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益,醒醒,醒醒。”


    背身壓著柔軟的土地,鼻尖是清新的綠草味道,還未睜開眼睛,但顧益知道這是大晴天,因為陽光灑在身上異常柔軟暖和。


    一直有人搖晃著他,呼喊他,


    他有點想醒來,但似乎又有點被酒鬼所展示的世界所吸引,他甚至想陷進去,從此都不再出來。


    但是耳邊書雨的聲音越來越清晰,也越來越焦急,顧益於心不忍,最後終於在某個時刻轉醒。


    “醒了?顧益,你醒了?”隻不過是一個蘇醒,但書雨卻激動的似乎要哭泣,並一下子撲倒在顧益的懷中,“我怎麽叫都叫不醒你,真的是嚇死我了。”


    顧益是躺著的,他輕輕撫摸了書雨的背,轉頭看了看,問道:“那個酒鬼呢?”


    “什麽酒鬼?”


    聽到這個反問,顧益皺起了眉頭。


    “來,先讓我坐起來。”


    總得先安慰一下書雨,她好像是有些被嚇到,手指刮了一下她的臉,“好了,我沒事了。”


    書雨急問:“你剛剛怎麽回事?我怎麽叫你都叫不醒?”


    顧益垂目,他也在思考著,或者說回想著,“天地萬物變化有道。這本是天道,不過如果有人能通曉一個人的過去,又看到另一個人的未來,這又算是什麽道呢?”


    “嗯?”


    顧益眯眼笑了笑,“剛剛有一個酒鬼,他帶我看到了我以前生活的地方,我的那一生,其實天道是萬物變化之道不假,不過修仙本無定律,更沒有邏輯,我心之仙即為仙,我心之道即為道,先不違心,而後入道,再不違道,而後化仙。”


    “化仙?”


    “最後八個字,是剛剛那位酒鬼告訴我的。”


    書雨很奇怪,她又開始擔心起來,“可是剛剛這裏壓根就沒什麽酒鬼,顧益,你到底看到了什麽?”


    顧益也不急著糾正,他知道是怎麽回事:“你看這顆草,你喜悅時見他覺得是破土而出的生命盎然,你悲傷時見它又覺得是天地之間的生命渺小。我見了酒鬼,你沒看到,可你沒看到,不代表他不在。就像在墨齒之戰前,舒樂聽到的是人道之音,而我聽到的是天道之語,天地一樣,我們看到的一樣,天地又不一樣,每個人眼裏的可能都不一樣。”


    書雨聽的雲裏霧裏,不知道顧益在魔怔著什麽。


    “至於天地人道……”顧益嗤笑一聲,“不過又是世人帶給人們的固有觀念,就像廬陽院的人在用固定的劍招功法教學,其實本無天地人道,這世上還有妖道、茶道、劍道……而最後所有的道,都可歸化為是自己的道。”


    “所謂合道,合的也是自己的道。”


    書雨神情一怔,隻見顧益閉上了雙目,整個人身上的氣勢抖升,磅礴而出的強大能量一下子散發高亢的嗡鳴之響。


    “啊,”書雨一下子縮回手,顧益身上那些靈氣的灼熱痛感叫人根本無法忍受,那顧益呢?


    書雨沒有在喊,因為眼前的顧益好像在產生某種變化。


    他的頭發被升騰而起的靈氣托舉飄陽,衣袍鼓蕩,之後是這附近的天地靈氣又開始被他吸引集聚,而他自身的靈氣則緩緩溢出,


    書雨用手指沾了一下,頓時心驚,“靈氣成液態,竟然精純到這程度。破境了嗎?”


    大概,她都不怎麽相信這事情會這樣發生。


    緊接著,這空間像是有碎裂感,周圍的景觀似乎發生了變化,


    書雨站的遠了點,這會兒是不能打擾到他的。


    空間的確是崩塌,因為顧益在吸取靈氣,而才紙中的靈氣有限,幾乎是幾十秒的時間就消耗一空,


    如同上次在夢紙中的一樣,當紙裏麵的靈氣耗盡,裏麵真實的人就會出來。


    令書雨始料未及的是,改換環境之後,他們竟然在一處水中央!


