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可憐。”


    林白藥喊道。


    小可憐當然不是女孩的名字。


    她叫石陵遊,被外公用中草藥起名的第二個受害者。


    雖然也姓石,但和外公家沒親戚關係,真要扳著指頭算,估計得往上八代開外。


    這片住的隻有兩個姓,一個石,一個史,比如街口遇到的那懶漢,就是姓史。


    除此之外,兩人之間,還有一種奇妙的緣分——他們是同年同月同日生。


    更奇妙的是,石陵遊是七個月的早產兒,生下來隻有三四斤重,用林白藥外婆的話說:那小可憐,跟個脫了皮的小鬆鼠差不多。


    於是,自然而然,林白藥每年的寒暑假,來外公家玩,主要的小夥伴就是石陵遊。


    小可憐和小鬆鼠,也成了林白藥對石陵遊的專用稱呼。


    “別叫我小可憐,再叫打你哦!”


    石陵遊揮了揮拳頭,丹鳳眼笑成了月牙的形狀。


    她屬於典型的女大十八變,小時候毫不起眼的黃毛丫頭,長著長著……哎,長開了,竟然變得越來越好看。


    和隗竹的女神範不同, 她是那種笑起來特別明媚的女孩,白皙的臉蛋總是洋溢著健康的紅潤,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雙筆直的長腿,1米73的絕對身高,不僅傲視同齡女孩,不厚道的說,還傲視了很多同齡的男生。


    “快來,老地方見,我等著你!”


    石陵遊說的老地方是後麵的青龍山。


    山腳下有個碧綠色的水潭,據說是山裏的暗河流出來匯聚於此,可不管幹旱還是暴雨,總是這麽深的水,不幹涸,不泛濫,相當神奇。


    林白藥和石陵遊從小就在水潭裏學遊泳,那時不懂事,家長們也當是小孩子,彼此之間曾經坦誠相見過。


    雖然稍微大點就穿泳衣和泳褲,可畢竟有過那麽一段時期,所以石陵遊堅決反對林白藥提小時候遊泳的事,哪怕兩人根本不記得任何畫麵。


    “嗨,小可憐!”


    石陵遊坐在潭水邊的巨大青石上,聞聲回頭,瞬間綻放的笑容,仿佛又回到了百花齊開的春天。


    “林白藥,放假一個多月了,你去哪玩了?我還以為你早該來瞧外公了呢……”


    石陵遊說話速度很快,猶如黃鸝鳥,清脆動聽。


    “哎,朋友太多,天天有飯局,還被女生們爭著約看電影,實在忙不過來……”


    “呸,有異性沒人性!”


    石陵遊倒是沒懷疑林白藥吹牛,畢竟這位發小的性格不壞,長的不醜,身高也不算太矮,更何況自幼受她的耳提麵命,諄諄教誨,要是連個女孩子都吸引不到,豈不是丟了她石陵遊的人?


    但這不是林白藥一個月不回來的理由,哼,知不知道我等著你呢?


    石陵遊捏緊了褲兜裏的電影票,兩道英挺似男兒的劍眉揚起,道:“看的什麽電影啊,好看不?”


    “泰坦尼克號,不咋地,整部電影充滿了窮書生遇到富家小姐的聊齋誌異式的囈語和幻夢,智商在九十以上的人,都不會覺得感動。”


    石陵遊買的就是泰坦尼克號,昨天聽石悅說林白藥今個會回來,她趕緊跑到縣城唯一那家電影院,砸了最愛的小豬存錢罐,用多年存下來的零花錢,買了兩張昂貴的電影票。


    是的,對家境不好的她而言,兩張電影票的錢,代表著這個年紀的少女所有能表達和不能表達的懵懂與青澀交織的情誼。


    “啊,一點都不好看嗎?”


    “那也不能太昧良心,還是有好看的地方,比如傑克畫畫的那段情節,展現了高超的畫技和演技……”


    石陵遊還沒看過電影,不知道林白藥說的是什麽內容,猶豫了一會,雙足重重的踩了踩青石板,原地跳起,道:“不管了,我請你看電影,就看這部沒智商的泰坦尼克號,痛快點,你去不去?”


    她從兜裏掏出兩張揉的皺巴巴的電影票,遞到了林白藥跟前。


    石陵遊的手,纖細,修長,秀美,指關節緊緊並攏,不見一絲縫隙,平時做點家務,手背和掌心沒有那麽的細膩無暇,但又透著柔和的光澤。


    “幾點的?”


    “下午一點半。”


    “你吃午飯了嗎?”


    “沒呢……”


    “行,我請客,咱去吃把子肉和油酥火燒。”


    石陵遊咬著唇,負著手,低頭不說話。


    “咋了?”


    “你還記得我最愛吃意興軒的把子肉……”


    “喂,小可憐,不要得寸進尺啊。吃把子肉,可以,隨便街頭找一家,意興軒的吃不起……”


    “逗你的呢,瞧你這出息。”說歸說,石陵遊還是為林白藥著想,道:“嗯,我其實不餓,咱們別吃把子肉了,電影院旁邊就有家賣米線的,味道超超超一流,比把子肉好吃……”


    她為了加重語氣,讓林白藥相信米線的口味,說到“超一流”時不僅故意口吃,還非常用力的展開雙臂。


    雖然可愛到爆,但是腳下一滑,像個超出了規格長度的插 頭,狠狠的插 進了林白藥這個規格以內的插座裏。


    砰!


