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學校時,宿舍空無一人。


    她剛才把行李箱打開,沈遙就已經破門而入。她竟把一頭長發剪短了,英姿颯爽地站在童言麵前:“我自駕遊剛回來,在汽車論壇認識不少人,去草原看星星了。童言,”她眯眯一笑,“躺在越野車頂看星星啊,真有感覺。”


    童言一邊收拾東西,一邊聽沈遙講述如何和一幫敗家子,自駕遊去青海。


    上海的天氣潮濕,她不過七天沒回來,衣櫃裏的衣服都像被水打濕了一樣。最後無奈,她隻好都扔到塑料桶裏,去了洗衣間。


    濃鬱的洗衣粉香氣中,六個滾筒洗衣機都在飛速運轉的。


    “童言!”玻璃窗外,艾米雙手抓住鐵護欄,興奮叫她“一個好消息,兩個壞消息,你想先聽什麽?”


    童言昨晚又是一夜站著,困頓的不行,聽到這話隻有一個衝動,就是把整盆髒衣服扣到艾米腦袋上。認識兩年,隻要是艾米出現,無論是‘好消息’還是‘壞消息’,對她而言都隻能是倒黴的消息。


    果真,艾米不等她回答,就絮絮叨叨說出來了:“好消息是,這次迎新晚會在學校進行公開投票,男主持人呼聲最高的是你們學院的……”她刻意拖長聲音,洗衣房裏站的幾個女生都豎起耳朵,聽到了令人熱血沸騰的三個字,“顧美人。”


    童言驚了:“他是老師,怎麽可能主持迎新晚會?”


    “怎麽不可能,”艾米笑成了一朵花,“別忘了我們新換的校長可是特例獨行出名的,不是還匿名在bbs上和學生聊天嗎?區區法學院老師,自然是可以犧牲的……”


    ‘犧牲’這兩個字,艾米說的是百轉千回。


    可憐的顧老師……


    “壞消息呢?”她看到一個洗衣機停止了運轉,忙打開蓋子,把別人的衣服放到一旁的空盆裏,開始塞自己的髒衣服。


    “因為顧美人的特殊性,學生會藝術中心決定,要挑選個資深主持,而且還要能和顧美人合拍的人。”


    “嗯。”童言開始倒洗衣粉。


    一勺,兩勺,差不多了吧?


    “就是你。”


    三勺,四勺……


    她無意識添加到第五勺,才如夢初醒。


    “我大二結束就退出學生會了……”


    “是啊,所以主席大人讓我來給你做思想工作。你主持過迎新晚會,青春風采大賽,聖誕晚會,經驗最多。而且,”艾米哀怨看她,“你知道的,主持人要臨場應對各種倒黴事件。你忍心找個新手,讓顧美人接不上話難堪嗎?”


    洗衣機開始自動灌水,嘩啦啦的水聲,擾亂著她的思維。


    雖然是校迎新晚會,沒那麽專業,但做主持人還是很麻煩的。


    ……


    比如她自己第一次上台,什麽說錯詞,話筒不響,觀眾笑場……最恨人的是還碰上表演節目的把背景板撞倒。


    她無法想象,顧老師如果聽不到,碰到這些情況會怎麽樣。


    “所以,為了你的主持事業,最後一個壞消息就是你不能參加話劇排練了,”艾米長歎一聲,“言言,我對不起你,你竟然不能親自參與自己編寫的話劇……”


    童言搖頭,沒說話,過了會兒又點了點頭。


    她滿腦子都是晚會主持的事情,根本沒心思管什麽話劇。


    到底做不做主持?要不要幫幫顧老師……


    “我話說完了啊,”艾米很滿意童言沒有拒絕,“今晚五點在大禮堂,開第一期會議,據說你們那個顧美人剛到上海,還真是巧了。”


    結果她晚上到大禮堂的時候,門口已經圍了不少人,學校各個社團,凡是在迎新晚會上有節目的,都聚在門口或是大堂閑聊。


    裏邊組織者在開會,他們這些表演節目的,都在等著彩排。


    好多大三的學生會骨幹,看到童言都幸災樂禍地笑了:“童言無忌,我就說了,我們學生會主席周清晨周大人是不會放過你的,怎麽樣?又回來了吧。”


    晚風習習,眾人奸笑陣陣。


    她擺出一個苦瓜臉,進了大禮堂。


    校禮堂分上下兩層,能坐三千五百人。


    由於是節目組的內部會議,也是彩排階段,內場的照明燈都是暗的。台下隻有二十幾個學生,卻意外地出現了不少老師。她剛一進後門,就看到顧平生站在幾個老師中間,依舊是很簡單的白色襯衫和暖棕色休閑褲。因為離的遠,看不清楚眉目神情。


    無形中,就讓人不由自主地留意他。


    童言忽然覺得玄妙。


    七天裏她往返於京滬,而顧老師也是如此。他們在北京有過短暫的交流,然後回到這裏他仍是站在講台上的老師,而自己仍舊是那個愁苦於大物的學生。


    “童言。”內場空曠的很,這個名字被喊出來就一直蕩撤著,回聲不斷。童言忙沿著一排排座椅走下去,一直走到舞台下:“杜老師。”


    學生會的負責老師,人稱杜半拍,做事說話永遠慢半拍。


    她好不容易擺脫杜半拍的折磨,沒想到才開學五個星期,又順利回來了。


    童言看向顧平生,還沒來得及打招呼,就聽見杜半拍對顧平生說:“這是我們這兩年培養出來的女主持,經驗非常豐富,還是法學院的高材生……”


    童言笑得有些僵,十九人的班,每次期末排名都是第九,算高材生嗎?