    怎麽會在水裏!


    “唔……”因為呼吸動作的慣性,書雨還喝了一口水,不過在她剛剛要上浮之時,卻傳來砰的一聲!


    圍繞顧益的靈氣竟然撐開了這滾滾流動的大江之水,被阻攔的河水形成一道潑天的巨浪,最後竟一反常理,隨著靈氣圍繞這顧益轉動!


    一開始隻是這一片的河水,繼而是延向遠處的大江之水也受到影響。


    書雨看不明白這種驚人的壯觀,閃身退到岸邊。


    呼~呼!


    顧益所帶來的能量異常集聚已經擾動到了周圍的環境,風在向他的方向吹,就好像顧益是抽取一切的無底之洞。


    嘩!


    書雨覺得一定是自己看錯,眼前的這條滾滾大江竟然全部飄於空中,在左右兩邊像是飛舞的水龍!


    嗯?


    書雨又看到,顧益的下腹之處有隱隱的光亮,一明,一滅,不斷重複。


    這是要爆炸嗎?


    這個念頭剛剛產生,他那身體就產生了一陣刺眼光亮!


    “顧益!”


    砰!!


    巨大的響聲比光來的更慢些,大江水化成怒濤而來,靠的最近的書雨甚至有些危險。


    然而在這樣的混亂之中,她感覺到好像有人抱走了她。


    大水潑下,她也在潑下之前被人帶走,飛身於空中。


    “顧益,你破鏡了?”


    書雨仰著頭,隻看到一個微笑的側臉。


    “跟我走。”


    “嗯。”


    說是走,其實那速度就和瞬移差不多,顧益感覺到了長腳貓和顏狼的靈氣,離的不遠,就在那片巍峨的宮殿之上。


    離國,下丘城皇宮,皇帝把所有煙花信號都發完了,還是沒等來書雨。


    那兩個一直看戲的合道境,給了很多人壓力,尤其是離國的太皇太後,看起來老婦人更占上風一些,


    那個曾經出現在大雨宮要教訓顧益的老太太此時已經式微,氣勢減弱,不複當時風采。


    “這氣勢……”


    長腳貓和顏狼都是一驚,因為對顧益的熟悉,所以心裏有一絲想過這可能是顧益,但是顧益並沒有這麽強啊!


    思慮不過一瞬間,顧益已經帶著書雨來到宮殿的上方!


    “顧益!”長腳貓和顏狼都滿是震驚,“真是你,你發生了什麽?”


    顧益沒有多做解釋,而是看了一眼宮殿的廣場。


    明顯兩個老太太打的激烈之後的狀況,而高階上站著一個身穿明黃服飾的苗條身影。


    “你去吧。”顧益對書雨說,


    這事他不會管,


    要說擄走這皇帝基本也沒用,廬陽之戰的命令是穀白瓷下的,這個皇帝沒一點作用,而且從書雨的口中說出,她也是勤懇的好皇帝,留在這兒還能免得讓北方廣袤土地上的貧民安穩生活。


    書雨領會意思,於是身影飄然而落,來到離帝的身前。


    留下顧益麵對這一貓一狗,“你們在這兒幹什麽?”


    長腳貓和顏狼的相互間對視一眼,幾乎都明白對方要表達的意思是什麽,但也有些太敢相信那個意思。


    “顧益,你……合道了?”顏狼哆嗦的嘴巴問。


    “嗯。”顧益沒說其他,點點頭。


    “合的什麽道?”長腳貓追問。


    顧益又搖頭,“不重要。接下來,我要回廬陽了,在廬陽有大許和大雨宮的廬陽之戰,你們要去哪兒?”


    長腳貓別的沒考慮,他忽然急了,“你什麽意思?不帶我吃繡花鱸魚了?!”


    顧益:“……”


    “……沒有,剛剛忘記了。”


    “什麽忘記了,這事兒你還能忘記的?!”長腳貓欲哭無淚,他心心念念的呀,他指著顧益罵:“你壓根就沒放在心上,消失了一會兒,忽然跑出來問我要不要去廬陽,你有沒有良心的?”


