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走,整個屋子都空下來。


    這樣的工作日她也不知道能約誰,隻能獨自在街上閑逛。北京十一月的風起來了,冬日的風,縱然再厚的衣服也能吹透。


    大多數人都匆匆走過,她無所事事,反倒是走得很慢。


    昨晚哭了一整夜,早沒了元氣,到最後真的是從腳底冷到了五髒六腑。


    本來盤算著要去吃些飯,回酒店等韓寧回來,卻沒想到許遠航打來電話,要她去拿體檢報告。她有些愣,這時候正是準備後事的時候,他怎麽還有閑情幫自己拿報告?再說隻有一天,又怎麽可能出報告?


    “笑笑,你過來吧,”許遠航知道自己這個借口有多失敗,“我求你了。”


    她從來沒聽過許遠航這麽說話,有些不好的感覺冒出來,脫口而出:“是不是為了你哥?”許遠航沉默片刻,肯定了她的疑問:“是。”


    她正好停在了新光天地外,風刮的太猛,隻能推開玻璃門走進去。


    川流不息的人,絲毫沒有因為工作日而減少。


    她長久不說話,許遠航也沒有再吭聲。


    “昨天在醫院,”她看著曾經留連的那個香水專櫃,導購已經換了新人,不知為什麽這麽巧,竟也有一男一女在挑那款奇跡香水,“你還勸我要避諱??”


    “笑笑,人都自私對嗎?”許遠航打斷她,“我也自私,如果我哥真那麽在乎你,你讓我打跑韓寧都行。”


    蕭餘不知該做什麽反應,最後隻好說:“你們家最近事情很多,你不要把精力都放在我和許南征的事上,多幫幫??”


    許遠航又一次打斷她:“笑笑,我求你了,我給你拿出來體檢報告,就是給你借口不讓韓寧知道。笑笑,這麽多年,我求過你嗎?”


    他那邊都帶著哭腔了,蕭餘被他說得有些接不上話。


    “小航,對不起,”她靠在玻璃門上,看著一樓裏的人來人往,“韓寧對我很重要,遠比你想象的重要。你哥也有未婚妻,這麽亂的時候,不能再有任何不利消息了。”


    “蕭餘!”


    許遠航真得急了:“就憑這麽多年的感情,就我們兩家的關係,他要是介意,你就是分手也不過分。你知道什麽是感情嗎?你懂什麽是感情嗎?不是愛情,我和你說的是感情!”


    她被吼的怔怔出神,許遠航又啞著嗓子道,“你不是愛我哥愛的死去活來嗎?就算你不愛了,你和他一起這麽多年,連我和許諾都比不上。我哥出了這麽大的事,你就不能來看看嗎?之前也就算了,我爺爺都去世了,你就不能過來看看他?”


    她從來沒有和許遠航吵過架,他這些話,像是一把很薄的刀子,輕易就揭開她用盡力氣才養好的傷口。她握著手機,根本再說不出半個字。


    過了很久,許遠航才又軟了聲音。


    “對不起笑笑,對不起。我們家這幾天出了太多事,我快受不了了,我哥剛出了重症監護,雖然沒危險了,可我還想你能過來。”


    除了‘重症監護’四個字,她根本就沒有力氣連貫去理解小航的話。


    可那邊還在絮絮叨叨說著,早已疲憊不堪:“不在總院,我現在都不敢讓家裏知道,隻說是又被人找去調查了。笑笑,實在不行你把電話給韓寧,我和他解釋??”


    她終於強迫自己出了聲:“為什麽這麽嚴重?”


    “半年前我哥就被搶救過,是心肌炎,那時候你剛回國,”他長出口氣,“這種病就是要休息,可這半年他身邊大事小事就沒消停過,昨晚你也看到了,我二伯又不分青紅皂白的??也是氣急了。”


    他的話說的斷斷續續,講述著蕭餘不知道的空白。


    到最後她幾乎都力氣站住,就走到玻璃門外,坐在了廣場的花壇邊沿。


    很多人走過,看著這個大冷天在外邊吹風的人。


    許遠航繼續說著:“汪夏是誰?我告訴你,連我都不認識。我爺爺這一年身體就不好,又總追問你和我哥的事,我哥都咬死了是他的錯,他不要你了,你知道我爺爺疼你,不知道為這件事發了多大的火,”他頓了一頓,語氣有些無奈,“我哥對老爺子的孝順你是知道的,老爺子最後發狠心了,讓他一定要今年結婚,他根本沒有拒絕,隻放下一句話:您讓我娶誰我就娶誰。”


    “我隻知道她是我哥的大學同學,是我爺爺以前戰友的孫女,”許遠航把所有都說完,才說,“笑笑,我之前所有勸你的話,的確是為了你好,可是這次就當我用你和我的感情來說,我也求你能來看看他。”


    她掛了電話,在露天坐了很久,撥韓寧的手機,卻始終是打不通的狀態。


    直到天有些暗了,她才攔了一輛出租車,去了醫院。


    天黑的很快。


    出租司機不停分析著國家大事,聽得她太陽穴有些發緊,低聲說了句開收音機吧,那侃侃而談的人才停下來開始調頻。不相幹的語調,不相幹的話題,即便是交通路況的播報也好,她隻想分神休息一會兒。