    他隻笑了笑,說:“我知道,她是我的學生。”


    她馬上配合:“顧老師,好久不見,假期過得好嗎?”


    顧平生點頭,波瀾不驚地看她:“很好,謝謝。”


    杜半拍聽到這句話,才恍然大悟:“啊,對啊,顧老師是法學院的老師,正好這學期教童言?”


    顧平生點頭:“是,很巧,這學期她在上我的課。”


    兩人身後所有學生和老師,都一副如釋重負的神情。


    顧平生的特殊性,讓他們始終覺得是在強人所難。如果兩個主持人已經有幾個星期的接觸,那絕對是天公作美,有意成全。


    後來聽杜半拍解釋,童言才明白為什麽顧平生肯答應。今年是110周年校慶,學校將連著舉辦一次晚會,一次音樂會,還有一次盛大的優秀校友聚會。


    鑒於這個年份特殊,學生會決定把迎新晚會和校慶晚會合並。


    如此場麵,難怪能請的動老師級別。


    “童言啊,”杜半拍親自給她擰開礦泉水,遞給她,“本來呢,這種晚會肯定要請專業主持,但校長的意思是要親民,所以音樂會和校友聚會,就交給專業主持了,晚會還是讓學生挑大梁,比較有紀念意義。”


    童言明白,自己徹底上了賊船。


    這種拋頭露臉的活動,對一般人來說簡直是天大的機會,額外拿到什麽直升名額。可對她來說就是要完全耗費所有業餘時間,不停彩排,不停串稿子,還要麵對各種現場突如其來的壓力……


    她對直研直博的名額,從來都沒什麽興趣。


    讀大學的目標就是順利畢業,趕緊工作,然後真正獨立養家。


    可既然站在這裏,再說什麽都]有用了。


    結果她和顧平生作為主持人,隻能直接留下,開始評審各個社團和私人組合的節目。他們兩個坐在最後一排,遙望著舞台。


    除了第一排評審人,還有舞台上的演員,整個三千五百人的禮堂都是空的。


    童言喝了口水,悄悄側頭去看顧平生。


    然後,就如此淬不及防,撞上了他的目光。


    “顧老師以前做過主持嗎?”她下意識找到了話題。


    “在賓法大學做過,不是校慶,是醫學院的party,”顧平生看著她說,“不過是很久以前了,還是讀醫學院的研究生時候。不過沒有這麽……”


    “這麽多條條框框是吧,”童言理解了他的意思,“是啊,很麻煩,學校的校級晚會越搞越大,我都覺得像春晚一樣了。”


    她說完,像是想到什麽,馬上翻手裏的晚會流程。


    要死了。


    她淒然側頭:“果然是春晚。我們要讀世界各地校友的來電恭賀……”她腦中甚至能浮現出那晚,自己讀這些時,宿舍幾個小妞在台下笑成一團的景象。


    顧平生也覺得好笑:“你如果不想讀,可以都交給我。”


    她感激地笑了笑,繼續潛心研究晚會流程。


    過了會兒,童言才忽然想到了什麽,碰了下他的手臂。


    看到顧平生側過頭,靜看著自己時,她倒是猶豫了……可還是忍不住問出來:“顧老師在賓法讀的醫,為什麽會到北京實習?”


    “我母親,那時候是協和的外科醫生,”他說話的時候,難得沒有看著她,隻是回過頭看舞台,“那時候我去實習,其實隻是為了去陪她。”


    舞台上,學校有名的民樂小天後正唱著《我的祖國》。


    縱然離的再遠,也能從她動作細節看出,她唱的有多賣力……


    他沒再看她,也等於禮貌地,結束了這個話題。


    童言低頭,繼續翻著手裏的晚會流程,看了很久,也沒記住一個字。


    “童言,”周清晨不知什麽時候出現的,忽然叫她:“我沒聽錯吧?顧老師在賓法讀過醫?”


    童言嗯了聲:“怎麽了?”


    好像這個學生會主席是學醫的?貌似是。


    可她對賓夕法尼亞的印象,僅限於沈遙每日念叨的什麽商學院。


    “全美第三的醫學院啊……”周清晨臉都發紅了,一副要拜見偶像的樣子,“你這種文盲是無法理解的,童言無忌,你知道賓法醫學院多難考嗎?我為了曲線救國,還要先讀什麽破法律弄個綠卡,才能進醫學院……快,讓我和未來的師兄聊聊,未來校友啊這是。”


    她愣了半秒,立刻坐直身子,有意隔開他們:“警告你,周清晨,不許騷擾我老師。”


    她現在可以肯定,學醫的經曆應該是顧平生不想談及的。


    所以,堅決不能讓周清晨問出什麽話,再牽起他的回憶。於是,在童言護犢情緒發作一分鍾後,周清晨終於被趕走了。


    顧平生恰好回過頭,看到黯然離去的學生:“他需要我們做什麽嗎?”


    童言笑的無辜:“沒有啊,他就是過來問我們,要不要訂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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