    顧益無語,他是對自己無語,為什麽要問他們的立場問題,這兩個畜生也沒什麽立場問題,他們隻是想要搞的吃的玩的而已。


    長腳貓看顧益不理他,更加著急,他跑過去晃著顧益的肩膀,“你在想什麽?!你清醒一點啊,你要去找那個葉小娘親自做繡花鱸魚呀!我要吃那個全世界最好吃的。”


    “是,是,我知道了,你別像個老媽子一樣,一直說一直說,我聽到了。”


    “你聽到個錘子!我一直說你剛剛還忘記了呢?”


    ……


    “那是個意外,我不是真的忘記。”


    ……


    離帝望著天空,那些是什麽人,原本的兩位合道似乎和新來的少年的很熟悉,相互之間動作親密,


    不得了,那就是三位合道。


    “陛下,我來晚了。”


    離帝收回目光,說道:“不晚,那位就是你和朕說過的……你喜歡的人?”


    書雨也望了望顧益,甜甜的應了一聲,“是的。”


    “那麽他也是合道境。”


    “是的。”


    “不是我離人?”


    書雨嗯了一聲。


    離帝的目光中有些掩飾不住的失望湧現,“可惜了,離國竟沒有出現這樣的天縱之才。”


    心裏頭也是羨慕許國的,隻不過這話就不能她這個皇帝說了。


    書雨也不知道該怎麽說,她總不能叫顧益去效忠離帝,便是她自己都不答應。


    “那麽另外的兩個又是誰?”


    書雨回答說:“那是顧益的兩位朋友,他從大雨宮出來之後,就一直跟著他在玩了。”


    離帝一聽是大雨宮,心中湧現了一絲希冀。


    “可否叫他們下來,與朕一敘?”


    書雨想了想,還是答應了離帝這個簡單的要求,她跑去顧益那邊,之後四個人幹脆都下來了。


    離帝並不能看出長腳貓和顏狼是妖非人。


    人一到她便以大禮相敬,顯示誠意,“離國有兩位先生,真是大幸!先生風采,朕一看就知不凡。”


    長腳貓和顏狼都是在大雨宮裏長大的,他們也不懂這些彎彎繞繞,聽著都麻煩。


    便很直接的問道:“你這姑娘要做什麽?”


    這其實很不敬。


    但離帝依舊不在意,“朕沒有要求兩位先生做什麽,隻是想設宴歡迎兩位先生來到下丘城。”


    設宴?


    長腳貓和顏狼的耳朵都忍不住動了動。


    顧益不笨他是看的清清楚楚的,看來這位離帝是有招賢的心思。不過真的可以嗎?


    他都沒有想過要收服這兩個畜生,


    的確,長腳貓和顏狼都是沒什麽害人之心的,他們在十八樓主身邊那麽久,一點點善惡還是能夠分得清的,但是十八樓主沒有教過他們什麽叫臣服。


    穀白瓷也沒有教過他們什麽叫臣服。


    這兩位隻教過他們什麽叫挨打打到不得不服。


    但都沒有叫他們效忠的意思。


    顧益也沒有。


    因為他們沒這個概念,隻是有奶便是娘罷了。


    毫無忠君思想的他們自然也會讓離帝空手而歸,但設宴嘛……


    長腳貓和顏狼忽然就有些心動了起來,“顧益,你說這……”


    竟然還問了自己的意見,真不錯。


    “顧益,要不,你先走?”


    顧益:???


    他毫不猶豫踢了一腳顏狼,“我現在可打得過你,你想好再說話。”


    這是假踢。


    不過這個動作還是看的離帝目瞪口呆,這可是妥妥的合道之境的修行者啊!


    顧益……


    離帝終於認認真真看了一場這個少年的模樣。


    有許多詞可以放到他的頭上,最閃耀的無疑是天才修行者。


    皇帝雖然震驚,但反應也是快,“不必,不必,遠道而來都是我離國的客人,設宴是為四位設宴,四位都可以留下來享受我離國的美酒美食!”


    “不過,需要點時間準備,而且今日亦是不湊巧,宮裏來了一位合道境的不速之客。”


    長腳貓和顏狼一聽有人打擾到他們吃飯,那還能忍?


    “顧益,我去活動活動,你去不去?”