    可沒想到卻是財經點評,偏就是以3gr為例,分析著互聯網市場。


    所謂的專家,在追憶著2003年互聯網泡沫的破滅,連帶引經據典影射如今的互聯網寡頭格局……她閉上眼,覺得胃有些疼,才想起來一整天還沒有吃過東西。


    許遠航就在醫院大門口站著,看見她時隻感激笑了笑,匆忙把她帶了進去,邊走邊低聲說著情況。她聽著,任他幫自己換衣服,墨綠色的衣褲和專用拖鞋,這些都讓她覺得陌生而冰冷。直到跟著他走進去,更有了些退縮。


    昨晚的畫麵太清晰,疊加在眼前,恍惚著還有他悲痛欲絕的表情。


    直到拐過門廊,她才看到了那張床上,真真實實的許南征。


    他好像是睡著了,難得的安靜和放鬆。


    曾經多少個日夜,他就睡在自己身邊,或是笑,或是親昵,或是沉睡??她不敢走過去,身邊的兩個護士看看她,隻用口型對許遠航說:睡著了。


    許遠航示意護士出去,自己也退了出去。


    房間裏隻剩下了她和他。


    她悄聲在床邊的椅子上坐下,看著他睡。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隻是很短的時間,他的睫毛忽然動了下,她還在發著呆,已經看到他的眼睛在看著自己??


    她靜看著他,輕聲問:“口渴嗎?”


    許南征搖頭,沒說話。


    “我這樣穿,是不是很醜?”她早就想好了很多不相幹的話,唯恐兩個人冷場尷尬,“小航說我衣服很髒,一定要穿上這個。”


    他沉默著看她,終於開了口:“我爺爺去世了。”


    她愣在那裏,這種事她不可能不知道,即使他昨天沒有看見自己,現在過了將近一天自己又怎麽會不知道。


    可是她最後還是輕點頭,沒接話。


    他的眼睛始終看著她,沒有移開過,不知道是想說話,還是根本無話可說。


    她不停告訴自己,既然是自己來看病人,總要說些什麽,可越是被他看著越想不到話題。


    他忽然說:“你難得來看我,不用絞盡腦汁說話。”


    他太了解她,哪怕是一個小動作,就已經知道她的想法。


    她隨手把頭發撩到耳後,尷尬地側過頭,假裝去看數據跳動的儀器,卻忽然覺得耳朵上有些軟軟的觸感,很涼。


    詫異回頭時,他已經收回手:“都拿掉了?”


    她嗯了聲,努力掩飾著剛才的失神。


    那時總想忘記和他有關的事情,對著鏡子摘了五六分鍾,才算拿掉了所有的耳釘。


    記得當初因為這些亂七八糟的耳洞,許南征沒少說自己。小航還曾拉扯著開玩笑,弄得紅腫一片??她甚至能清楚記得他給自己消毒,在洗手間的鏡子前,自己是如何不自主地伸手,替他撩開滑落在額前的頭發。


    “笑笑。”


    她點頭,他微微笑著說:“我聽見你肚子在叫,是不是餓了?”


    她其實胃一直餓得發疼,被他點破了,才順水推舟說:“是啊,一整天都沒吃東西。”


    “要留下來一起吃嗎?”


    她想了想:“我問問小航,你現在能不能吃東西。”


    “好。”


    結果小航進來,聽說許南征要吃東西,眼中竟是難掩的開心。拉起蕭餘就說出去買飯,到了門外,許遠航才握住她的手,低聲說:“我就一句話。”


    她不解看他。


    許遠航歎口氣:“和好吧,別管什麽韓寧還是汪夏,我真恨我當初勸你放棄,恨不得抽死我自己算了。”


    除了許遠航,沒人會這麽直接說這種話。


    不管任何人和任何厲害關係。


    她說:“說什麽胡話,都過去多久了?快去買飯,我餓得胃都疼了。”


    “我一直不懂你們為什麽分手,”許遠航盯著她,“開始以為是我哥的錯,可後來我越來越覺得不對,可你們從來不聯係,我就想,算了,過去了也就過去了。現在這樣,我不忍心了,看你剛才到醫院臉都白了,我哥一見你立刻就肯說話了??”


    “小航,”蕭餘打斷他,“你再說我就走了。”


    “到底哪裏有問題?”許遠航有些急了,“結婚了還能離婚呢??”


    究竟是什麽出了錯?或許哪裏都沒有錯。


    時間一聲不響,留了無數狼藉回憶。哪有那麽多無可挽回,隻是分開太久,讓我們都有了太多的無法舍棄,於心不忍。


    “小航,”蕭餘無力笑了,“我愛韓寧,不可能和他分手。就像你說的,你也忘不了初戀,可讓你再回頭去拆散她的家庭,你能做到嗎?”不等許遠航說話,她又搖頭一笑,“你能做到,或許,她也早就忘記你了。”


    她告訴自己,她已經愛上了韓寧,可聲音卻那麽不真實。


    韓寧真的很重要,她守著最開始那個“試試”的承諾,想要還給他所有的好,還給他這一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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