由。袁複立這個人,恐怕越是不能下手不好下手的他才越感興趣。”


    管家皺了皺眉,“難道他還有什麽別的目的?”


    趙三爺沒說話,其實袁複立真正的打算他也沒弄明白,就是因為沒弄清楚這一點所以他才選擇一直觀望。


    管家也知道趙三爺有自己的考量,否則就算是想要救袁竟惟也有其他的辦法,並不是一定要和袁複立合作。


    “我讓你查的事情你查的怎麽樣了?”趙三爺問起。


    管家早就整理了之前得到的消息,開口道,“袁竟惟的母親叫珂新雅,當年大學還沒畢業就做了袁家少爺的情人,後來生下了袁先生。柯新雅是在周濟孤兒院長大的,後來孤兒院發生了一場大火,之後又搬了新地方,很多資料都遺失了,所以我們也無法肯定柯新雅是不是小姐。據說當年柯新雅精神失常後常常抱著袁竟惟說不是她的兒子,但是袁竟惟進袁家是驗過dna的,這件事情很奇怪,但事情過了太久,再加上柯小姐多年前就去世了,我們沒辦法得到她的血液資料,醫院那邊的結果是袁竟惟和您並沒有血緣關係。”


    管家一邊說一邊心裏也在歎息,三爺找了小姐幾十年了,結果生不見人死不見屍。好不容易有了點線索,事情又兜兜轉轉撲朔迷離。


    “袁竟惟手上的那塊玉的確是小蘭的。當年老四抱著她的時候我親自給她掛在脖子上,上麵還刻著蘭花。”


    管家想了想,“袁複立說那塊玉是袁竟惟的媽媽給他的。如果不是呢?會不會是袁竟惟在哪裏撿到的?”


    趙三爺皺起眉,“你找個人去見見袁竟惟,把這件事情再問清楚。”


    管家點了點頭,趙家偌大的家族,三爺上麵有兩個哥哥下麵一個弟弟,結果臨到頭卻連一個孫輩都沒留下,大爺和二爺年輕的時候就被人砍死了,四爺跟著三爺一路風裏來雨裏去,好不容易混出頭還結婚生了個孩子,結果卻被仇家綁架慘死家中。唯獨剩下一個小姐不見蹤影,三爺找了幾十年都沒個下落,原本以為小姐恐怕早就遭遇了不測,誰知道臨到頭竟然有人送來了小姐身上的掛飾。


    小姐如果活著,肯定也已經結婚生子,可惜袁複立雖然送來了掛飾,對小姐卻一無所知。


    他們本來以為柯新雅就是小姐,可她生下的袁竟惟又與三爺沒有血緣關係。


    但是柯新雅當年瘋瘋癲癲的一直說袁竟惟不是她的兒子,如果她說的是真的呢?柯新雅如果真是趙家的小姐,她的兒子又在哪裏?


    “阿奇啊,你說我們趙家的後人真的還在嗎?”趙三爺的眉頭微微皺著,歎了一聲。“我這輩子都欠老四的,要是不能找回他的女兒我就是下去了也沒臉見他。”


    管家出聲安慰,“您別擔心,現在不是已經有了一些線索嗎,我們肯定能找到小姐,也許還有小少爺。”


    趙三爺沒再多說什麽,隻點了點頭。


    “袁複立那邊一直以為我們想救袁竟惟是因為他是小姐的兒子,如果我們再派人去接近袁竟惟會不會讓他起疑?”管家想起袁複立之前的樣子。


    趙三爺淡淡一笑,“讓他去想,派人在裏麵看牢了袁竟惟,讓袁複立沒辦法見他的麵。”袁複立越是多疑就會露出更多破綻,他倒想知道袁複立到底在暗中謀算著什麽。


    作者有話要說:淡定,結局肯定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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