    離帝有些在意,為什麽這兩個人做什麽都要先和這位少年說一遍。


    顧益擺手,“就一個人,三個人一起去,還能活動個什麽的。”


    “我沒殺過人,打走吧?”長腳貓又問一句。


    顧益看著那個熟悉的老婦,大雨宮裏見過的,應該也是兩座峰的什麽峰主之類的,


    逮住一個合道可不是常有的事,


    實力強勁,還滿心的想要害人。


    這就是倆字:危險。


    所以顧益隻是簡單一個思慮,張口淡淡說:“我覺得還是殺了吧。”


    離帝心裏頓時一抖,她忽然生出個想法,如果這人,要殺她呢?


    書雨隻言片語都沒有講。


    而她所尊敬的那兩位先生,竟然是簡單的就聽從了。


    後來的死亡畫麵,顧益沒有看到,他沒想去看。


    但他們兩個肯定是讓那個人消失了。


    ……


    ……


    顧益沒有苛求長腳貓和顏狼,必須不能吃離國皇帝的宴席,既然是皇家,想來口味還是不錯的。


    他倆本就愛這些東西,


    顧益自然不會奪人所愛。


    至於離帝和他們講的那些暗示,兩個人是聽不懂的。


    他們兩個不是顧益的私物,如何處理是他們自己的事。


    不過書雨去提醒他們,


    他們兩個是大雨宮的舊人,就算不聽命於穀白瓷,穀白瓷也命令過他們做過一些任務,但是總體上還是穀白瓷支配著他們。


    留在離國是沒問題,


    但跑過來支持離帝,


    穀白瓷一定不會放任兩個合道的。


    一旦宮主認真就和他們計較起來,最後於他們而言就是滅頂之災。


    所以這其實是個取死之道。


    書雨說過之後,離帝就發現自己尊敬的兩位先生有些講不通了,她覺得是顧益的問題,於是找到了顧益。


    大戰之後的皇宮恢複的非常迅速,不僅修繕了各損毀之處,如今更是雨停天晴,一切又煥發了鮮豔色彩。


    離帝原本有些害怕顧益,不過她相信書雨,書雨說了,顧益沒有要害她的意思,而且如果有,早就做了。


    “顧先生。”


    顧益作了揖,“多謝陛下的款待,我在離國這麽久,還是初次吃到這麽好吃的東西呢。”


    “顧先生若喜歡,可以一直留在此處,離國雖窮,但一些美酒美食還是有的。”


    顧益搖搖頭,“陛下還是說說找我什麽事吧。”


    離帝歎息一聲。


    “顧先生。”話及此處,她也就直接說了,“那兩位,是你的屬下嗎?”


    “自然不是。”


    “他們實際上聽命於你?”


    “不能這樣說吧,我有時候也遷就他們,比如說留在這裏多吃幾頓。”


    “那你們是朋友?”


    “可能這個詞會更接近一些。”


    “你的兩位朋友是離國人,他們也很喜歡我為他們準備的東西,不過卻不願意留下來為君父效忠,是顧先生在勸他們?”


    顧益又否認,“我從未對他們說過這些話。”


    離帝有些不信,“為什麽呢?難道顧先生不想收服他們?”


    “沒有為什麽,我隻是不需要收服他們。”顧益也沒什麽效忠君父的想法,他說的也很直接,“陛下如今實力不夠,自然是想要他們的幫助,不過這樣的模式不能套在我的身上。”


    離帝舉著酒杯一時一言,“那兩位可是合道境!”


    顧益笑著搖搖頭,“就算是這樣,也沒有什麽改變,我一樣不需要。”


    這份淡然與自信忽然讓離帝羨慕了起來。


    “顧先生,會回到廬陽去效忠許帝麽?”


    “不會的。我的母親懷胎十月,是希望我可以過上快樂平安的一生,不是為了讓我去為了別人拿命相搏,我不會為任何人效忠,因為他們都不配。”


    如果是本國人,離帝大概要說一聲大膽。


    但是這時候卻說不出。


    “陛下,如果隻是這件事,我已經回答過你了,那我就先走了。”顧益就這麽轉身離開。


    離帝望著這少年的背影,抿著嘴唇,久久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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