    插 頭和插 座不配套的結果,就是林白藥也沒站穩,抱著石陵遊,雙雙落水。


    如果從小時候學遊泳開始,到九歲那年,石陵遊不肯再當著林白藥的麵下水,足足有近十年的時間,兩人沒有在水潭子裏一起遊過泳了。


    石陵遊並不驚慌,在沉入潭水幾米深的地方,甩開林白藥下意識的摟住她的腰身的雙手,長腿隨意劃動,真的如魚兒般輕鬆的浮向水麵。


    呼!


    她長出一口氣,轉頭去看,沒發現林白藥,咯咯一笑,道:“林白藥,你退步了哦,以前可比我遊得快……”


    話音未落,她驚覺不對,就是再慢,至少也應該能感受到附近的水流湧動,可除了自己,仿佛沒有第二個人。


    她猛吸口氣,又紮進了水裏。


    果然,林白藥正掙紮著往潭底下沉。


    她快速遊了過去,顧不得別的,緊緊抱住林白藥的腰,給了他借力的支點,然後兩人同時劃動手臂,如同比翼齊飛,有驚無險的鑽出水麵。


    如果救溺水的陌生人,需要從後麵勾住脖子,免得被纏住釀成悲劇。但林白藥和她太熟悉了,彼此知道彼此的水性,所以隻需要給個借力點,就能齊心協力的逃脫水鬼的索命。


    幸好落水的地距離岸邊不遠,石陵遊先上去,再把林白藥拖上岸,然後不用他開口,脫掉濕漉漉的鞋子,把他的腳頂在自己的胸腹間,用力往上拉伸。


    能把林白藥這種遊泳老手困住的,隻有突發性的雙腿抽筋,這是常識。


    石陵遊遇到危險表現的十分冷靜果斷,不呆不傻,不喊不哭,幹脆利落的救人,上岸,舒緩抽筋疼痛。


    正如她小時候為還沒長高的林白藥出頭,暴揍史懶漢那個愛欺負小朋友的兒子一樣。


    多少年來,石陵遊其實一直更像是姐姐,為林白藥擋風遮雨。


    隻是世事難料,上輩子由於林正道出事,林白藥的大學生涯在無止境的緩解生存壓力的忙碌中度過,淡漠了親情,也忽略了友情,除了朱大觀,和以往的朋友幾乎都斷了來往,連石陵遊這個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發小兼姐姐,也漸漸的失去了聯係。


    “喝了幾口?”


    見林白藥雙腿慢慢恢複正常,石陵遊放下心來,忍不住調笑道。


    “閉著氣呢,沒喝水,不過,好像喝了酒……”


    “喝酒? 怎麽傻乎乎的?”


    石陵遊伸手過來摸林白藥的額頭,林白藥笑道:“小可憐,我雖然樂意再多看一會,但還是得告訴你一聲,衣服濕了!”


    “啊?”


    沾了水的薄薄的白色短袖無法再遮掩,讓人感歎造物主之神奇。


    褲子也箍住了雙腿,由於石陵遊是跪姿,點點水滴從腰部開始弧線處悄悄墜落。


    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


    莫過於此了。


    ……


    “看夠了嗎?”


    石陵遊聰明的沒有去遮擋自己,而是捂住了林白藥的雙眼,惡狠狠道:“再看,把你眼珠子……呸,還是小時候的規矩,調皮搗蛋,竹篾打掌心嘍……”


    就是這個時候,就算說句笑話,她也不會真的說把你眼珠子摳出來。女孩子的溫柔,不在捶你的拳頭裏,不在罵你的凶狠裏,而在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不經意的瞬間裏。


    林白藥舉雙手投降,道:“我認罪,坦白從寬,別打……”


    笑鬧了兩句,林白藥轉過頭,和石陵遊背向而坐。


    中午太陽毒,身上的水,曬幾分鍾就好。


    “聽石姨說,你考上蘇淮財大了?”


    “嗯,你呢?”


    “我啊,成績向來不如你,考的蘇淮鐵道學院,不過好歹是二本……”


    林白藥當然知道石陵遊考的是蘇淮鐵道學院,笑道:“我聽人說最近兩年高校要合並改革,鐵道學院算是鐵道 部直屬,很可能會改稱蘇淮交通大學,升為一本,選這個學校,其實是占了很大便宜的。”


    這些預言性的話,都會在2001年實現,石陵遊運氣不錯,趕在了畢業前學校升格,所以她的畢業證也從鐵道學院變成了交通大學。


    “借你吉言!喂,這次見麵我總覺得你怪怪的……”


    “哪裏怪?是剛才的眼神怪嗎?”


    “我呸你!”


    石陵遊正準備從後拳腳伺候,林白藥突然扭頭,笑容仿佛陽光落在了肩頭,炫亮又奪目,道:“陵遊,謝謝你救了我!”


    咦?


    他沒叫我小可憐……


    陵遊?


    很好聽啊!


    不,是他叫的很好聽。


    石陵遊愣了愣,再次把丹鳳眼笑成了月牙,道:“林白藥,我提前三個月來到人世間,是為了選擇最早的日子和你遇見,可不是為了親手把你送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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